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辜的目光深幽,同他对视之时,往往会让人生出抵挡不住的溃败之感。

    杳杳也不是没有同他对视过,却是头一次在猝不及防之间,隔得如此近。

    而那道目光,正认真地朝她投来,迎上她的目光时,眼底微动,羽睫也随之轻颤,竟带上了一丝勾人的破碎之感。

    那里面有翻涌的情绪,如同破冰,击垮他周身的冷冽。

    这样的一个人,露出眼下这般神情,他的心里又会在想些什么呢?

    杳杳无从得知。

    而周云辜自觉失态,很快就收回了目光,甚至刻意挪动了身形,稍稍坐得远了一些。

    他微紧的手指按在胸口前,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摸到他藏在怀里的那一份小纸包。

    里头是她漫不经心的馈赠与关怀,却被他下意识珍藏。

    她不明所以地从那个对视中回过神来,略带疑惑地开口问他怎么了。

    周云辜觉得心间空落,却又被她的软甜嗓音转瞬填补完满,快要到嘴边的话却也打了个转,又被咽下肚肠。

    他在想她出现在人间的目的,而那个目的又会留住她多久。

    方才杳杳的话他全都听在耳中,只是一时沉思忘记坐待。

    此时他重新接过她的话题,自然而然。

    “你很好奇吗?那我差人将那位姑娘请回来。”

    却被杳杳摇头阻拦。

    “算啦。不是什么要紧的,我今晚有更需要操心的事!”

    他闻言颔首,以为杳杳会同往常一样,不需要他细问,就继续将话里的意思补充齐全。

    谁知对方语毕就不再多话,甚至移开目光望向窗外,就仿佛“更需要操心的事”这一茬从未被她提起过。

    自那日她再次探过自己的梦境后,她就时常有这样古怪而含糊的时候,就好像在逃避什么不愿提起的话题。

    周云辜便能猜到,必定是与她那日的惊惶失态相关的事情,而那件事情,兴许还同自己有着不浅的关系,说不定是关乎了生死,才能使她都露出那般神色。

    只是,那又如何。

    他浅浅笑了一下,随着杳杳的目光,去望向窗外的景。

    夜色渐渐浓重,岸边的灯火却逐渐明朗,洋溢着十足的人间烟火气儿,诉说人们的欢喜团圆。

    画舫渐渐驶离了岸边,带着些微摇晃,悠悠往江心飘去,连带着被四四方方框住的窗间之景,也随之飘摇。

    杳杳来了兴致。

    她收回目光,转而看向周云辜,提议道:“我想去外头瞧瞧,你要同我一道吗?”

    周云辜自是应好。

    二人起了身,出了雅间,绕过回廊,就来到了甲板上。

    视野瞬间打开了许多。

    夜色如瀑,又像是泼满墨意的画布,一轮圆月遥遥而升,在融为一色的江天之间洒下懒懒清辉。

    是好景好意。

    只是船舷边上,一抹白色的身影被来人惊动,脚步现出些微仓皇,就扰了一派宁和的景致。

    定睛一看,不是方才为他们奏过乐的琴师晚澜,又能是谁?

    船舷处的灯柱里只点了细弱的烛火,随着水波晃动,交织出晦涩不清的明暗界限。

    似是见自己已然被看见,晚澜也不再惊惶,又回到了那副古井无波的寡淡模样,抱着自己怀中的琴,向二人行了一礼。

    周云辜自是懒得在意过问,杳杳却眼尖地瞧见她湿了一角的裙摆和断了弦的琴。

    也不知道这位晚澜姑娘短短半刻内做了些什么,着实是有些狼狈。

    又想起先前那一茬,杳杳此刻起了多管闲事的心思。

    晚澜同他们行过礼便要告退,却被杳杳拦住。

    她的声音柔和,看向对方的目光却如同洞察了一切般如炬,语调里就带上了不容拒绝的坚定。

    “晚澜姑娘,不如进去同我们一起坐着饮上几杯茶?”

    晚澜张了张嘴,无从拒绝,平淡眉目间染上了不安。

    她跟着二人回到早先的雅间。

    夜色重了,寒意涌上来并不十分宜人,因而雕花的木窗尽数被紧闭了,整间屋内就多了丝逼仄之感。

    晚澜在推脱一二后,还是被杳杳拉着坐下,有些无措地接过了她递过来的温热茶水,却并不喝,只用手拢着杯,指节瞧着有些发白。

    杳杳叹了一声。

    她何尝看不出来对方很有些紧张?

    果然,晚澜没有沉住气,率先开了口。

    “姑娘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她随即想到了什么似的,面色一白,迟疑道:“是您先前赏给我的珠子有什么问题吗?”

