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宫墙高立,琉璃瓦在日光下泛着粼粼的光,秋叶纷纷下,皇宫的宏大之气被压下去不少。
几名宫女缓步走在御花园的路上,压低声音说着话,并未注意到周遭急切的脚步声。
“哎呀你听说了吗?冷宫下院那位今年又要死要活了,这平静了六年,又成了过去那老样儿,她也不想想自己如今那低下的地位,早就和当初不一样了。”
“她怎么想的谁知道?她当初和那些人勾结做出那样的事儿,落得这样的下场也是活该,要我说,这都是自己作的,就是可怜了那位小公主,连带着也不受待见。”
“对,她是在冷宫生产的吧,那位小公主行几来着?是七吧,和五皇子出生在同一日,但待遇一个天一个地,我都没见过她。”
“是被拘在冷宫里了吧,可怜见——”
宫女们忽然噤声,紧接着是齐声的问好:“参见世子爷!”
脚步声顿住,身着深蓝大氅头戴金冠的男孩出现在宫女们前方,精致的小脸上满是焦灼:“你们看到我的大头了吗?”
宫女们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众所周知,镇国公世子爷前段日子迷上了蝈蝈,花大价钱买了只取名叫大头,还带着它去面见了陛下。陛下宠爱这位世子,陪着他玩了大半个时辰,使得皇宫上下都把这位世子的地位提了提。
现在世子的蝈蝈丢了,怕是要出大事情。
领头的宫女跪在地上,半天没吐出一个字来。
封煜见她们确实不知道自己的蝈蝈在哪,摆摆手,从她们身侧绕了过去。
他走后,宫女们都是长舒一口气,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会被这位世子逮住去抓蝈蝈,抓不到肯定要遭责罚,也不知那责罚轻重——
不过那都不关她们的事了。
领头的宫女再看了封煜一眼,加快脚步离开了。
封煜在御花园里绕了半圈,依旧没找到他的大头,那只蝈蝈是九月买的,不耐寒,现在已是冬月,天寒地冷,要是在室外呆久了,估计就冻死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偏偏一路上遇见的人都说没注意,这也让他没办法。
正是百愁莫展之际,他发现不远处凉亭里坐着个小女孩,当即小步跑了过去,大声道:“小宫女,你有看到我的大头吗?”
凉亭里的女孩没有搭理他,她穿着一身白衣,静静注视着花园里的一朵花,一动不动。
封煜不认识衣服的品级,他母亲给他请的教养嬷嬷被他赶走了,还要再请时他就直接告小状给了皇帝,那之后没人再敢给他请嬷嬷。他也不怕认错人,因为这宫里的皇子皇女他都认识,后妃他也认识得不少。
眼前女孩最多五岁,肯定是小宫女。
他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一晃。
女孩似乎终于回过神了,她略带些迷惘地看向封煜,近乎呢喃地重复:“大头?”
封煜点头,他这时候也来不及计较宫女的施礼问题,只急急道:“是我的一只蝈蝈,我最心爱的蝈蝈,你见过它吗?”
女孩眨了眨眼,那一瞬间她的眼神似乎变了很多下,但最后透出几分释然来:“是一只通体翡翠绿色,红眼棕须的蝈蝈吗?”
封煜猛地点头,这女孩一定见过他的蝈蝈。
“那我知道它在哪了。它还没死,不过也快了。”女孩从板凳上跳下来,微微踮起脚拿起桌上快枯萎的树茎:“你跟我来吧。”
封煜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女孩还穿着夏衫,一双手被冻得又紫又红,上面满是冻疮,她的脸色也很白,没有一丝血色。
他犹豫了两秒,把身上的大氅脱下来,递给了前方的女孩。
女孩似乎愣了下,然后了当地接过大氅,利落地披在身上,完事后还来了句谢谢。
听到这句话,封煜因为失去大氅变得骤白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血色,他礼貌地笑了笑,加快脚步跟在女孩身旁。
“其实现在这个天气都该穿冬衣了,内务府未免太不负责,都不把你冬衣准备好。”想当然的,封煜以为女孩和宫女穿着不同是被昧了冬衣。
前方快速行走的女孩头也不回道:“内务府确实不负责,他们或许是把我给忘了。”
封煜听到这句话,觉得女孩有些可怜,他快走两步拦在女孩身前,精致的脸上满是愤慨:“你叫什么名字?我去和内务府说,让他们准备,怎么能欺负小女孩呢?”
