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真玉正在用早膳,准备之后去上朝。突然听到宫人奏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宫人又说了一遍。真玉听清了,她不是会骗自己的那种人。虽然有些恍惚,还是镇定问:“怎么回事?”

    宫人说:“大长皇子妃只说要向陛下亲禀。”

    真玉说:“宣。”

    她命人通知百官今日罢朝,然后等待许乐景入见。

    许乐景来得很快。她两眼红肿,一见到真玉就扑跪在地上痛哭。

    真玉问:“发生了何事?”

    许乐景说:“昨日招钰从宫中回来就一直把自己闷在屋里,也不许人去打扰。今晨下人去叫起,三遍已过,因为招钰常说一日之计在于晨,不可放任贪睡,于是下人就进屋去叫醒他。结果发现,”她擦擦眼睛,“招钰衣冠齐整,已经死在床上了。枕边还放了一封书信。臣未敢擅动。”

    真玉说:“拿来朕看。”

    许乐景从袖中取出一封书笺,呈与真玉。

    真玉展开信纸。她小时候傲慢无礼,对几个皇兄的字曾经妄加评点,说招钰的字“端正木讷,少有灵性”。此时这封信确是招钰亲笔。

    招钰的信是写给真玉的。通篇都是请罪,说许氏行为不当原是因为自己失德,愧对先祖,无颜面对真玉云云。信尾说希望真玉不要问罪皇子妃,能让他维持体面,就是顾及兄妹的情分了。

    许乐景说:“臣不知道这里面写了些什么。陛下,招钰昨日在宫中到底遇到何事,为何寻了短见?”她说完似乎觉得不妥,连忙又摇头,“不不,招钰一向心思敏感细腻,也许本来也没什么事,他就自己钻了牛角尖。”

    真玉很想说,这都是许乐景的错,然后立刻杀了她泄愤。但是招钰的绝命书还在手上,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他最后的愿望是维持体面,希望真玉不要加罪于皇子妃。明明知道,招钰就是这样一个人,从小规行矩步,生怕有何差错。自己却还是撕下了招钰安稳生活的伪装,让他无法承受而自尽。现在连他最后的心愿也要违背吗?

    她满心自责,低落沮丧,连迁怒也没有力气,平复了一会儿,问:“丧事筹备得如何?”

    许乐景说:“招钰年轻,身子也一向强健,从未想过会发生这种事,现在万事繁杂,臣已经吩咐下去了一些,回去还要尽力筹措。另外,还想求陛下赏一副好板。”

    真玉说:“朕会命工部与你交接。招钰一生求的就是体面,务必要办得风光。去吧。”

    许乐景抹着眼泪,答应着退下了。

    真玉闷在自己的寝殿中,什么都不想做,什么人也不想见,饮食不思,也不敢睡。一闭上眼睛就是招钰的脸。

    众人那天隐约听到两人争执,招钰出来时面色凝重。一回去就突然传出死讯,知道此事一定与真玉有关。但她们不知道两人为何争执,不敢乱说话,都不能劝。

    眼看真玉罢朝三日,奏章堆成山也不去看。朝政停滞不说,众人更担心真玉忧思成疾。

    灵翰和雁来找来温谨询问。温谨承认自己知道真玉和招钰争执的原因,但是未得诏令,不能说与别人。于是两人就把重任交给温谨,让他去劝说真玉。

    温谨端着宫人精心备好的清淡粥食,敲门进来。

    真玉窝在窗边的美人榻上,听到门响也不回头看,冷冷地说:“无诏进来,是不想活了吗?”

    温谨说:“陛下不保重身子,全宫的人都活不了。陛下不理政也不授人代政,天下人都快活不了了。”

    真玉听到是他的声音,回头看了看,说:“朕不想吃东西,你出去吧。”

    温谨说:“她们说,如果陛下不吃完,臣就不能出去。”

    真玉说:“她们?你听朕的还是听她们的?”

    温谨说:“平时听陛下的,今天要听她们的。”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把托盘放在真玉旁边。

    真玉说:“出去吧。”

    温谨说:“外面说大长皇子是急病而死,是真的吗?”

    真玉说:“都是粉饰罢了。他是被朕逼死的。”这些话闷在她心里,无人可诉,无法消解,如一块巨石沉甸甸压在心头。现在一开口,就自然说了下去,“朕明明知道,大皇兄平时最要体面。却偏偏当面揭露他绝不愿让人提及的秘事,还逼他立刻做出了结。他不愿面对,就走了绝路。”

    温谨问:“是谁告诉陛下,大长皇子是自尽?”

