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柳先生成名于一篇策论,当时院试结束不过一个月,他随父亲赶往京城长见识,见到院试的题目,有心想要尝试。

    结果写出来那篇文章后,一发不可收拾。

    当时的人见了文章,惊为天人,紧接着又听说了他的经历,都觉得天妒英才,然而这样的议论声随着殿试的放榜逐渐消饵,最后消失不见。

    拂柳先生短暂的成名经历并未为他带来任何好处,他回了青州后也没多少人知晓这件事情,他和往常一样,做了个抄书郎。

    不过还是有人记着他的。

    拂柳先生看着那两锭银子,幽幽叹了口气。

    “怎么叹气?”他的妻子掌了灯,问他:“有贵人邀你去做先生,这不是很好吗?”

    拂柳先生摇了摇头,叹息:“你不懂。”他盯着匣子看了一会儿,又道:“还是把灯熄了吧,费钱,明天白日的时候我看。”

    “也行。”妻子点头。

    两人合衣躺在床上,妻子说起了田里的事情:“今早我去播种,发现咱们那土干得很,完全没法种,和咱以前的地完全不一样,你当初就不该贪那点便宜,拿咱原先的地和村头那家子换,现在的地大是大了点,但是不好种。”

    拂柳先生偏了偏头:“明天我陪你去地里看看,想想有没有什么方法解决。”

    “那你那一匣子文章?”

    “我带着一起过去。”拂柳先生道。

    第二日,夫妻俩共同前往地里,拂柳先生看了半天,最后束手无策。

    妻子看他转悠来转悠去又帮不上什么忙,最后朝他道:“你还是去看那些文章吧。”

    拂柳先生笑了一下,这回他可是真真体会到了百无一用是书生的感觉。

    他打开了匣子,拿出一张纸,一点点看下去。

    两人一人耕种一人读书,看着倒是和谐极了。

    一瑾远远地望见这一幕,对马车里的以以说:“要不然咱们送头牛给拂柳先生,不定他就愿意和我们走了呢?”

    双蝶怼她:“不能这样,就是要让他看看他妻子为他吃的苦,他说不定才会改变之前的想法。”

    一瑾悻悻的,不说话了。

    以以看了一会儿,最后直接回了县城,今天她们又换了一家客栈住。

    年关刚过,客栈里并没有多少人,以以又问起这家客栈平常卖的最好的吃食是什么。

    那小二见是个可爱的女娃娃,也不瞒她,乐呵呵的:“烧牛肉和烧酒啊,咱青州的冬天是真的冷,没有这些东西,那可难受得很。”

    以以心中有数多了。

    第二日她拜访拂柳先生的时候,拎了酒和肉。

    看见这些,拂柳先生倒是惊讶极了,他对以以道:“我是读书人,不喜食这个。”

    以以摇头:“这不是送给您的。”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看向东边田地的方向:“是送给您夫人的,她忙于耕地,这些酒和肉能给她暖暖身子。”

    拂柳先生愣住了。

    过了许久,他面上浮现些许愧疚与惭愧,最终朝以以道:“姑娘大义。”

    以以抿唇笑了笑,问他:“那些文章先生看得如何了?”

    拂柳先生双手将匣子奉上:“京城的书生果然出色。”

    以以随手翻了翻,选出的第一名果然和她之前选出的一样,拂柳先生此人的才学还是值得肯定的。

    这次她没有问拂柳先生愿不愿意跟他走,只是让一瑾留了只信鸽,告诉他如果愿意便用鸽子送信,不愿意的话就将鸽子吃了。

    她看见幼梨躲在屋子里偷偷朝这边看,不由朝她微微一笑。

    她们并未在青州久留,京城的当铺刚开张没多久,虽说有皇帝派人守着,但她还是想亲眼看着。

    回京的路上比来时多了不少人,大多是走南闯北的货郎,天气暖和多了,但是比起先前干冷的日子,春雨更是烦人,马车不得不减慢了前行的速度。

    “下雨的话,拂柳先生家的地应该要好种许多了。”一瑾看着马车外的春雨,忽然道。

    由于这场春雨来得突然,土地湿泞,她们干脆寻了处大树躲雨,主仆三人都坐在马车里,车内黑漆漆的一片,没有灯,一瑾原本想点蜡烛,被以以制止了,她觉得蜡烛太过显眼。

    双蝶听了一瑾的话,撇嘴道:“说不定到时候咱们白跑一趟,因为地能种了,拂柳先生肯定就不会来了。”

    这时以以才出声了:“不会的,我觉得——”他一定会来。

    剩下的话被一瑾捂回了肚子里,她和双蝶两人同时直起背,听着外界潇潇的落雨声,一动不动。

    以以也安静下来,因为簌簌的雨声里不仅有连绵的风声,还有一下一下急促的马蹄声,刀剑相交的声音渐渐出现,越来越近。

    一瑾探头出去看了一眼:“是镇国公府二爷,有大约七八个黑衣人在追他!”

