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场面如同凝固,没有人轻举妄动,做出进一步的动作。

    管事的被那一眼斜睨过来,心里也有点打鼓。

    眼前的年轻男人气度实在不凡,瞧着养尊处优,却又不像是富贵人家供养出来的只会吃喝玩乐的花架子,反而有些身处高位手握实权的杀伐果断意味。

    总之瞧着不像是好惹的。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除了原本他们这一桌的赌,周遭还有人瞧见热闹凑了上来,将这一片遮了个严实,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外圈人更是瞧见了这厢的动静,想要挤过来瞅瞅。

    “出啥事了?我刚刚看见赌坊的管事都吆喝着打手过去了。”

    “怕不是又有人出老千被抓到了吧?胆子真大,啧啧。”

    “嘁,”就有看了个大概的人出声反驳道:“是有个小姑娘,在说赌场坐庄的李老二出千!”

    说话这人声音响亮,人群里里外外看明白的没看明白的,听了他这一句话,此时都哗然成一片。

    赌出千,他们还能看个热闹,可若说是赌场的人出千,那可都是关系到他们的切身利益,没有人愿意轻易了结这件事了。

    管事的见人越围越多,也暗道不好。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就在他犹豫的这一瞬,对面那位气质高华的年轻公子却先一步发了话。

    “去叫你们的总管事来。”

    他说这句话时语调是微冷的,语声里倒是不见怒意,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叫人瞧不出他的喜怒,却又猛然一颗心提起。

    李老二见不能一口气将他们拖下水搅乱场面,而惹事之人瞧着竟好似很有几分底气,面上神色就灰败了一些。

    他不明白那位年轻漂亮的姑娘怎么一眼就看透了他的手法,可他确实动了手脚;纵使他咬死不认,对方断然拿不出证据,可若是他们真是能见上总管事说上话的身份,那他势必要朝他们低头。

    甚至很有可能他在容城的赌坊都要混不开了。

    这是断了他吃饭的家伙。

    见事情要闹大,他有些破罐子破摔。

    “吗的!你又算是个什么人,你说见就见啊?”

    反正在他看来,眼前的公子很是面生,穿着打扮固然华贵,倒也瞧不出什么具体身份,总之不会是出自容城本地哪家权贵人家。

    管事的却更要精明一些,在他看来,眼前的公子非富即贵,且很不像是靠家里荫蔽的,反而更像是自己也手握一些话语权的高位之人。

    他一时没拦住李老二,对方挑衅话语又已出口,他心思急转,还没想出自己此时该摆个什么态度,就见那公子又开了口。

    “就说是杨城周云辜求见。”

    他说这句话时,看都没看跳着脚骂骂咧咧的李老二一眼,只将视线随意投向管事的,连闲闲立在那儿的姿态都未曾起过变化,对他人猜疑挑衅充耳不闻,倒只像是为方才前面那句话随意作个补充。

    这名字听着陌生,管事的心中却莫名一惊。

    他不敢怠慢,使眼色给身边跟来的小厮打手,就有一半人点了点头,上前去围住李老二,竟是将他也给看管了起来。

    管事自己则不敢耽搁,连忙在拥挤的人群中分出一条道来,亲自上了楼,去找坐镇的总管。

    杳杳此时还不太明白,她不过随意一句话,事情怎么就闹成了这样。

    周遭围得都是人,多是不怀好意的猜忌目光,站在他们身前的几名打手也面目凶狠身材高大,她却并不害怕。

    她只望向周云辜,眨了眨眼。

    “你的名字这么好使吗?一句话就让那个看起来能说得上话的中年人诚惶诚恐地替你去请人了。”

    语气里全然是好奇。

    周云辜闻言顿了顿,本想出口安抚她叫她不要担忧,见对方并无半分需要他照顾的模样,话到嘴边就成了一句“或许吧”。

    杳杳似懂非懂地又眨了两下眼睛,将好奇的目光重新投到李老二和他的骰盅上。

    不过看了一会儿,似乎是皱眉思索了些什么,她又转而望向周云辜,道:“我方才说的那话很要不得吗?怎么事情就闹得这么大了。”

    全然是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

    周云辜将她这副茫然样子看在眼里,旁若无人地低低笑了。

    “没有什么要不得的,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他这样说完,顿了顿,又将赌坊里这些出老千作弊坑人的关窍同她讲了一二,讲得杳杳恍然点头直道“原来如此”。

    而他讲这些话时并未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周遭围观的人群又侧耳听着他们的动静,因而这一番尖锐揭露赌行里肮脏技俩的话语便被周遭赌都听了去。

    赌坊的打手和小厮面面相觑,偏偏管事又去请示总管了,他们也不敢随意对眼前二人做些什么,只能是坐立不安。

    周遭的人群却沸腾了起来。

    有些老赌一点就透,他们只是身在其中,只需旁人稍一点拨就明了,就算有些新近栽进这项爱好里,一时头脑发热听不进劝的,在周云辜这番简练又鞭辟入里的讲解里,也明白过来自己想要靠赌发家或是回本的想法是有多么不切实际了。

    一时间骂骂咧咧者有之,颓然沮丧者亦有之。

    只有杳杳略显小心地拉了拉周云辜的袖子。

    周云辜本是有些不喜眼下的情境,面上全是朝着外人时常挂在脸上的冷意,望向她。

    杳杳不知为何,就能读出他藏在眼底的几分生气意味。

    纵使她能感觉到他断然不是在同自己生气,杳杳想了想,却还是诚恳道:“那我今日没有给你惹什么麻烦吧?”

