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见识过骑兵狂潮席卷一切的磅礴气势,是很难真正理解骑军在野战中到底厉害到什么程度?
薛兼训曾亲身与风骑军对抗过,也曾在北邙山看过叛军铁骑是如何如潮水一般将鱼朝恩所部冲得七零八落,对骑军的威力可谓是有了非常充足的认识。
也因此,一听到将面对万人以上的叛军骑兵时,心中不由得感到没了底。
这里的地形,虽然不是标准的平原,地势略有起伏,但对于骑兵的冲锋影响并不是很大。但以两万四千余步卒,对抗一万到一万两千的骑兵,任谁也不敢担保能有几分胜算。
就算想撤退,面对机动力绝悍的骑兵,希望都只能用渺茫来形容。
更何况,除骑兵之外,北面还有不知数量多少的叛军步卒。
饶是已知道叛军会有埋伏,此刻薛兼训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
其实,岂止是薛兼训,不远处的仆固玚等人也是同样的忐忑。
这一刻,平生经大小六十余战的沙场老将真正成了主心骨。
平静!
薛兼训等人从仆固怀恩的脸上看到的只有平静,平静的不似正常人。
若非有刚才的那几句话,若非那对虎目中闪现出锐利精芒,薛兼训等人差点就会以为老将是不是没有搞清楚眼前的状况。
一阵北风吹过,卷起地面的灰尘,拂起仆固怀恩铁盔上几绺血红缨线,花白的长髯随风荡起阵阵微波。
西来的阳光脱出乌云的束缚,沐浴在金黄光芒下的老将,有如天神一般,令人发自内心地生出敬畏。
莫名地,惊恐、心慌……种种负面的情绪,仿佛随风飘散。
一众年轻将领自心底涌出一股豪情。
将军百战,死生何惧?
“传令,以辎重大车列于东、西、南三面,组矩马车阵,阻挡敌骑军冲锋。”
“传令。枪、戟兵以什为单位,封堵车阵空隙,截杀突阵骑兵。”
“以排枪阵为掩护,床弩车、蹶张弩阵负责狙杀敌骑军!”
“薛兼训、高辅成,你二人领本部兵马,列鱼鳞阵阻击北面叛军步卒。”
见薛兼训等人都逐渐恢复了冷静,仆固怀恩以其洪亮的声音有条不紊地下达着一道道命令。
“得令!”
“得令!”
“得令!”
“有我无敌!”老将提起马侧的凤嘴刀,而后高举向天,苍劲有力的厉喝冲天而起,如龙吟,如虎啸,裂破长空。
一时间竟然将愈发响亮的号角声、马蹄声全部掩盖了下去。
“有我无敌!”薛兼训、高辅成、仆固玚等一众将校直觉战意狂热地燃烧起来,身体都不自禁地轻轻颤抖。再也抑制不住满腔地豪情,仰天纵声狂吼。
“有我无敌!”两万四千余人的齐声狂吼,惊天裂地。
北面,正亲领大军朝南急进的史朝义忽然听到那一阵阵憾动人心的狂吼,不由得微微一愕。
“许季常,听到了么?”史朝义没能听清狂吼的内容,疑惑地对骑行在侧的许季常询问道,“喊的什么?”
许季常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顿了顿,缓缓说道,“是‘有我无敌’!应该是朔方军喊的……”
史朝义又是一愕。
一支落入圈套、陷入被包围状况地兵马,居然还能喊出如此战意充盈的战斗口号。
难道他们早有准备?
或者说对方的统军之人已经达到治军如神的地步,面对如此异变,也能做到不动如山?
疑惑虽然倍生,但此战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看清战场上地情形后,史朝义才发现自己啃到一根硬骨头。
早已赶到战场的骆悦、蔡文景两部一万一千骑兵,面对朔方军摆出来的拒马车阵,楞是无从发起有效攻击……
无数的辎重大车很有技巧地横阻在战场上,只留下一些狭窄地通道。
这些通道只能容纳一名骑兵的骑行,在一个方向上,最多只有百名骑兵能够从对方刻意留下的通道里发起冲锋,而且每一骑相隔至少有六、七步,彼此根本无法形成配合。
更要命的是,在在每一条“人工窄道”的尽头,都安排了严阵以待的敌军枪兵。
更不用说在这些枪兵的身后还有恐怖的劲弩阵。
骆悦和蔡文景此刻只能干瞪眼。
金黄的阳光下,一杆巨大的聱旗上,迎风招展着几个苍劲的大字……
朔方节度使留后、大宁郡王——仆固!
“好一个仆固怀恩!”看着远处那个苍老却矗立如山的身影,史朝义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轻叹说道。
国乱思良将,此刻史朝义无比怀念田承嗣和张忠志,特别是田承嗣。
“陛下,虽然是锅夹生饭,也得吃下去啊!”许季常收回远眺的目光,低声对史朝义说道。
“恩。”即使许季常不提醒,史朝义也知如何取舍。
“传令,全力进攻!前进者赏,后退者斩!”史朝义微抬起右手,而后重重地压下。
“呜……呜……”苍劲而雄浑的牛角声突地响起,如同九霄龙吟划破天空,天地瞬间色变。
逐渐地,号角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响亮,掩过了所有的声音,无穷无尽的战意随着号角声弥漫在整个战场上。
“咚咚咚……”不甘示弱,朔方军阵中战鼓声若巨雷,猛烈而激昂。
平原上是人的海洋,是战旗的海洋,是鼓角声的海洋……
大地颤抖了起来,两部叛军骑兵缓缓起动,加速、加速、加速……
战马纵情奔腾,大地在无助地哀鸣。
与车阵的距离越来越近,三百五十步……三百步……两百五十步……一直到两百步时,一千五百具蹶张弩开始了愤怒的咆哮。
劲力强至骇人地步的特制弩箭,带着尖锐的呼啸,冲天而起。
一片乌云疾速掠过天空,而后狠狠地向奔腾中的骑兵狂潮覆盖下去!
