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宝真人看着法坛周围那无风自动急如催命的铃铛,咽了口唾沫,他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难不成这回撞上真的妖邪了?灵宝真人心里有点发憷,但是他也知道他不能表现的害怕,否则就前功尽弃了,因此强作镇定,又点了一张符,大喝道:“何方妖邪,还不速速现身!”
回答他的是一阵突然刮起的阴风,阴风行经过的几人感觉自己身体一僵,像是在冰天雪地里只着单衣冻了好久一般,寒气已经浸入了骨髓。
而方萍的感觉则更为明显,她脑海中响起一阵尖锐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难听的笑声,刺的她识海剧痛,她惨叫一声。
“萍儿!”袁婉察觉不妙,慌忙搀扶住已经站立不稳的方萍,又转头看向灵宝真人,想请大师出手。
可灵宝真人根本自顾不暇,那阴风向着法坛刮去,道袍飞动,他也感觉到了那股不同寻常的阴冷感,心下大乱,慌忙又抓起一把符箓,想要借着烛火点燃。
虽然这符箓是他胡画的,但阴邪之物一般会怕火光。
然而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这汹汹而来的东西非但不怕火光,甚至直接将法坛上那几只蜡烛全都弄灭了。
院中一时更加昏暗,灵宝真人感觉那风好像有生命一般在往他七窍里钻,再绷不住高人架势,惊叫着拿着佛尘乱挥起来。
众人便见刚刚还仙风道骨的大师被吓的惊魂失魄,状若癫狂,突然,那惊叫声猛地一停,灵宝真人瞪着双眼,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砰”一声,灵宝真人像具尸体般砸落到地上时,已经呆住的众人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有丫鬟颤声道:“大师是、是死了吗?”
她话音落下的同一刻,那僵硬倒地的身体又突的活动起来,他想试着站起,可关节像是不太灵活,又跌了回去,便像是初学步的婴儿一般,瞧起来有点滑稽好笑。
然而在场没人笑得出来,众人惊骇不已,因为灵宝真人的神情五官已经不再像人,那本属于人类的瞳孔此刻泛着兽类的凶恶和贪婪,他牙口大张着,嘴角流下了涎水,好似狼盯上了羊群,若不是他使不惯这身体,只怕已经扑上来撕咬了。
丫鬟小厮们被吓得连退数步,乃至调头就跑,那几位前来驱魔的法师见到灵宝真人这狰狞的脸孔也是忍不住一退,心道这个钱不挣也罢,小命要紧。
“谁能降服此妖,我必赏以千金!”袁婉喝道。
法师们的脚步又硬生生的停下,有钱能使鬼推磨,那可是千两黄金啊!
萨满法师心一横,领着徒弟上前,左手持鼓,右手持鞭,绕着灵宝真人跳起了驱魔舞。
他虽然平素做的也是招摇撞骗的勾当,但这驱魔舞是祖师传下来的,或许对妖邪有点用处。
“灵宝真人”此刻已经稍微熟悉了这具身体,它姿势别扭诡异的站了起来,腰背躬着,两手撑于地面,像是不习惯双脚站立,仍保持着兽类四足着地的习性。
它在站起来之后本该立即扑向人群,但它看着这几个在他周围又跳又唱,身着萨满祭司服的人,却停了下来,脸上凶恶的表情一收,歪头看着萨满法师,像是被这驱魔舞制住了。
萨满法师心里一喜,还没等他说完一句祖师爷保佑,“灵宝真人”的神情又猛地一变,是恶意的狞笑。
它双腿一蹬,五指弯曲成爪状,猛扑出去的气势便像是扑食的饿虎,牙齿瞄准的是萨满法师的脖颈。
即便人类的牙齿不像野兽那样尖利,但凭“灵宝真人”此刻的凶恶,众人毫不怀疑这牙齿能咬断喉咙。
这变故发生的太快,萨满法师躲都来不及躲,眼看着就要殒命当场,可“灵宝真人”到底还是不习惯这身体,估错了人类的跳跃力,它扑了个空。
它双手拍地,似是很懊恼这老迈无用的身体。
萨满法师则骇的转身就跑,彻底歇了赚这千两黄金的心。
其余法师也有不少心生怯意掉头就跑的,但也有部分自诩有点手段想为黄金搏上一搏的。
“妖怪,看剑!”
“鬼妖丧胆,精怪忘形,妖孽,速速现形!”
“驱邪缚魅,保命护身,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法师们有的手持桃木剑,有的手持八卦宝镜,有的指捏符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乱七八糟的法器全都往“灵宝真人”身上丢,可一个有用的都没有。
邪祟非但没有被驱除,反而因为这一通乱丢被激怒了,“灵宝真人”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像是野兽的低吼,它再一次扑出!
