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巴陵,再往西走,就是蜀地。

    蜀地地势蜿蜒崎岖,并不十分好走,待到他们抵达容城时,已立了冬。

    冬日的萧瑟比之晚秋更甚,生灵万物都恹恹低迷,只有杳杳仍旧是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

    仿佛在她眼里,万事万物永远都是新奇而有趣的。

    而最让她开心的,还是关于周云辜确实半点儿也不害怕异于常人的神仙之力这件事。

    杳杳也因此彻底放飞了自己的层层顾虑,时不时地用仙力做些小弊。

    譬如此时,虽然说不上是真正的天寒地冻,却也早就到了添厚衣的时节,行路人都裹上了厚厚的棉衣大氅,他二人却只着了轻薄的初秋衣衫,很是招惹他人的惊疑目光。

    要说起来,真正不怕严寒的只有杳杳,周云辜到底是个凡人身子,往日里又病弱,眼下身着单薄衣裳却也瞧着自如;原来是杳杳偏不让周云辜拿出早就准备妥帖的冬衣,反而是每天孜孜不倦乐此不疲地替他捏上一个以防寒气入体的诀。

    杳杳是快活了,扯上周云辜陪她做这人世间的异类,她却没想过她也有招架不住旁人目光的一日。

    他二人光是长相就足以引人注目了,又作如此违背季节的穿着打扮,实在是有些特立独行。

    便总有路遇之人顶不住好奇,上来询问也好关切也罢,一开始杳杳只是不好意思地摸着鼻子,仿佛她早先没有料到过眼下的情形,只绞尽脑汁地搪塞着好奇的陌生人。

    那些陌生路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细心的年长女人还会这样问:“你瞧你旁边的俊俏小哥,是不是被冻得厉害了?一张脸都冷冰冰的,像是结了冰碴子。”

    杳杳闻言下意识侧头去看身旁的周云辜,瞧见他不过是往日在外头的正常神情,又不放心地检查了自己捏在他身上的防寒诀,见法诀也无碍。

    “啊?”她就有些茫然,问周云辜道:“你很冷吗?”

    周云辜就也微愣,随后脸上露出一个有些许宠溺意味的无奈笑容,将自己温热的手贴上杳杳细嫩的脸颊。

    手心的温度比她的脸颊稍微高一些,贴久了面上便会出现微微的红。

    杳杳这才放下心来,转而向关切的路人道谢。

    “谢谢婶子关心,我们不冷呀。”

    路人摇摇头,也不再过多打扰他们,只在嘴里念叨着“年轻人真奇怪”。

    这样的场合多了,杳杳不再那么坦然。

    “我们这样子,在凡人界瞧着很奇怪吗?”她问,不等周云辜回答,她又自顾自道:“兴许是很奇怪吧,他们都觉得奇怪呢。”

    她绞着细柔的眉毛,似乎很是苦思冥想了一番,这才拍了拍手,做了决定。

    于是,他们进入容城那日,杳杳入乡随俗般地穿上了厚厚冬衣。衣服是周云辜替她备的,纵使他一开始也有些忐忑,不知道神仙是否用得上凡界衣物。

    她的衣领处滚了一圈毛茸茸的镶边,衬着一张小脸蛋玉雪可爱,一路进了容城,来往的行路人庸碌繁忙,却也总是分出目光来打量她。

    似乎吸引的目光更多了。

    “仍旧是很奇怪吗?”

    杳杳有些疑惑,偏头去望周云辜。

    周云辜个子高,她这样偏头过去,总是要微微仰起头,才能看见他线条明朗的下颌,和再往上的漂亮五官。

    而此时吸引了她目光的并不是对方那双似乎能让她沦陷其中的深邃眼睛,却是他露在外面的修长脖颈。

    她知道他在看着自己,她看见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幅度很轻,却带着莫名的引诱意味。

    杳杳眨了眨眼,不由自主地也吞咽了一下。

    周云辜的轻声回答从她的头顶上方传来。

    “没有,是因为你太惹人喜爱。”

    多么好听的回答,还是从他这样一个人口中得来的。

    杳杳就不再好奇他人为何盯着自己看,转而只顾着开心了。

    进城赌博怎么写,是呆了几日?

    容城位处西南偏崎之地,难得大且繁华,比之杨城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他们便打算在容城多待上一些时日,最好还能过个冬。

    杳杳最先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周云辜是有些欲言又止的,最终却想到了什么,并未出言阻止,还是顺了她的意。

    直到呆了几日,杳杳才明白,当初周云辜那个欲言又止的表情是为了什么。

    她并不知道,西南之地的冬天不是什么好过的季节。

    连着下了三天连绵的阴雨,就连不将寒冷气候放在眼里的她都觉得浑身上下像是沾足了雨水似的湿漉漉,再有寒风凛冽而过,就带上刺骨意味。

    杳杳啧啧称奇。

    “凡人界的气候真是奇怪,连雪都没下呢,我瞧着却比下了雪还要冷。”

    周云辜轻轻笑了,将伞又往她那边送了一些。

    “南方过冬是这样的,瞧着温度还好,实际是很冻人的。”

    杳杳想到什么,眼珠子一转,问他:

    “啊,那你先前呆的杨城,也是这个样子吗?”

    周云辜便也想了想,眼神像是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却又很快就收回来。

    他微微偏头看向正认真望着自己的杳杳,嘴角有了些笑意。

    “是啊。”他回答她的疑问,转而问她道:“你很冷吗?”