    以以眨了下眼:“那些人身手如何?”

    一瑾道:“我能应付。”

    “那你去吧。”

    话落,暗卫出了马车,身影跃进雨夜里。

    以以想看看战斗的场面,但又怕刀剑无眼,万一不知从哪飞来箭矢刺向她,那完全是给一瑾添乱,但是她待在这马车内,听着外面的兵戈声,着实又有点心慌。

    战斗在马车左面,以以掀开了右面的帘子。

    马车右面正对着树林,从从掩映,正适合埋伏。

    以以又把帘子放下。

    双蝶忽然道:“殿下再将帘子掀起来一下。”

    以以不解,但还是照做。

    双蝶道:“有个小鬼,属下去去就回。”

    话落她也出了马车,不到一分钟,她又回来了,手上还拎着个小孩。

    小孩被捂着嘴,正瞪着眼睛不停挣扎。

    以以张大了嘴:“封煜。”

    小孩看过来:“以以?你怎么在这里?”

    这下他不挣扎了,在双蝶放下他后,自发爬到马车里来,快速地道:“叔父被行刺,你那个护卫身手不错,能不能让她去帮忙?”

    以以:“我有个护卫已经去帮忙了,估计快打赢了吧。”

    双蝶这时在马车外看了几眼,朝以以道:“赢了,不过封二爷似乎受了重伤,晕了过去。”

    封煜当即就往马车下跑,一瑾却已经拎着封二爷回来了。

    男人浑身是血,左肩上有个极大的血口子,雨水浇灌在身上,血水顺着衣服不停往下流。

    封煜看见这一幕,眼泪都快流出来。

    以以揉了揉眉心,嘱咐道:“咱们先去最近的驿站。”

    ……

    到驿站时已临近天亮,一瑾去请大夫,双蝶去打理驿站的人事。

    封煜紧紧抱着包袱,安静地看着沉睡的封二爷。

    第一世她和封煜没有过多接触,第二世更是没什么交集,以以实在没有想到,日后叱咤风云的关内侯如今居然是这么个德行。

    封煜,字明耀,出身于镇国公府,十三岁上战场,杀敌无数,十七岁被封为关内侯,勒石燕然,于煦壤战役中身死,年仅十九岁。

    史书赞他戎马一生、骁勇善战、赤胆忠心、足智多谋。

    极尽溢美之词。

    结果这孩子现在坐在他叔叔的床前,泫然欲泣。

    其实早就该知道的不是吗?吕皇后在史书上的赞词还是恭静柔嘉、贤良淑德呢。

    大抵史官瞎了眼。

    以以叹了口气。

    封煜看她一眼,又转回头看他叔叔:“以以,郎中多久来啊?”

    “马上,一瑾去请了。”

    一瑾的办事效率向来很高,没过多久,她便扛着郎中来了,郎中身着中衣,身上还裹着被子。

    以以尴尬地朝郎中一礼:“事急从权,烦请您帮帮忙。”

    郎中:……

    他看了室内的人几眼,能用的上武艺如此高强的侍卫,这几人身份多半不凡,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

    只能自认倒霉。

    看了眼封无涯的刀伤,他又是一个激灵:“这是弯刀造成的伤。”

    “我知道,袭击我叔父的是漠北人。”封煜不耐烦道:“你快些看伤。”

    大夫忙专心治伤。

    等到封无涯的伤被治疗完毕,封煜方憋回眼泪,长长吐出一口气,偏头望向以以:“你怎么在这里?你是从宫里赎身了吗?”

    以以遇到这个问题,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总不能说她从最开始就不是宫女吧。

    “差不多是这样。”她最后道。

    封煜松了口气:“幸好遇见了你,不然我叔父可能就没救了。”

    以以也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

    如果她没有出现的话,封无涯在这场刺杀中多半会死亡,封煜失去了叔父,同时不断逃亡,或许他会变得更成熟,然后逐渐成长为史书上的那位关内侯。

    她现在这样做,是不是蝴蝶了一位千古名将?

    以以有些牙疼,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可就罪过了。

    “谢谢你。”是封煜的声音。

    以以回过神来,下意识道:“不用谢。”她看了眼昏迷的封无涯,没话找话道:“你们怎么会被刺杀啊?是封二爷的仇家吗?”

    封煜道:“差不多吧,我叔父的仇家不少。”

    室内安静下来,她有些待不住,寻了个由头,回了自己的房间。

    徒留下封煜紧紧抱着包裹,看了眼床上的叔父,眸色微沉。

    第二日一早,封煜不顾以以的阻拦,强行带着封无涯回京,以以无法,只好顺着他,几人匆匆赶回京城,进京时却发现一人风驰电掣,当街纵马,直往皇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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