灵宝真人那老迈瘦弱的身体在此刻爆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力气,它五指一抓,便将一持剑的道士举至半空,然后像是投石一样投出,随后又抓过身边另一名法师,牙齿啃向对方的手臂,在法师的痛叫声中,硬生生咬下一块皮肉来,它放在口中嚼了嚼,似是嫌弃太柴又连皮带血的吐到了地上。
它将这不好吃的猎物随手扔了出去,又去找一个目标。
院中乱成一团,王泰看的目瞪口呆,他万万想不到今日会出这样的变故,他跟谢云澜一样,都是不怎么信神鬼一说的,直到此刻,他都在怀疑这是不是谁使的计策,在装神弄鬼。
但眼看着有人受伤,那发疯一般的“灵宝真人”正扑向无辜的人群,他再站不住,喝道:“休得伤人!”
他大步向前,壮如牛犊的双臂使足了力气,要将灵宝真人擒下,然而真正抓握住灵宝真人手臂的那一刻,王泰眼中不可抑制的露出惊骇。
他自小便天生神力,在力气一道上,便是对武学天分颇高的谢云澜都不能跟他抗衡,只能以技巧取胜,可以说他从未在力气上遇到过对手,但今日,这看起来老迈瘦弱的灵宝真人,力道竟然大的他都有些无法支撑。
“灵宝真人”显是也没想到一个人类的力气会如此大,竟然能暂时跟它角力,凶恶的眸子一眯,突然张大牙口,冲着王泰脖颈咬去。
王泰手里没有兵器,不好硬抗,连忙收力后撤。“灵宝真人”紧追着他扑咬,先不论这一口多年不刷的黄牙威力如何,看起来就怪恶心的,王泰随手抓过掉落在地上的一盏烛台朝“灵宝真人”嘴里塞去。
“嘎嘣”一声,“灵宝真人”捂着嘴痛呼一声,王泰趁机一脚踹向“灵宝真人”的胸口,想逼退对方。却不想他还是低估了此刻“灵宝真人”的狠劲,就像是咬中了猎物的狼,无论自身被如何踢踹,哪怕只剩一口气,也绝不会松口。
“灵宝真人”拼着被王泰踹中,同时反抓住对方的脚踝,两手一提,硬生生将王泰这个身高八尺的壮汉提到空中,抡了两圈后猛地一甩。
王泰重重的砸在院中的槐树上,发出一声闷哼,一时站不起来。
“灵宝真人”咧开嘴角,发出难听的怪笑,挡路的东西已经清除,它凶恶贪婪的视线又一次巡视起了院中的猎物,最后定格在那一抹白色的身影上。
所有人都在惊慌逃窜,矗立原地神情淡漠的沈凡显得跟这慌乱的场景格格不入,同时也分外显眼。
“灵宝真人”朝他走去,老迈佝偻的身躯此刻有一种凶恶巨兽般的压迫感,可沈凡仍然是那样淡漠,像是事不关己,又像是毫不在意。
他看着那气势汹汹朝自己逼近的妖物,没有惊慌,没有逃跑,他只做了一个简单到近乎轻柔的动作,张开自己空无一物的五指。
方才还张狂凶恶的“灵宝真人”突然大叫一声,像是见到了什么令他害怕至极的东西,“蹬蹬蹬”连退了数步。
刚刚从那股撞击剧痛中缓过来的王泰挣扎着想站起,就见到了这样一幕,他愣了一下,后知后觉的转过头,跟着院中其余人一起,将视线放到那盏烛火上。
阴云蔽日,法坛上的烛火早被这邪物弄灭了,院中是压抑的昏暗,但此刻,凭空又亮起了一盏烛火。
这烛火不同于寻常的蜡烛油灯,它似乎没有任何的引燃物依托,是悬浮于掌心之上的。
火光并不如何炙烈,但它将将出现的一刻,那压在人胸口的阴冷沉郁感就兀的一散,温暖和安宁的感觉从火光中传来,在这昏沉中给人以太阳般耀眼之感。
更耀眼的是捧着它的人,沈凡眉目低垂,火光映照着他那张举世无双的脸孔,平素里王泰看他总觉得有几分傻气,此刻却无端显出一丝庄严肃穆,便像是庙堂里端坐的神佛。
“灵宝真人”已经退到了墙角,它用手臂挡着眼睛,像是被那火光刺痛了一般,惨叫着想要躲避烛火的照耀。
可光无处不在,沈凡眉目微抬,说:“幽冥妖物,不得乱入人间。”
“你该走了。”他淡淡道。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的同一刻,烛火猛地一蹿,“灵宝真人”叫的撕心裂肺,隐隐有什么黑色的雾气从他身上剥离开,在离开寄体的瞬间便于火光中湮灭。
黑气彻底消散的时候,惨叫声也停止了,灵宝真人倒在了地上,“咿咿呀呀”的叫了几声,显是还活着。
不过眼下根本没人有功夫管他死活,众人的目光都聚在捧烛而照的沈凡身上,今日之局面一变再变,众人连续受惊,还没缓过神来,院中一时安静。
“大师!”袁婉最先有了反应,她抱紧已经晕死过去的方萍,哀泣道,“求您救救小女!”
