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钰命人回复说自己偶感风寒,怕入宫传了真玉,改日再入宫请安。只有招钰带着女儿来了。

    听到招钰入宫,真玉让人带去一个小花厅里相见,那里不那么堂皇广大,彼此更亲近些。

    真玉跟温谨之间的龃龉已经过去了,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那些话,就当没发生过。此时温谨仍在御书房里为他设的小几上办公。

    真玉起身正要去花厅,走到门边,突然想起没有准备给招钰女儿的见面礼。她想了想,对温谨说:“朕记得上次宫内司送来一套十二支湖笔,还没拆封。你找出来送到花厅,朕要给小孩子。”

    温谨应了。真玉自去花厅。

    招钰身边果然带着个小女孩,三四岁年纪,绫罗绸缎裹得像个绣球。招钰如以前一样,行止一丝不苟,见到真玉就要行大礼。

    真玉说:“自家兄妹,不必多礼。”

    招钰问:“皇妹召臣兄来是为何事?”

    真玉笑说:“只是想起很久没有与大皇兄叙过话,随便聊些家常。”

    招钰说:“臣兄一切都好,谢陛下挂怀。”

    真玉又问:“皇嫂也一切都好?最近在忙什么?”

    招钰说:“一切都好。也没什么忙的,就是在府中清闲度日。”

    两人对答气而疏远。真玉转而去看招钰的小女儿,做出和善的表情问:“你叫什么名字,如今几岁了?”

    那孩子行了个礼,她养得胖,穿得又多,行起礼踉踉跄跄殊为好笑,倒也有大家气派,算进退有度:“陛下万安。我叫姜扬,今年四岁了。”

    真玉微笑说:“抬起头来,让朕好好看看。”

    小女孩抬起头来。真玉在心里叹了口气:难怪坊间会有这样的流言。

    这孩子生得跟招钰半分都不像。跟盼钰,期钰和真玉自己也毫无相似之处。

    真玉见过大长皇子妃几次,这孩子生得其实也不太像她。但是若只看下半张脸,倒能依稀看出点影子来。

    真玉状若无意地说:“这孩子长得与大皇兄不甚相像。”

    招钰连忙说:“怎么会不像,你看她的眉毛眼睛,人人都说与我相似。还有嘴巴,嘴巴也一模一样。”

    子女不像母父者众多,不是什么稀奇事。真玉原本只有三分猜疑,但招钰越是这样努力解释,睁眼说瞎话,反而坐实了这件事。看来招钰心中很清楚,这孩子不是他的。

    民间妻夫是以妻为尊。但是具体到皇子们的婚姻上,则是皇室威严不容轻慢。皇室规矩,皇子妃尚皇子,入赘皇室,不可入仕从军经商,只能与皇子一起做一对富贵闲人。皇子成婚时都会携有巨额的婚仪和封地,足够一生豪奢。以此来确保皇子妃对皇子依从敬爱。只是,从招钰看来,似乎并不奏效。

    真玉见招钰慌忙掩盖,自己也不揭穿。打算日后派人细细查探清楚情由,再决定如何处置。于是就轻轻放过这个话题,与招钰说些家常闲话。

    说了几句,招钰咳嗽一声,支支吾吾说:“其实,今天臣兄还有件事情想请陛下相帮。”

    真玉说:“大皇兄说就是了。”

    招钰说:“是这样的,臣兄最近用度上有些紧,想要请陛下周济一二。”

    真玉作惊讶状:“哦?大皇兄的封地没有及时上缴税款吗?若如此的话,朕让户部去催促一下。”

    招钰说:“那倒没有,只是不太够用。”

    真玉又问:“大皇兄又买宅子建花园了,或者是有什么大的开销去处?”

    招钰说:“没有没有。就是日常有点,有点入不敷出。”

    真玉一脸关心:“没有大项开支,封地赋税也正常缴纳,却突然入不敷出,这最大的可能是下人贪墨蒙蔽。大皇兄为人宽厚,别被人骗了去,这样,朕让户部派个能干的小官去你府上驻上一个月,给你把账目理顺理清,想必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招钰摇头摆手:“皇妹说的是。那就不劳皇妹费心,臣兄自己对账就是。”

    真玉说:“大皇兄跟朕气什么,闲散小官多的是,还是让外人去查看,才更能震慑那班刁奴。”

    招钰坚辞不受。两人正在来回推拉,温谨扣门进花厅,送那套湖笔过来。

    他一进来,那小女孩就盯着他看。招钰见有人来了,正好转移话题说:“这是什么?”