被他挡住路,女孩也停下脚步来,她细细打量了男孩的眉眼,神色间有些恍惚:“你是封煜?”
封煜点点头,眼前人知道他并不奇怪,毕竟这宫里没人不认识他。
女孩又笑了,语调淡淡的:“我叫以以。”
以以——还怪好听的。
封煜把这个名字在嘴里绕了一圈,最终还是没有吐出一个字,他保持着世家子的高傲和矜贵,对以以道:“我记住了,我会帮你的,带路吧。”
以以笑了笑,带着他离开御花园,穿进后宫弯弯绕绕的小巷里。
凭着封煜,一路没人敢拦,甚至没人敢抬头看他们。
以以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种感受了,哪怕封煜还是个小孩,他身上的圣眷也将皇威浩荡体现得淋漓尽致。
然而随着越走越偏僻,封煜小孩子没耐心的缺点还是暴露了出来,他沉不住气,问以以:“还有多久。”
以以只道:“快了。”
正当这时,不远处有人来来回回匆匆跑过,神色慌张,步履甚至有些蹒跚。
封煜还没见过宫人们这般慌张的样子,好奇心顿起,他甚至往那个方向走了两步。
“你不去找你的大头了吗?”冷淡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封煜不知为何有些心虚。
他转过身来:“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以以抬头看着宫人们来回的方向,又看了看西北方向,平静地道:“废妃没了。”
封煜惊讶地都维持不住风范,抓住以以的肩,连连道:“你怎么知道的?你确定吗?你敢再说一遍吗?”
以以拍开他的手,将大氅收紧了些,皱着眉道:“你还找不找大头了?”
封煜立马道:“找,当然找,找到你就告诉我为什么。”
以以点了头。
她带着封煜继续在宫巷里穿梭,最后到了一处有些破败的宫墙前,宫墙内是一处有些破旧的院子,里面喧嚣声阵阵,很明显有不少人。
封煜估计这是哪司宫女的住所。
“我们直接进去吗?”他问以以,在他看来,以以应该认识那些宫女才对。
然而以以摇了头,带着他绕到院子的后方,指着墙角的洞穴,声音平静:“从这里进去。”
那是个狗洞。
封煜从小到大还没爬过狗洞,以他受宠的程度,无论到了哪里都是座上宾,哪怕他现在还只是个小孩,他也知道自己身份贵重。
眼见着女孩已经钻了进去,他依旧放不下骄傲,站在狗洞外一动不动。
“以以,你进去帮我捉回它,我就在外面等着。”他朝里面喊。
然而过了很久,里面半点声音都没有,以以像是进了个窟窿,落下去就爬不上来。
封煜犹豫了一下,想去叫几个小太监,但他刚走两步,发现不认识这周围的路。
这四周房屋都不算新,用的材料也不是最好,来来往往的没有他认识的人,以以应该是把他带到宫女们住的地方了。
封煜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那个仅容小孩通过的洞,犹豫了片刻,钻了进去。等他越过洞直起腰时,眼前一幕让他直接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重物落地的声音吸引了以以,她转过头,发现封煜倒地昏迷了过去。
破败的院子里没有几个人,除了冷宫本来侍候的人外,其他人都寻了要通报的由头跑了出去,懿旨未到,没有人敢动废妃的尸体。
她吊在院子里一棵歪脖子树上,脸已经发青发紫,再不复往日的美丽。
以以了解自己的母亲,她生前最是爱美,但每次死亡都没有留得体面。她的身躯也没有被妥善保存,不过一把火烧过,再也找不到痕迹。
她又看了眼女人的面容,将那枯萎的茎叶放在了她身躯的下方。
冷宫几名侍候的宫女都躲在屋子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害怕极了。
以以扫了她们一眼,从树旁的石头上捡起一个绿色的东西,放在了封煜手心,再之后,她将男孩给她的大氅还了回去。
绿色的被冻死的蝈蝈很漂亮,看不出一个时辰前还是活蹦乱跳的样子,曾经她是怎么和母妃说的呢,她说蝈蝈这种弱小的生命都能努力在冬日生存,母妃怎么能放弃生命呢?
她记得清楚,这句话让母妃多活了两个月,然后只身跳进了枯井里,死在了她的生辰前夕。
这是母妃第三次死了。
也是她胎穿到这大厉朝后的第三世。
她的母妃苏巧娘,再一次以第一世死亡的方式死在她的面前,如同隐喻了她这一世的结局。
世事,真的不可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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