沈凡看了她一眼,目光还是淡淡的,说:“她只是受了惊吓,没什么大碍,休息几日便可。”
话音落下,方萍也悠悠转醒,她睁开眼时有些迷茫,随即又想起了什么,惊恐的往袁婉怀里缩去。
袁婉安抚道:“莫怕,大师已经将邪祟驱除了。”
“哪位大师?”方萍愣愣的看着倒在地上的灵宝真人,和周围一众狼狈不堪的法师,她晕的太早,完全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袁婉跟方萍解释的时候,沈凡五指一合,那烛火方才在他掌中凭空燃起,此刻也凭空熄灭,再不见踪影。
他走到院子后方的屋舍,问:“这屋子是做什么的?”
“这是方家的祠堂。”袁婉道。
祠堂是供奉先祖牌位之地,外人一般不允许入内。沈凡并不懂这些,他直接推门而入。
他刚刚才露过一手,倒也没人阻止他,沈凡进屋后看到几个牌位,写的都是方家祖先的名字。
牌位摆放也有讲究,一般是始祖居中,其他后人左右依次排列,但眼下正中的牌位上写的并不是方姓,甚至不是个姓名,那牌位只写了两个字——长生。
袁婉安抚完方萍后跟了进来,见沈凡的目光落在那长生牌位上,便解释道:“这是长生牌,供奉于家庙里可以保佑子孙长命百岁。”
“如何得来的?”沈凡问。
袁婉说:“此物难得,是通玄真人亲手所制,通玄真人贵为国师可不轻易出手,他做的这些长生牌本是献给陛下,陛下龙恩浩荡,将这些长生牌位又赏赐给了朝堂有功的王公大臣,我无功无名,幸得陛下挂念,便也赐了我一个。”
沈凡:“一共有多少?”
“这……”袁婉迟疑了一下,“记不清了,几十上百应是有的。”
“大师,此物可是有什么问题吗?”袁婉问道。
沈凡正要说话,却有人从外面进来,是听到消息姗姗来迟的袁朗和谢云澜。
“姑母,这府中竟是真的有邪祟吗?”袁朗惊讶的望着屋外的院子,邪祟虽除,那狼狈的人群和被掀翻的供桌却还留着先前混乱的痕迹。
“孤听说连那些法师都被邪祟附身了,还有不少人受了伤,这邪祟如此厉害,姑母和表妹受伤不曾?”袁朗担忧道。
“没有,你表妹受了点惊吓,也没什么大碍。”袁婉又对着谢云澜庆幸道,“此事还多亏了谢大人。”
谢云澜眉目一动,有些不明所以,就见袁婉恭恭敬敬的对沈凡说:“大师,之前多有怠慢,请恕我有眼不识泰山,我这就命人备下厚礼,好好答谢大师!”
沈凡随意的应了一声,并不怎么在乎所谓的厚礼,他的目光落在谢云澜身上,像是有话想说。
谢云澜也有话想说,他十分想知道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是给沈凡准备了一些装神弄鬼的把戏,但也不应该搞出那么大的动静。
袁朗对此也是十分好奇的,袁婉便又跟这两人描述了一遍方才的情景,袁朗听得目露惊叹:“不愧是龙神座下的使者,果真神通了得!”
谢云澜眉目微闪,看了沈凡一眼,没说什么。
正事已经办完,袁婉想留一行人用饭,但是袁朗作为监国太子宫中还有事要处理,便没有应,先行乘车离开。
谢云澜也没应,跟袁婉客套了几句便想走,却被袁婉强留着喝了几杯茶。
袁婉真正想留的自然不是谢云澜,而是沈凡,她现在对沈凡的本事是深信不疑,虽已除了邪祟,但她仍有些不放心,在喝茶的时候追问道:“大师,我府中的邪祟是驱除干净了吗?”
沈凡点了点头。
“那萍儿的身体……”袁婉握紧方萍的手,“大师说她先天不足,魂火比常人弱,平常可需注意什么,或者吃些什么补补,可以把魂火补得跟常人一样?”
“魂火是不能被外物修补的,这种光焰得天所赐,与生俱来。”沈凡解释说,“魂火的强弱与人的生死命数息息相关,改变魂火的强弱便不亚于改变一人的生死命数,由生到死易,由死到生难,普天之下除了降生万物的天道,能将羸弱之魂火重燃的只有一人,掌生死幽冥之神——衔烛之龙。”
袁婉蹙了蹙眉,说:“大师既是龙神座下使者,那请问大师,该如何求得龙神相助?可是要前往钟山亲自拜会,以证诚心?”
“去了也没用。”沈凡说,“他不在了。”
不在了?袁婉一愣,心道这位龙神是出门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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