    真玉也就作罢:“是套湖笔,给孩子随便写画吧。”

    招钰道谢:“小孩子哪里用得到这样名贵的湖笔,臣兄先收着,等她长大会写字了再给她用。”

    小女孩坐在招钰怀里,温谨弯腰把湖笔交到招钰手中,刚低下头,小女孩伸手一把抓去了他的簪子。正是真玉送他的那枚。

    真玉亲手从内库挑出来的东西,自然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宝贝。温谨觉得这簪子太招摇,不肯插戴,被真玉问起,才只好每天小心翼翼戴在头上。没想到竟然被这小孩摘了去。

    君王所赐之物,若有损坏丢失,是大不敬。温谨连忙对小女孩说:“请贵女归还此物。”

    那小女孩在手中把玩簪子,倨傲说:“我喜欢,是我的了。”

    招钰忙说:“阿扬快把簪子还给温掌书,回去父亲多找几个给你玩。父亲那里有可多漂亮簪子了。”

    那小女孩说:“不,我就要这个,你的那些没这个好。”

    温谨站在原地,进退不得,只好又说:“贵女,此物是陛下所赐,还请奉还。”

    那小女孩烦了:“你这下贱男人好不识相,想挨板子吗?”

    此言一出,招钰连忙捂她的嘴。皇帝身边哪怕是一条狗,都不能轻易得罪,更何况是个人。他正跟温谨致歉:“小孩子不懂事。”那小女孩已经气急了,咬了招钰的手。招钰吃痛,把手松开。小女孩大怒道:“你们都是下贱男人!谁要下贱男人的破东西!啊!”她大叫一声,将簪子狠狠摔在地上,清脆一声响,玉簪断成三截。

    真玉淡淡说:“把这孩子带下去。”

    早有宫人过来,从招钰身上一把抱起小女孩,招钰不敢拦。小女孩正在气头上,还在发怒尖叫,见有陌生人靠近,一边拳打脚踢一边继续尖叫。没想到宫人既不哄她也不谢罪,把她紧紧箍住,用块帕子捂了她的嘴,直接抱出去了。

    小孩子的嘶叫一停,真玉说:“这下可清净多了。”

    温谨想要请罪,刚开口说:“是臣没保管好……”就被真玉堵了回去:“不关你的事,你也先出去,朕有话对大皇兄说。”

    温谨退下,周围宫人也知趣退下。花厅里只剩真玉和招钰两个人。

    招钰说:“是臣兄教女无方,陛下要怪就怪我吧。稚女无知,陛下不要跟孩子生气。”

    真玉说:“大皇兄从来是最端正守礼的,为什么这种混淆皇室血脉的事,会出在大皇兄府上?”

    招钰的脸一下子血色尽失:“陛下怎么知道……”这是承认了。

    真玉其实只是诈他:“坊间流言四起,朕命人查过,你的皇子妃毫不避忌,带着她的男侍到处张扬露面。大皇兄啊,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皇室尊严考虑一下吧。”

    招钰讷讷说:“我劝过的,但是,但是她不听啊。”

    真玉想起刚才招钰问自己要钱的事情:“也是皇子妃怂恿你来宫中要钱的吧?”

    招钰已经方寸大乱,问什么说什么了:“是,乐景早就让我进宫来找陛下哭穷,要些好处。我本来坚决不肯。但是这次陛下相召,乐景就让我必须对陛下提及此事。”

    真玉恨铁不成钢:“必须?大皇兄,你是朕的皇兄,你为什么要听命于她?”

    招钰说:“我不听她的,又能听谁的呢?在家从母,婚后从妻,妻死从女。”

    真玉说:“那孩子的事,你为什么不对朕说?朕可以问她一个侮辱皇室之罪。把她下狱,让她死。大皇兄,有朕给你撑腰,你怕什么呢?”

    招钰说:“陛下,她是我的妻子,是我的天,也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你治她的罪,同治我的罪又有何区别?陛下,你不要再管我的家务事了。本来我的日子还可以过得下去。陛下这样相逼,让我何以自处?”