    似乎他已经习惯如何下意识关切身边的人。

    杳杳闻言,睁着那双纯净而微微茫然的眸子,摇了摇头,道:

    “没有啊,我不会被冷到的。”

    却又似乎想到什么,她眼睛倏尔就是一亮。

    “嗯,膝盖、耳朵、手指对了,还有身体各处的关节。”她面上神色微动,似乎是在感受些什么,一一细数之后,略一思索,神色有些严肃地抬起右手,拈出一个诀来,指到周云辜的身上。

    做完这些,她略显严肃的小脸儿才又松快下来,复又带上盈盈笑意。

    在她手指轻轻点到自己身上之时,周云辜便感到了一股热流,从四肢百骸流转至身体各处被刺骨寒凉冻僵的关窍,就连方才被雨水沾湿的肩头,也再察觉不到那份湿冷的气息。

    而那丝丝缕缕的温暖,直直一路熨帖到心底。

    “怎么样?专门为你定制的升级版防寒诀哦。有没有效果呢?”

    周云辜浅浅笑了。

    “嗯,妥帖极了。”

    杳杳就也抬脸朝着他笑,笑得乖巧又甜美。

    雨水天并不阻碍世人的庸碌繁忙,时不时有车马从放缓脚步的他二人身边擦过,溅起恼人的雨点。

    周云辜将杳杳往里护了些,稳稳撑着伞,空出来的那只手替她整理了下衣领,将顽皮遮住下巴的那一簇雪白绒毛往下压了压。

    小姑娘睁着一双亮晶晶的杏子眼,乖巧地任凭他摆弄,惹得他心间又是一颤。

    手指顿了顿,似乎是在按捺着什么。

    他最终还是收回了手,同时移开了目光,护着杳杳走进了街边的酒楼。

    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他二人一路上十分规律地用着一日三餐,且杳杳虽然是辟谷的神仙,却对人间的吃食分外感兴趣,顿顿膳食都用得兴致颇高。

    进了酒楼,扑面而来的就是一阵热气,混合着辣椒的香味,将行路人身上沾染的湿寒气息去除殆尽。

    这是一家专吃涮锅的店。

    蜀地湿气重,本就有吃辣的习惯,到了冬日里,湿气被寒气一裹,直往骨头缝里钻,实在难熬,因而热气腾腾煮了辣椒的涮锅就格外受人欢迎。

    此时近了饭点,酒楼生意好得不得了,几乎没有空座,他二人却被小二一路引进了包厢。

    这一路上都是如此,周云辜总是很妥帖地照顾到每一处,杳杳早已习惯。

    在厢间里饮了一轮热茶,菜品就也一样样地上了上来。

    周云辜替杳杳先布了菜,又体贴地涮了肉片,摘掉上头裹着的花椒,才放到她手边的小碟中。

    杳杳便撑着脑袋看他。

    他行云流水地做着如此有人间烟火气的家常事儿,举手投足之间却总是淡雅矜贵,便是神仙,怕也不过如此。

    饭食被人打点妥贴了,推到她的眼前,杳杳执起箸,随意夹了面上的菜递到嘴里,目光却仍旧搁在一旁风度翩翩之人身上。

    “慢些,这一带的口味重,若是吃不惯,不要勉强。”

    她盯着的人就无奈地细细叮嘱。

    杳杳就觉得有些恍惚,总觉得他同之前并不十分一样。

    最先同他相识之时,他只一个眼神望向旁人,都是冷淡而克制的,带着浅浅的威慑之意,叫人轻易不敢造次;而眼下,他却如此体贴细致,甚至就连话都多了不少,虽然还不曾同自己拌嘴,但时而也会打趣一二。

    思绪才跑远了一点儿,送进嘴里的肉片上的辣味被味蕾捕捉到,就立马将杳杳激得回了神。

    “嘶——”她囫囵将舌尖的菜咽下去,手忙脚乱地找着茶水。

    周云辜早替她晾好了解辣的茶,恰到好处地递到她手边。

    杳杳将茶水灌下去,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真辣呀。”她的眼睛瞧着比以往要湿润许多,忽闪忽闪的,就有像一头懵懂的小鹿。她感慨道:“蜀地的人还真能吃辣。”

    “是,这与此地的气候脱不了干系。”

    杳杳对于周云辜遇到她之前的人生轨迹只隐约知道个大概。她料想他必定是个见多识广的,因而总是很感兴趣听他讲上一些当地的风土人情。

    一边重新吃起菜来,一边聊着,就从饮食聊到生活又聊到玩乐。

    蜀地虽然地处有些偏僻,确是富足地界,人们吃穿并不很愁,就格外重视玩乐,因而自进了容城,杳杳总能看见街市上隔三岔五便有一家赌坊。

    此时明了其中缘故,又恰好说到这一茬,杳杳就顺手挑开了窗前的帘,探头打量了一番。

    酒楼斜对面正巧就有一家赌坊,瞧着门面还挺大,门庭若市的,很是热闹。

    杳杳重新坐正,眼含期待地看向周云辜。

    “我也想去瞧瞧。”

    周云辜顿了顿,似乎不明白她话里具体意思。

    “嗯?”

    杳杳就理所当然地悠悠开口道:

    “赌坊呀,我也想去玩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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