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宋素格外忙碌,古代礼法,新娘需要为自己缝制一件喜服,最好在为夫君做些鞋袜,以示夫妻和美。可是宋素从小养在自家祖母、后唐义宁公主的膝下,受此影响,爱读书远胜刺绣。祖母也不以为忤,反而称赞她人从书里乖。

    其实这也能理解,这位义宁公主真是一个传奇女性,她本是后唐开国之君李存勖(沙陀族,列入李唐玉碟)的女儿,随着父亲李克用(后追封后唐太祖)南征北战,所向无敌,灭后梁定国都。她的生活自然也是金尊玉贵,无忧无虑的。只可惜这位后唐庄宗是个天下难得的分裂人物,前半生吞并岐国,灭亡前蜀,取得凤翔、汉中及两川,震动南方割据诸政权。史书称赞道:“五代领域,无盛于此者”。结果功成名就之后,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不仅沉湎声色,纵容皇后干政,重用伶人、宦官,还猜忌杀戮功臣,堂堂天子拉二胡唱戏,却给士兵发不出饷银,终于致使大将发动“兴教门之变”,自己以及所有子孙身死,仅仅剩下几个女儿。

    后来李克用养子李嗣源登基,对这个侄女也算善待,将她嫁给了房州刺史宋廷浩,但她历经大变,心智快速成熟,适应了这个世道,出嫁之时金玉不取,只携带了一批晚唐遗留的图书典籍,用来修身。后来的后晋君主石敬瑭曾经事庄宗,为表示对故主的尊重,每逢义宁公主入见,诏令勿拜,但义宁公主丝毫不敢托大,每次入宫都恭敬有加,平日深居简出,以诗书教育子孙,可以说宋家的谨慎处事受她影响颇大。

    但生活告诉宋素一个道理,书籍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尽管林桃林茶几个已经把鞋袜等全都修好了,吉服却是不好经人之手的,这时李氏只恨自己对女儿太多放纵,导致临时抱佛脚也来不及了,于是只好在一边盯着她飞针走线,不时带着绣娘指导。

    就在宋素为了个“杏林春景”图样欲生欲死的时候,宰相赵普的夫人造访拯救了她。这位赵夫人出身不凡,不仅是宰相之妻,而且还是前朝著名词人和凝之女,连赵匡胤登基后去他家做客,也是称呼“阿嫂”的。可见其地位。而对于宋家来说,她更是贵客,因为今年春天三月初三人祖节,宋素行及笄之礼,就是这位夫人做的正宾。亲自为她主持笄礼,并为她梳头,加笄,加宝冠。并且为她娶字“皎月”。

    所以宋素即使再忙,也得换了深红色的襦裙陪着石青色外裳,严妆之后请她厅堂相见。

    宋素在宋家地位特殊,住的乃是二进的院子,会客厅里迎面是地平台,紫檀木雕花碧桃刺绣屏风前,设了宝座、香几、幔帐,还有这时节盛开的数十盆茉莉、杜鹃、玉兰等南花,蕊白可爱,淡香袭人。谁知道这位平日里温厚亲切的夫人根本无暇他故,双眼红肿,一看到宋素就拜倒在地,哭道:“娘娘,救命啊。”

    宋素一惊,忙扶起她来,道:“伯母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情慢慢说就是了。莫要急坏了身子。”同时使了个眼色,把周围的仆人都赶走了。

    “娘娘叫我如何不急啊?”赵夫人又要掉眼泪,“你和志英也算一起长大的,自然也知道这孩子命苦,连着定了两回亲事,居然都守了望门寡。那些长舌妇还在背后说三道四,弄得孩子赌气说要出家。”言罢更是恨恨,“可恨我家那个挨千刀的,竟然出主意要把志英嫁给那个什么南唐国主,我呸,一个寡廉鲜耻和小姨子偷情,气死发妻的东西,我就是养自己的孩子一辈子也不要这样的女婿。”

    真是可怜天下慈母心,宋素却发愁道:“可是我不是听说这圣旨已经下了,连志英姐姐的封号都准备好了,这又该如何是好?”

    赵夫人听罢,哭得比刚才那叫一个更加情真意切,半晌才呜咽道:“志英听说后,和赵普大吵一架,说他卖女求荣,趁着我们不注意,已经去城西妙善庵出家了,连头发都绞了,传话过来说,再也不是,不是俗家之人了。”

    宋素这才大吃一惊,几乎站了起来,再也想不到赵志英竟然会做到这个程度。说来她和赵志英虽然也算是手帕交,但这交情跟交情是不一样,宋素和李神秀等人都是五代旧贵族,家族互通有无,从小的交情。

    而赵普是标准的赵匡胤私人,赵匡胤任归德军节度使的时候,他就是归德军掌书记(相当于大管家),他的女儿,自然也跟皇家的侄女一般,跟这些旧贵族远了一层。

    所以在宋素的印象里,赵志英就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内秀女孩,平常心事重,也不敢跟她开玩笑。哪知道怂人出豹子,这姑娘沉默之下竟然能爆发这样的能量,真可谓鱼死网破,可隐隐的,她竟然有一丝羡慕。

    女儿家这一世都是要为家族而活,可是自己的人生自己想要做主,又有什么错呢不过她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自己也曾经勇敢过,只是被人辜负了而已。那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这样想着,她一时没有说话,赵夫人却有些急了,她过来一是心疼女儿不行,真心想找个人倾诉,二也是看宋素即将入主中宫,能在皇帝面前说上话,想求个转圜,可宋素像是看出什么来了,缄默不言,叫她不敢催促。

    以前她最喜欢这个晚辈胸有丘壑,但现在却巴不得她脑门一热把这件事给包下来。

    很显然这么大的转变对于宋素来说是不可能的,她只是道:“此时已然如此,那就是国事,我们妇道人家还是看官家和相公的吧,至于志英姐姐,说句伯母不一定爱听的话,她的处境,说不定青灯古佛还是不错的选择呢。”反正你赵宰相家受贿是出了名的,还供奉不起一个女儿吗?

    赵夫人无奈,又听宋素安慰几句,说会得道消息告知,这才怏怏不乐地告辞。此时日已西斜,光影暗淡,显然不能再做针线了。李氏于是拉着她看陪嫁,庄子田产衣料首饰都是列好册子的,宋素是入宫为后,是以亲友们又各自添了一些,十里红妆不在话下,关键是带进宫的陪嫁女使可是要挑好的。

    依着李氏的意思,大姐儿自十二岁自己分了院子,老夫人(义宁公主)就给她配了四个女使,六个使唤婢女外加两个婆子。如今前头两个大丫鬟到了年纪已经嫁了出去,这院子里自然以林桃林茶为尊,自然要带着,谁知道宋素却说:“林桃自然是要跟着我的,林茶留下,母亲将她嫁出去吧。二等女使里头林竹不错,就带上她吧。”

    李氏愕然,宋素也不跟她卖关子,直接道:“当日我带着林桃去汴水渡口,留林茶在府里掩护,是她最后熬不住刑罚,吐露了我的行踪吧?”话虽如此说,却是一派肯定的语气。

    侍立在一旁的林茶立刻吓得脸白如霜,跪下来磕头请罪,求女公子千万不要抛弃她。她是一时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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