天地之间,数骑快马急驰入新安。
“杨错主力由福昌县北上,正朝柳泉驿方向进军,似乎有意迎击我南下的兵马。朔方军仆固怀恩部业已突破渑池,朝新安急进……”
“成功了么?”听许季常禀报完最新的军情后,史朝义轻敲桌案,缓缓说道。
史朝义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是向许季常询问。
许季常略一思索,沉吟着说道,“眼下缺乏更加准确的情报,下官也不敢断定!”
“又损失了多少斥候?”史朝义眉心一挑,想到了什么,沉声问道。
“三十人。”许季常有些无奈地叹道,“杨错在防范情报刺探上确实很有手段,他手下那个叫‘山字营’的部曲,在猎杀我军斥候时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山字营?”史朝义想了想,有了些印象,“是不是当年杨错在凤翔所组建的那精锐四营中的一个?”
“正是!”许季常点点头,“这支部曲人数虽然不多,但极擅伪装和潜伏,可说是神出鬼没,而且对暗杀偷袭、设置陷阱圈套、山战林战……无一不通。”
“哦?居然有这等本事,似乎跟当初有些不同了!”史朝义微讶地说道,“能不能设法把他们钓出来?”
“很难!”许季常摇头说道,“这支部曲极为狡猾,很少与我军大队兵马硬碰硬,而如果人数少了,根本就奈何不了他们。以臣之见,除非能设下一个圈套。将他们引入其中,才有可能成事!但以杨错对山字营的使用来看,想将他们引入圈套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史朝义蹙眉长叹口气,“杨错是怎么鼓捣出这样一支烦人的部曲?”
言语之中,满是恼怒之意。
“你看能照先前的计划行事么?”将“山字营”等事情暂时放到了一边,史朝义回归到正题上来,带着问询的意思向许季常说道。
由于这一战关系重大,加之情报上的缺乏,一向果断的史朝义也不免犹豫了起来。
“以眼下情形来看,臣以为可以一试,只需小心些即可。”
许季常想了想,谨慎地说道,“此次在都畿道,我军已集结了近十万大军,每日粮草地消耗相当惊人。杨错耗得起,我军却支撑不了多久,若能先击破仆固怀恩这一路,击退唐军希望就将倍增。击退这一路唐军,整个战局就将无忧。”
叛军目前面临的最大难题,无过于粮草的缺乏。
离开洛阳前,许叔冀已给史朝义交了个底……两个月!
一旦全面的大战开始,以史朝义治下各州可以调用地粮食,最多只能支撑大军两月征战之用。
除了收成的原因,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无论是张忠志,还是薛嵩、李怀仙等将领,都不肯把自己领地内的粮食上交给史朝义。
这也就意味着,无论使用什么手段,史朝义必须在两月内解决战斗!
这一系列无形的压力,迫使史朝义不得不冒点险!
闭目思索片刻,史朝义微点了点头:“传令……”
新安之西,仆固怀恩指挥大军攻破渑池后,几乎未做停留,即刻挥师东行,朝新安急进。
这一近乎冒进地举动,令不少部将疑惑不已。
乘着在缺门暂时休整的机会,高辅成、薛兼训、仆固玚等人向仆固怀恩抛出了心中的疑惑。
“仆固将军,新安叛军的军力情况不明,最后一次得到新安方面消息还是在三天前,也不知史朝义这几日是否已增兵,我军如此急进是否有些冒险。”
都知兵马使薛兼训与仆固怀恩关系比较亲近,谨慎地询问道,“而且我等跟将军的大军已有好几天没联系了,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仆固怀恩呵呵一笑,似乎早知薛兼训等人会有此一问,但却没有着急回答,反而先寻了块干净些的石头坐下,取下头上铁盔,轻轻放在一旁。
薛兼训、高辅成等人面面相觑,也不知仆固怀恩到底卖什么关子,却不敢随意造次。
毕竟,仆固怀恩的职位和在军中的威望,不是他们这几个毛头青年可比的。
“你们都找个地坐下来!”仆固怀恩捋着颔下的花白长髯,呵笑着招呼道。
高辅成、薛兼训等人微愕之后,都自行寻地坐下,随后将迷惑的目光投向沉稳干练的老将。
“从昨日到现在,你们大概就一直想问这事了吧……”仆固怀恩并没有因为薛兼训等人的疑问而生气,反而以一种赞许的目光看着这些晚辈,“我所以挥师急攻新安,并非是自专之举,正是奉驸马之命行事。”
在一众部将诧异的目光中,仆固怀恩从腰间的绦带里拿出一封绢书,递给了高辅成:“驸马预料史朝义可能已经识破我军的战略欺骗计策,并将计就计反设了一个圈套来算计我军。而史朝义最可能选择的目标,就是我等这一路偏师。”
“驸马和长史估计,史朝义很可能会在渑池往新安的途中设下埋伏,并据此也来了一个将计就计。而我等,就是用来引诱叛军的诱饵。”
“将计就计?”
“诱饵?”
薛兼训等人一齐惊愕出声。
“大帅难道是以我军引出叛军伏兵,再让其他兵马突袭?”外貌有些粗豪的仆固玚显示出了与其外表不太符合的细致头脑。
仆固玚是仆固怀恩的儿子,仆固绰的哥哥。因战前的需要,仆固绰随母亲都住在长安,没有随军出征。
但是仆固玚唯一的问题就是性情暴躁,有那么点张飞的味道。现在担任右厢兵马使,上次还差点和杨错打起来。
“你说的不错,但驸马的计划还不止如此。”仆固怀恩赞许地点了点头,“因这计划有些冒险,为防知道的人太多有所泄露,而让叛军斥候察觉异常,我才稍做了隐瞒!”