    真玉说:“许乐景。朕已经看到大皇兄的绝命书了。确实是他的字迹无误。他最后还求朕给他留点体面,不要问罪许乐景。”

    温谨叹了口气,说:“原来大长皇子竟真的是想不开……那天大长皇子离开时,特意找到臣,为小贵女的鲁莽向臣致歉,还说他婚仪中有枚发簪勉强能与那个相比,下次进宫会赔给臣。臣说不必,大长皇子还让臣不要推辞,不然他心中过意不去。臣以为,当时大长皇子并未有死志。可能是回府之后,又触景生情吧。”

    真玉抬头:“大皇兄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温谨说:“出宫的时候,他手里牵着小贵女,特意把臣叫过去说的。”

    真玉原本窝着,突然坐直起来,想了一会儿,说:“让灵翰过来。”

    真玉对灵翰说:“你走一趟大长皇子府。过问一下丧仪筹备诸般事务进行得如何。还有,招钰服毒而死,那毒从何来,许乐景查出来没有。问完就回来复我。”

    灵翰去得快,回来得也快。皇子丧仪,而且又是真玉交代过要风光大办的,所涉事务极多。灵翰头脑清楚,口齿也利落,删繁就简,几句话就回清楚了。简单来说,就是虽然千头万绪,但都在按部就班处理中。至于招钰的毒药来源,有名花匠供认,当天招钰曾问过她,平时驱除马蜂的药放在何处。想来就是拿了那个自尽的。

    真玉听了,冷笑一声:“朕有件事情要交给你。”

    灵翰说:“陛下请说。臣万死不辞。”

    真玉说:“别总学人动不动就说这种话。朕哪里舍得你去死。”她刚因招钰的事备受打击,听不得人说“死”这个字。

    她说:“大皇兄是被人所害。朕要查清楚,又不能泄密。你与司长商量,让宫内司秘密去查,必要的时候就动用侯官。”

    灵翰听得心惊,但并不多问真玉如何得知,只说:“事涉皇族,手段是否有所限制?”

    真玉说:“没有限制,放手去做。朕要真相。”

    灵翰领命而去。

    真玉叫温谨来陪自己用膳,说:“朕已经让宫内司去查了,很快会有结果。”

    温谨说:“陛下在查什么?”

    真玉说:“查大皇兄的死因。这不是你暗示朕的吗?”

    温谨一怔,说:“臣确实觉得大长皇子去得突然。加上那天臣见过正准备出宫的大长皇子,觉得他当时并无死意。所以想提醒陛下。但是陛下既然说有绝命书,而且确实是大长皇子的字迹无误。臣就觉得可能是臣想多了。”

    真玉说:“其他人就罢了。大皇兄从小重诺,言出必行。他既说了要赔给你簪子,甚至想好了要赔哪一支给你,就算真要自尽,也会交代明白这件事。许乐景进宫时没提到此事。朕刚才派灵翰去询问许乐景诸般后事处理,她也没提到这件事,所以,必然有诈。还有,许乐景说是招钰亲自问花匠毒药在哪里。这也不对。招钰守礼到迂腐的程度,他小时候在宫中,从不与低等下人说话。假如一定要说,哪怕下人就在他面前,他也要说与自己身边一等二等侍从,由他们传话。朕小时候经常为此嘲笑他。至于那封绝命书,”她把那封绝命书递给温谨,“朕当时乍闻大皇兄过世,又听到许乐景说‘绝命书’,心中就已经先入为主。看到书中全是请罪和让朕放过许乐景,留点体面之类的话,心中就更加笃定。但是你看,假如这不是一份绝命书。”

    温谨快速看了一遍:“这里面没有提到死字。更没说要自尽。”

    真玉点点头:“朕之前没往这个方向想过。如此一看,真相呼之欲出。只是想不通,有人竟如此大胆,敢谋害皇室。”

    温谨说:“其实,大长皇子妃敢带着内宠招摇过市毫不避忌,又与他人生下孩子,本来就已经是胆大包天。”

    真玉冷笑说:“也是。等宫内司的消息吧。”

    宫内司的动作很快。真玉让她们无须顾忌,她们就使出了雷霆手段。也就两天,灵翰过来报知真玉,事情已经查得水落石出。

    灵翰一脸轻蔑:“臣本来以为,许乐景敢犯下如此重罪,一定有所准备,恐怕要用尽手段才能让她张口。没想到,就连那个被收买串供的花匠支撑的时间都比她长。司长只是把几件刑具摆出来,摆都还没摆完,许乐景就已经把能说的都说了。”

    当天招钰出宫回府,按真玉说的,摆起皇室威严,要许乐景遣散内宠,送走小贵女,以后安分守己。许乐景畏惧答应,又心有不甘,哄着招钰写了开脱她的书信。随即在茶水中下毒,诈称招钰不堪真玉斥责,自寻短见。

    真玉说:“许乐景人呢?”

    灵翰说:“在宫内司的黑狱中。”她补充了一句,“臣对外只说许乐景悲伤成疾,乃至无法起身,派了礼官在大皇子府上主持丧仪。”

    真玉说:“朕有事要问许乐景。”

    灵翰说:“陛下,黑狱腌臜。”

    真玉说:“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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