    颇有些不打自招。

    杳杳挑眉。

    而晚澜也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说错了话。

    她讷讷想要补救两句,却被面前的人截住了话头。

    “珠子能有什么问题呢?或者是说,晚澜姑娘实在太有眼界,竟然一眼能认得鲛珠的不一般,我只是想找晚澜姑娘随意闲话两句罢了。”

    听到“鲛珠”二字,晚澜脸上的平静这才被彻底击碎。

    “你”

    她有些吞吐,嘴唇张合扇动了片刻,仍旧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不必害怕,我对姑娘并无恶意。”

    杳杳出言安抚她,见她仍不肯放下戒备,只好继续把话讲清楚一些。

    “只是我实在好奇,姑娘一介凡人,是同鲛人有什么来往吗?”

    晚澜闻言,彻底变了脸色,惊惶抬头之间,手上的茶杯也没有端稳,茶水溅了点出来,复又染湿她本就浸过水的衣角。

    被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一语击中自己心中埋藏的秘密,足以击溃她面上所有佯装的平静。

    她足足看了自己的衣角有一刻,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会面对什么。

    而一旁的人并没有催促她,只自顾自地饮茶,还吃上了点心,好似等她自己做决断——

    是落荒而逃,还是将压在心底的烦闷忧思倾吐一二?

    眼前的姑娘清泠泠一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瞧着就是个不一般的,而一直陪在她身旁的那位俊逸公子虽然寡言,存在感却更是不容忽视。

    兴许是自己遇上贵人,能得一二开解。

    这样想着,晚澜深吸一口气,决定和盘托出。

    她倒是不抱有事情就此得到解决的天真期许,就当是纾解心中压抑无措也好。

    “姑娘从何得出这样的结论?我认识所谓的——鲛人?”

    这是她平定心神后做出的最后挣扎,试图维护自己快要逃逸一空的底气。

    对面的漂亮姑娘却笑了,似是看破她无谓的挣扎。

    “放轻松,晚澜姑娘。”

    她的语气柔和,声音细软,晚澜莫名随之安定了心绪,将周身戒备又卸去七分。

    随后,她看见那位姑娘素手轻拈,指尖就似乎有光华流转。

    姑娘再轻轻将手遥遥一点,她便恍然发觉,他们三人所处的这一处雅室好似被与整个俗世的喧嚣所隔绝,外头的丝竹之音与庸然人声就彻底听不见了。

    有些神奇,却并不足以惊到她,因她很快发觉,这应当是所谓结界。

    再看向眼前姑娘时,晚澜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啊,看来你还见过结界。”对方似乎很满意她并不过分惊诧的做派。

    “是”晚澜犹疑着轻声应和,小心翼翼不去打探对方的来头。

    谁知对面那姑娘却没有几分遮掩的心思,直直报上家门。

    “啊,我是天上司掌梦境的神仙,你可以叫我杳杳。”

    “”晚澜有一瞬的怔愣,随即又去看一旁从未插过话的冷峻公子。

    公子正在替这位自称杳杳的神仙姑娘添茶,一举一动意蕴风流,瞧着也是神仙做派。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没甚么所谓地抬了抬眼皮,明明冷清着一张脸,竟悠悠开口道:

    “看我做什么,我是凡人。”

    “”

    她实在不知道说点儿什么好,好在神仙姑娘又将话题扯了回去,算是解了她此时的围。

    “其实也没什么。今天意外瞧见了你手腕上那串鲛珠链子,正巧我又同鲛人有过一些交情,还算懂行,就多管闲事起了些好奇心。”

    她这样解释着,字字句句都贴心详尽,反倒叫晚澜有些不知所措。

    于是她只好维持一贯的寡言沉默,静候对方的后话。

    果然,那位瞧着活泼善谈的小神女没让她失望白等,很是自然地顺着话题继续往下说。

    “只不过眼下姑娘似乎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晚澜心想,对方看得还真挺准。

    紧接着就听到小神女轻软嗓音继续说道:

    “不如让我给你算上咳咳,让我探一探你的梦。兴许能为晚澜姑娘解惑一二呢?”

    她这句话似乎说得十分习惯,几乎是脱口而出,半路又堪堪刹住,换了说法,却把晚澜听得一愣一愣的。

    探梦,解惑?

    是了,神女说她司掌的是梦境。

    想来对方若是真的要硬闯自己的所谓梦境,也不是什么难事;此时却只是彬彬有礼地请了她来,言语之间还颇有体贴开解之意。

    而自己又亟待一个喘口气的机会,好理清思路。

    晚澜思索来思索去,觉得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轻轻颔首,应了杳杳的请求,又诚心诚意地道了一声谢。

    杳杳面上神色就有些飞扬,好似能看一看她的梦境是让她得偿所愿了一般。

    真是古怪的神仙,明明她从那个人口中听来的神仙们都不是这般做派。

    只是既然答应了,断然没有临场反悔一说,她也只能静候对方接下来的举动。

    于是晚澜就见杳杳向一旁静默着的冷峻男子伸出了手。

    “那个,不好意思,镜子再还我一下,我也许还得用上一时三刻。”

    瞧着面上竟有些羞赧,而那几分羞赧生动得很,同十几岁的凡人姑娘无二,全然不见神仙应有的淡然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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