“这么说,还另有其他兵马跟在我们后面?”薛兼训愕然地说道。
“恩!”仆固怀恩回首看了看南面方向,笑着说道。
仆固怀恩挥手示意亲兵将地图拿来,平摊在地面上,而后指着峡石到新安之间的路线说道:“从峡石一路到渑池、缺门,地势比较平坦,不易设伏,暂时没什么危险。故而,即使不告诉你们真相,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但从缺门继续往东,地势起伏,容易隐匿兵马,危险大增。而且距新安只有六十里,史朝义如果真有埋伏,肯定也已安排好。这一来,就没什么顾忌,所以就算你们不问,我也会告诉你们!”
把绢书上的内容看完后,薛兼训等人低声议论了起来。
片刻后,仆固玚正待向仆固怀恩请教一些细节上的问题。
忽见斥候屯军司马急步而至。
躬身向仆固怀恩等人行礼后,军司马急声禀报道:“启禀仆固将军,斥候在距我军前锋五里处发现一小部叛军辎重队,人数约在千人上下,另有大车百辆,正在朝北面急退!”
闭目思索片刻后,仆固怀恩睁开精光四射的虎眸,呵呵笑了起来。
“仆固将军,难道是诱饵?”薛兼训看向仆固怀恩,略带疑惑地问道。
“但是据先前得到的消息,在我军到达之前,缺门确实逃出了一部叛军,而且还带了不少车辆!”朔方兵马使高辅成微愕说道,“可能就是那一批人!”
“继续命斥候紧随打探,可以弄出些动静来,看叛军辎重队如何反应。”仆固怀恩收敛笑容,对军司马交代道。
“我等一起来合计合计……”仆固怀恩示意高辅成等人围到自己跟前。
半个时辰后,一羽白鸽冲天而起,振翅朝南面飞去。
稍过了片刻后,仆固怀恩所部全军开拔,朝北面急进而去。
眼见麾下士卒相继被敌军洪流所吞噬,伪燕军都尉目窒欲裂,喉咙里发出野兽一般的低吼声,拼命挥舞着大刀,在敌群中冲进杀出。
千余人的叛军辎重队,被二十倍于其的敌军赶上后,所能得到的命运也只有灭亡一途。
都尉很清楚这一点,但他有一千个理由不能放弃厮杀。斩杀第四个敌兵后,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将出现在祁望的视线之内。虽然并不认识对方,但只从年龄和衣甲来看,祁望隐约地也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杀!”狂吼一声,都尉似乎突然爆发出无穷的精力,带着身边仅存的十余名的部卒,发疯一般地朝那名老将猛冲过去。
距离近至不到二十步时,一把玄色的大弓魔术般地出现在那老将的手中,紧接着便是抽箭、开弓、松弦的一连贯动作,速度快得令人瞠目。
但,更恐怖却是那出弦后的狼牙长箭。
几乎就在脱弦的那一刹那,一股异样的气流在箭头处产生,而后每飞行一小段路程,气流便增强一分。
至叛军都尉跟前时,强烈旋转的气流已将周遭被践踏飞起灰尘席卷于其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个小型的龙卷风附着在箭矢前方。
箭矢裂空时的啸声,似乎能将人的心给撕开。
二十步的距离,眨眼即至。
心中知道危险,身体却做不出任何反应,叛军都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狼牙长箭透心而过,并将他整个人带得飞起。
落叶一般的躯体,在空中飘舞了十余步后,重重地落了下来。生机迅速流逝的祁望,面上没有半点恐惧、绝望,却隐约地浮现出一丝诡异地微笑。
朔方军对千余叛军辎重队的围剿很快就落下帷幕,除了百余名叛军在战斗之初就仓皇逃窜之外,其余人非死即俘。
胸口被破了个大洞,一片血肉模糊鲜血汩汩流淌的都尉,生机仍未完全断绝。
残存的些许意识让他勉力地睁着眼睛,将其一箭穿心的老将此刻正策马矗立在他跟前。
“仆固将军,缴获百余辆大车,是否检查车内辐重?”一名年轻将领向那老将询问道。
“不必了!”老将淡淡地回道,“里面不是什么辐重!”
“怎么会?他怎么知道车里不是辎重?”叛军都尉的心脏一阵剧颤。
很快,残留的生机悄然地离他而去,只留下一对迷茫的眼眸。
几乎就在祁望断气地那一刹那……
“呜……!”低沉地牛角号声,突然从东、西、北三个方向响起。
雄浑苍劲的号声借着风势,悠长地回荡在天际之间。
号角声中,还隐藏着一种闷雷般的异样声音。
“仆固将军,是骑兵!”薛兼训凝神聆听了片刻,忽然警觉了过来,急声对仆固怀恩说道,“东面和西面过来的都是骑兵。”
薛兼训曾多次率部与朔方骑兵进行对抗性演练,虽然从无胜绩,但对于骑战却已是颇有些经验。
此刻,他很快就判断出那闷雷般地声音,是骑军奔驰时的马蹄声。
“都是敌人么?”
“有多少骑兵?”
面对其他人地询问,薛兼训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做出准确的回答。
“东、西两面地骑军都在五、六千骑左右,如果是我们的人,不可能来得这么快,是叛军的骑兵!”一直目视远方的仆固怀恩突然开口说道。
“一万多骑兵?”薛兼训心中微微一颤,转头求助性地看向仆固怀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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