厉啸声中,密集如雨的劲矢毫不留情地将疾冲中的骑兵覆盖。
“嘶!”凄惨的嘶鸣声中,数十匹战马轰然倒地。
在惯性的驱使下,庞大的躯体仍要向前滑行好几步,才能勉强停下。
只苦了马上的骑士,即使侥幸逃脱了箭矢透体,也不免被战马倒地的动作狠狠甩落在地。
倒霉的人更是直接被战马的躯体压在身下,非死即重创。
由加设血槽的特制弩箭造成的创伤,对中箭的人和马的伤害是足以致命的。
热腾腾的鲜血从创口处无法抑制地激射而出,如同一个个小喷泉。
尽管早已预料会有这样的损失,但亲眼看到一匹匹战马轰然倒地,骆悦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懑,奋力格飞了一支劲矢后,手中长枪虚刺向前,厉喝道:“冲,冲……杀进去,杀进去,一个不留,全部杀光!”
“杀!”跟随在后的伪燕军骑兵齐声呼应,怒吼震天。
“轰隆!”随时可见骑兵从马上跌落,随时可见战马扑倒……但冲锋的势头丝毫不减。
奔腾的骑兵狂潮很有技巧地闪躲着疾飞而至的弩箭,闪躲着地面上倒毙的人、马尸身,完全不顾伤亡地疯狂冲锋。
骑兵们双眼全部呈现赤色,面目狰狞异常,口中乱七八糟地“招呼”着敌方士兵的女性家眷。
将至拒马车阵时,不消骆悦多说什么,骑兵狂潮自动地分成近百条溪流,自敌军留下的狭窄通道狂冲而入。
在西面,蔡文景率领的另一部骑兵同样以疾风怒涛之势卷入车阵之中。
面对疾驰将至的叛军骑兵,仆固玚也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疯狂,面上的表情变得扭曲起来,眼中喷射着骇人的火焰。
仆固玚承担地是一项异常艰巨的任务……统率枪、戟兵阻击叛军骑兵的突阵。
虽然有车阵作为掩护,叛军骑兵的冲锋威力最多只能发挥出六成来,但饶是只有六成威力,也绝不是可以小视的。
一旦被叛军骑兵成功地突破车阵阻拦,局势恐怕就难以控制了。
仆固玚深知这一点,更明白自己肩负的责任是何等重大。
“放放放……”校尉不住地将手臂举起挥下,呼喝着劲弩兵们的攻击。
蹶张弩在咆哮!
巨大地床弩车也在咆哮……
如蝗地箭雨,一波一波地激飞向天,而后如同饥饿的巨大野兽,张开锐利的獠牙,寻觅着猎物。
号角声越发急促。
百多名骑兵自东、西两面同时呼啸而来。
骑枪锋利的枪尖,在西来地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光芒。
“杀!”杀气十足地怒吼,伴随着轰隆蹄声狂卷而来。
“杀!”数千名枪、戟兵也不甘示弱地怒吼起来。
借着巨大的冲力,骑兵们奋力地挺出手中长枪,势如雷霆地刺向他们眼中地那些可怜步卒。
然而,骑枪还未能品尝到血肉的滋味,异变突生。
横拉在狭窄通道中间的多层绊马索发挥了作用,最先的一拨百余名骑兵几乎无一例外地陷入到这小小的陷阱之中。
飞扬的马蹄与绳索纠缠起来,马蹄跟不上马身的疾冲之势,顿时失去了身体平衡。连人带马,以声势骇人的前倾之势,重重地栽倒在地。
上百匹战马同时扑到,几如同发生了一次轻微的地震。
等待在旁的枪戟兵,根本不给这些倒霉的“扑地者”任何的反抗机会,毫不犹豫地以手中的长兵器招呼过去。
叛军骑兵的第一拨攻击,以全军覆没而告终……
如果上天能够达成一个愿意,仆固玚最希望的就是叛军骑兵能知难而退,但是这明显是一个奢望。
根本无视前面骑兵的覆灭,后继的骑兵无惧无畏地席卷而至。
冲锋、扑到、冲锋、扑到……
在完全不计代价的冲锋下,绊马索阵很快土崩瓦解。又付出四百骑伤亡后,叛军骑兵终于获得了与敌军步卒面对面的机会。
“死战不退!”猛地以手中大刀顿击地面,仆固玚声嘶力竭地狂吼起来。
“死战不退!”狂吼声中,长枪兵们有配合地挺枪直刺马上骑兵,戟兵们则直接勾击战马的蹄腿。
近百名名骑兵身披数枪,乃至十数枪,整个人甚至被挑在了空中。
无数匹战马被斩断了蹄腿,滚地葫芦般地倒了下去。
激喷的鲜血,很快将黄土地面染成殷红。
击杀骑兵的同时,枪戟们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不少人被翻滚的战马尸身撞伤,凶悍的叛军骑兵即使身中数创后,也不忘以手中骑枪刺向对手,完全是以命搏命。
人员的伤亡对完整的防御体系造成了不可忽略的损失,叛军骑兵毫不停留地发起更为狂猛的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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