    真玉没想到招钰冥顽不灵,好坏不分:“大皇兄,朕跟你说不通。朕召你的皇子妃过来当面问问就知。”

    “陛下不要!”招钰跪下了,“陛下听我说。”

    真玉连忙扶他:“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招钰不肯起来:“陛下听我说。”

    真玉索性也坐在地上:“朕听着呢。”

    招钰说:“我们出生在皇家,天生就有各自要担负的责任。皇妹你是女子,可以继承国祚。我是男子,能为国做的最了不起的事情也就只有联姻了。我很幸运,既没有被送去别国和亲,也不用为了笼络示恩被指给某个人,而是礼部择了几个女子让我自己选择。是我选的乐景。想要与她共度一生。所以我就承担自己选择的后果。”

    真玉说:“大皇兄,她入赘皇家,你与她之间,以你为尊。既然她待你不尊重,你当报知宗室,按皇家宗法治她的罪。而不是这样默默隐忍。”她忍不住如小时候一样唤他,“招钰哥哥,你是皇子,你怕什么啊。”

    招钰说:“皇妹,我刚才说了,我能做的事情很少,到现在,也就是维护皇室体面,为万民表率。恰恰就是因为我比乐景地位高,所以我更要格外敬她。这样才能给天下男子看,一个贤良淑德的丈夫就是应该这样柔顺包容。皇妹,我虽不过问政事,但是天雄会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我也是知道的。在这个时候,若我也闹起来,去责备妻子,甚至动用宗法惩罚妻子,皇妹你有没有想过,天下男子看了,会怎么想?”

    真玉说:“可是……”

    招钰打断她:“你又想说可是我是皇子,应有特权的吗?不是这样。天下人只会看到丈夫出面指摘了妻子,惩罚了妻子。他们会以我为榜样。这不是无形之中助长了天雄会的气焰吗?”他恳切地说,“皇妹,我是男子,我知道男子的苦。如我这样的,并不算什么。至少乐景对我还算恭敬,从无打骂冒犯。她要靠我的食邑封地,时常也会给我笑脸。我也不必担心被她抛弃或者扫地出门。我真的不在乎孩子到底是谁的。反正,不管皇家还是民间,只有女嗣才会被写入族谱,男嗣并不计在内。乐景的孩子不是我的,也不会乱了皇室血脉,又有什么关系。”

    他说:“皇妹,你就不要指摘我的生活了,好吗?”

    真玉被他说得一时无言。

    她之前只听过温谨一次次寻找机会,对她说起天下对男子的不公之处,她虽听着,但总觉得他是偏激,人人都是这样,一直都是这样过的,难道不是早就已经习惯成自然了吗?待到天雄会叛乱,她也总觉得是一小撮反贼煽动蛊惑的缘故。直到今天,听到贵为皇子的招钰,居然也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才觉得万般不是滋味。

    但是招钰说得没错,如果真玉出面为招钰做主,那么天下人会如何议论这件事?在这个当口,确实不宜把事情闹开。

    她说:“朕可以暂不出面,但是大皇兄,此事必须要解决。你也说自己的责任就是维护皇室的尊严。但是现在,官场民间对此事都有风闻,姑息下去,皇室又有何尊严?那个男侍不能再继续待在许乐景身边。这个孩子也要送到外面,或说游学,或说身子不爽要送出去养着。总之不能留在你府里。许乐景若想继续过她皇子妃的逍遥日子,就要一心一意对待你。若不愿意,朕就杀了她,让你做鳏夫也比现在这样要好。”

    招钰之前一直为了皇室尊严而隐忍,但是真玉一说他这样其实是辱没了皇室,就像一语惊醒梦中人。他低头想了一会儿,下了决心:“臣兄明白了,不会再逃避不理。臣兄回去就会与乐景把话说明白。告诉她这件事的严重性。皇妹放心,臣兄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会静悄悄地送走那男侍和那孩子。以后也不会让皇室蒙羞。”

    真玉说:“如此甚好。若许乐景不从,你让她来找朕说话。”

    两人议定,招钰接上被带去静室反省的姜扬,告退出宫。真玉心中颇欣慰,总觉得就这一场谈话的工夫,招钰的腰背都比来的时候要直了许多。

    温谨见人走了,过来跟真玉告罪簪子的事。真玉说:“那也不怪你,摔了就摔了,等朕下次再去挑几个好的赏你。”

    温谨说:“臣原本就是个下贱之人,不配用这么好的东西。陛下不要再赏了。”

    真玉说:“那小孩真是可厌,朕当时应该命人掌她的嘴。”

    温谨说:“小孩子不懂事,陛下不要与她计较。终归也是陛下的血亲。”

    真玉说:“呵。血亲。”于是就把小女孩姜扬并非招钰亲生一事告诉了温谨,“冠我国姓,竟然不是大皇兄的孩子,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温谨黯然:“即使是皇子,身为男子,也逃不过这样的命运。”

    真玉说:“怎会?朕不会容忍朕的皇兄被这样对待。朕已经让大皇兄回去跟许乐景摊牌了。只要大皇兄搬出皇子的身份来,事情就迎刃而解。”

    第二天早上,宫门还没开,大长皇子妃许乐景浑身缟素跪在宫门外:大长皇子姜招钰,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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