    瞧着竟有几分不好意思,像只懵懂可爱的小兔子。

    周云辜忍不住抬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子。

    他也是今日才发现,原来她遇上难解的事情,会喜欢皱一皱鼻子,模样生动又可爱。

    “没有,”他这样说道,“你想如何便如何,无需顾虑旁的事情。”

    杳杳就开颜一笑,全然不将眼前的闹剧放在眼里,反而略显无聊地打量起周遭众人来。

    人多眼杂,她没有入梦,只浅显看了一遭,颇有些惊奇。

    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周云辜凑近些,随后在他耳边轻声道:

    “我方才看了一遭,才发现,原来赌之一途,实在害人不浅呀,在场的竟有不少人因为它家破人亡呢。”

    确是如此,因而他本不欲带她来这样的地方,瞧见人间的腌臜。

    杳杳却又在他耳边继续细声说道:“那你方才一番话,想必点醒了不少人,这可是桩大功德呢。”

    她的声音刻意放轻,细细柔柔钻进他的耳朵里,又拂过心尖儿,带起微微的痒意。

    他便下意识柔和了脸色。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管事满头大汗地回来了。

    一改方才犹豫的态度,全然一副狗腿样子。

    “周公子和这位姑娘。”他谄媚地同二人一笑,低头哈腰道:“总管事请二位上去用茶。”

    周云辜眉毛也不挑一下,不过微微点头,那管事就毕恭毕敬地在前头开路。

    杳杳好奇地偏了偏头,还没明白过来眼下形势的转变。

    周云辜难得低叹一句,握住了她的手,一路牵着她跟随管事上了楼。

    脚步声踏上木制的楼梯,发出沉闷声响,前头领路的管事却大气也不敢出。

    他先前还觉得这位公子报出的名号陌生,将话带到总管事面前后,又将今日这番闹剧简单说上一说,总管事面色就十分精彩了。

    他还不明就里,疑惑地请教了一番,待到总管事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又替他解答了,他才恍然大悟,同时也彻底收起了心思,这才拿出全然的恭敬姿态,是半分轻慢也不敢有。

    若真是如他所报上来的名号,那位公子身份可了不得,生意做得可谓是遍布南北,算得上是这西梁朝数一数二的巨贾。

    生意做得大了也不过是富商罢了,可偏偏他这个周姓,是出自京城里的那户鼎盛人家周家,听说还是嫡系,不知道什么原因被家里外放了,却从未受到什么排挤,反而对他时有看顾。

    这种既有财力又沾实权的人,像他们这种纯粹玩乐又需多方倚仗的行业,最是惹不起了。

    管事便心道还好自己谨慎,并未生出多少怠慢,如今也不算多么为难。

    他领着二人去了总管所在的里间。

    一走进里间,入眼是明显与这所赌坊其他各处全然不同的奢贵。

    而那位总管早已迎了上来,笑意盈盈态度谦恭。

    总管姓覃,在这容城能掌着好几处规模不小的赌坊,也算是颇有些话语权的人上人,而这都是他十几年小心精明苦心经营才得来的底气。

    此时覃总管赔着笑,引周云辜同杳杳二人在座入了座,又亲自奉上才命人沏的好茶,这才开口道:

    “下面小的们多有冒犯,得罪得罪,望周公子海涵。也怪我覃某不知道事儿,哎,周公子如今住在容城何处?改日覃某必定登门拜访谢罪。”

    “不必。”周云辜随意回绝了,搁下茶盏,不轻不重,“只希望覃管事既做了这一行,就约束好下人,莫要由得他们胡来。”

    覃总管连声应是。

    一番全然由他主动的往来套之后,周云辜同杳杳连一杯茶都未饮尽,就假借还有事情,从后侧的通路离开了赌坊。

    送走了二人,覃总管这才缓了口气。

    纵使他刻意放低了姿态,却也很难否认,眼前人确实有值得他放低姿态的本事和气度。

    偏偏他生得那么年轻俊朗。

    真不简单。

    只是听闻周家这位公子能耐虽大,却是病入膏肓之人;眼下瞧着倒像是全然无碍。难不成他那消息可靠的传闻竟然有假?

    他在心中这样感慨着,饮完盏里的茶,却是唤了人进来,叫他往京城带了个口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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