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军营的途中,韦皋按捺不住心中的担忧,对杨错道:“郡王,您看是否要派人给齐王殿下知会一声?”
“知会什么?”杨错转过头,反问韦皋。
“郭嘉谅意图以凤州的百姓拖垮齐王大军之事啊?”韦皋见杨错居然一点紧张的反应都没有,疑惑地说道。
“城武,你也太小看齐王殿下了!”杨错笑这回道,“齐王殿下身经百战,对郭嘉谅地诡计岂会一无所觉?何况还有长源在呢!”
齐王、田神功、郝玭都是有勇有谋地沙场宿将,随军参谋李泌更是精通军略的超一流智士,应付这件事应当是绰绰有余。
韦皋稍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
回到驻扎在金牛县城南的陇右军军营中,杨错毫不停歇地领着韩滉进帅帐议事。
“郭嘉谅此计恰好给予朝廷一个极佳的赢取山南人心的好机会!”韩滉捋着自己的短须,笑着说道,“只要郡王此刻能给凤州百姓提供些臂助,使他们得以活命,凤州乃至整个山南西道必将传诵郡王的仁德。待日后朝廷派员再主持山南时,便有深厚的民心根基。”
杨错点点头,认可了韩滉的分析。
这时,安思霖却开口问道:“郡王这是想要谋反吗?”
“什么?”杨错吓得身躯一颤。
“不谋反,要这些‘仁德’做什么?”安思霖笑吟吟地追问道。
杨错眉头微皱,摇头笑道:“还是把这‘仁德’留给朝廷吧。”
虽然对朝廷不满,杨错还不敢谋反,那样会导致自己“家不家,国不国”的。
为了转移话题,杨错提出一个重要的问题:“凤州三县百姓数万,粮食供应绝对不是小数目。恐怕齐王那里的军粮辎重支撑不住……”
“郡王勿忧!”韩滉笑了笑,宽慰道,“粮食负担虽重,还不至于无法承受。去年陇右道大获丰收,余粮甚多。凭借秦州等地的余粮,暂时支撑得住。实在不行,还可从兰州征调。”
顿了顿,韩滉继续说道:“而且只要能将郭嘉谅击败,届时就可以用梁州的粮食来赈济百姓。故而实际上,并不需要陇右提供多少粮食!”
杨错微微点头。
其实,解决一切问题的关键所在,就是迅速击败郭嘉谅!
盛夏六月。
就在这原本应当充满生机活力的季节里,一幕幕惨剧却在凤州诸县上演着。
由于家中存粮几乎被郭嘉谅军士兵掠夺一空,许多百姓家中当即断炊。
在饥饿的逼迫下,不少人家不得不从树木上捋取树叶、挖取一些嫩草来充饥。
少数机巧的人,在郭嘉谅军搜刮粮食时,预先将一部分存粮藏于地窖之中,但这一举动并未为他们带来好运。
其余饥饿至极的人知道他们家中仍有粮食,如何能按捺得住。
当即有人带头去抢夺,并引发大规模的乱斗。
诸县的县令和县吏为谋求生路,大都已然逃离,故而根本没人来阻止这场惨剧。
没几日下来,三个县里死伤的百姓竟已达到近千人。
一些逼迫无奈的百姓只能举家南下,意图逃入汉中郡。
但,这一希望也被无情地扼杀。
凤州与汉中郡边境上,郭嘉谅军不住地巡防,禁止凤州百姓入境。
有些百姓意图强行闯入,当即被军卒残忍杀害。
西进不得,无奈的百姓只能再次折返,准备向西迁徙。
凤州,河池县。
李倓驻足城楼上,望着城内、城外的残乱景象,神情肃穆地摇了摇头。
“踏踏踏……”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严越卿急步走上城楼,来到李倓身旁,恭敬地行礼禀报道:“齐王殿下,适才有近千暴民袭击陇右军的辎重队,意欲抢夺粮草,眼下大部分已被擒获,请殿下发落!”
李倓眉头微蹙,沉声询问道:“可有死伤?”
李倓经历过的世事太多,对这种饥饿百姓抢夺军粮的事已屡见不鲜,也没有太过在意。
“护粮士卒有十几人轻伤,暴民伤了近百人,但没有人死亡!”严越卿迅速回道。
“恩……”李倓面色稍缓,摆了摆手说道,“全放了,而后领这些百姓到城中粥场就食!”
“是!”严越卿应声离去。
“殿下,需要赈济的百姓越来越多,这样下去,军中粮草未必能支撑多久!”一旁的郝玭面现忧色,沉声说道。
“撑不住也得撑!”李倓举目东眺,决然说道,“若我等也不管,数万百姓惟有死途。”
“郭嘉谅居然行此毒计,实是人神共愤。”田神功面色阴沉,恨声说道。
田神功本就性情暴躁,此刻也不禁怒火盈胸。
“正因有这等不恤百姓的恶徒,苍生才会如此疾苦!”李倓双目微睁,一丝寒光在自目中瞬闪而过。
就在这时,李泌领着一位年轻文士走上城楼。
这文士相貌俊朗,二十岁上下,身材颀长。
“殿下,属下今日于河池偶遇一位故友,或可解粮草之危!”李泌向李倓微施一礼,和声笑道。
李倓轻噫一声,面现异色,举目看向李泌身后的年轻文士,询问道,“太冲,便是这位么?”
由于有越来越多的难民需要赐济,李倓确实颇为粮草问题担忧。
自出兵到现在,已有半月有余,大军还没真正打过一仗,成天为赈济百姓而忙碌着,令李倓颇为无奈。
“正是!”李泌点头应道,随即转首介绍文士。
“殿下,此乃元氏的族长元琇,与泌素有故交!”李泌和声介绍道,“元琇本是河南郡人氏,因发生安禄山之乱,为避战祸,特与家人迁居凤州。”
“元琇,拜见齐王殿下!”元琇躬身向李倓行了一礼,恭敬道。
李倓、郝玭、田神功等人听得李泌的介绍后,皆以惊异的目光打量元琇。
惊异的是其族长的身份。
李倓等人此前虽未去过山南,但由于李泌、韩滉、乔琳等人都来自山南,故而对山南内部的情况也是十分熟悉。
山南西道内最富影响力的有好几个豪族,其中便包括元族。
只看梁、张两族的情况,便可知元族的实力也绝对差不到哪里去。
望族的族长,居然只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着实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元族长请起!”李倓亲自将他扶起。
“多谢殿下!”元琇言行举止非常有礼,态度也相当温和。
“元族长何以会来到河池?太冲适才道元族长可解凤州百姓缺粮之困,但不知有何妙策?”
李倓实在不相信像元琇这种身份的人,会无缘无故跑到河池这样一个混乱的地方来与李泌“偶遇”。
“听闻殿下大军正驻扎于河池,故而特来求见!”元琇也不虚言,直接道明了自己的来意,“愿献粮草六万石,供殿下赈济凤州百姓之用!”
“六万石?!”郝玭、田神功等人听得这个数字,不由得轻呼一声。
这些粮草足以供应齐王大军四个月征战之用,这样惊人数目的粮草居然是由元氏一族来提供,只这便可见山南豪族的实力如何。
不过,仔细一想又觉得合理。
此时的唐王朝没有到后期。
而是因为安史之乱,导致大唐王朝从“开元盛世”而骤然降至“乱世纷纷”。
作为“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的开元盛世,元族的实力的确可以到达这种程度。
李倓正色询问道:“八万石粮草,当真?”
“元琇,岂敢在殿下面前肆意胡言?”元琇面色平和如常,和声说道,“若殿下尚嫌不够,在下可向其他故交借八万石,以供殿下使用!”
“十五万石?!”此刻连李倓都不禁震惊起来,“元族长并未虚言?”
“有半句虚言,殿下可斩我头!”元琇诚恳地说道。
“若如此,元族长可说是凤州百姓之再生父母!”李倓难得地展颜一笑。拱手施礼说道,“小王代这数万百姓,谢过元族长了!”
“不敢当殿下之谢!”元琇赶忙回礼说道,“凤州百姓理应感激朝廷,与在下并无半点关系。”
见李倓、郝玭一时之间未能会悟过来。
李泌笑着解释道:“元族长已将粮草全部献于殿下帐下,接下来如何使用,已与元族长无关。”
李倓恍然,微微颔首,不由得对这个刚刚认识的年轻族长好感更生。
元琇此举分明是将施恩于凤州、乃至山南百姓的机会让给了朝廷。
“元族长有何办法将粮草从汉中郡运至此处?”郝玭惊喜之余,又有些疑惑地询问道。
听李泌介绍了郝玭的身份后,元琇不卑不亢地回道:“郝将军放心,这些粮草并不在汉中,目下就在凤州,而且距河池仅不到百里!”
“什么?”郝玭等人再吃一惊,八万石粮草居然就在眼皮底下。
随即,元琇向李倓等人说明事情的原由。
元氏宗族虽然随张献诚迁居梁州,但梁州属于梁崇义的“势力”范围。
梁崇义向来蛮横,元族实力不及梁族,又没有必要与他为敌,故而元氏家族的产业主要分布在其他郡县。
在张献诚遇刺之后,年仅十八便接任族长之位的元琇,敏锐地预见到山南西道可能会陷入内战之中,很早便将家族的根本向凤州与陇右道交界处转移。
目的,不言而喻。
“元族长慷慨解囊,既救凤州百姓于水火,又解小王之困,不知该如何答谢!”
李倓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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