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所有黑影散去,晴空万里,柳林风疏。

    楚嫣醒来,望着四周空荡荡的,只剩满山坡古柳,翠绿流淌在她眼中,尽是嘲弄。万念俱灰,她踉跄站起来,浑浑噩噩地下山去了。

    联想河神口中的溺水而亡,祁终二人紧跟楚嫣的步伐,回到了柳西镇上。

    街边告示栏处,突然围了好多人。

    “诶,我中了,我考中了。”

    一名秀才兴奋冲出人群,高兴直呼。又有人垂头丧气,叹道:“流年不利,名落孙山啊。”

    形形色色的路人,从失魂落魄的楚嫣面前错过,擦过的风中带着一段嘈杂的或忧或喜的声音一遍遍传到她耳边。

    “今天是乡试结果出来的日子。”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想起那人的承诺,突然双眼一亮,拼命挤进人群中央,只见一张宣纸上写满密密麻麻的的名字,唯有开头解元的后方那两字用朱红墨水写得端正。

    正是杨展的名字。

    刺进楚嫣的眼中,她捂住嘴,哭不出声,钻出人群。

    他人生的第一步如此成功,他以后的蓝图还未实现,为何旦夕惊变,天人捉弄,死得如此凄惨。

    恨怒交加,楚嫣途经刀铺,趁人不注意,顺手取过一把匕首,就匆匆往贾府奔去。

    而此刻,贾亥还没有意识到杀身之祸即将到来,正在屋内大发脾气,摔着名贵瓷器。

    “废物,连个人都看不好,全是饭桶,饭桶。”

    那小厮急忙从桌子底下出来,哭叫道:“少爷消气,已经派人去找了,天黑之前肯定找的到,你先等等吧。”

    “放屁,这女的应该是知道些什么,跑到外面找她相好去了。”

    小厮献媚谗言:“她知道又怎样,那插刀子的都是咱们的人,保证让书生活不了,少爷把心放肚子里去,这女子虽然跑了,可是形式一过,镇上的人都晓得她是你的人了,等找到她,也只能认了,时间长了自然就忘了那书生。”

    “也对,算你识相,这次出的主意也不错……哎呀,赶紧多派些人去找。”

    小厮诺诺点头,擦汗奔出门去。

    屋内贾亥一个人还在痴心妄想,做着美梦。

    “诶,美人儿,你回来了。”

    正想完,就见楚嫣面无表情地进屋。

    他贪婪走近,正欲抱得美人归。楚嫣却冷冷一笑,在人没反应过来之际,冷漠抽出刀,快准地扎进他的心窝,白刃翻出已是一片鲜红。

    贾亥目瞪口呆,到地残存一口气息,想要呼救。

    楚嫣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一刀一刀反复扎进他已经咽气的尸体,血洞累累的尸体已经温冷,楚嫣也已麻木。

    隔天,贾家的人发现贾亥的尸体,悲痛万分,捉住了楚嫣。却没有交给官府,生怕家丑外扬,只好趁晚上,偷偷将她沉塘,并对外宣称,不知染了什么疾病,无药可医,死了。

    从那一天起,整个柳西镇就陷入一种不安的恐慌中,可是没有人能说出是什么不安,直到后来,一家新婚夫妇刚喜结连理,新娘子却无故暴毙了。

    此后,一桩桩类似事件发生,新婚煞的说法由此传开,而在这之前,人们口口相传的是那贾家富绅与戏班班主的良缘好事,也就是说,楚嫣到死,还被缠上污名。

    有时候无关之人不做评价,就是对受害者最大的善意,可无聊的百姓,就是喜欢在饭后,毫无目的地搬弄他人是非,以此消遣长日无聊,并且融洽自家人的闲谈气氛。

    看到这里,祁终忽然明白平日里,沐耘不喜欢像他们一样听八卦的原因了。那或许是一种自己毫不知情,但对故事主角的不尊重。

    “看来,根本就没有什么新婚煞气一说,都是魅灵在作怪。”他惋惜一叹。

    沐耘仍旧理智:“有缘无分,确实惋惜。可因此毁掉无辜之人的姻缘和生命也是罪行。”

    “话说这书生已成山魅,应该不能脱离山林太久的,可他却对那些偷偷结亲的人家也一清二楚,每次去的时辰都那么准确。”祁终又掐出疑点。

    “养羊老者,也迷失心智,妄做帮凶。”沐耘无奈一叹。

    “早说他不是好人,通风报信,为虎作伥,他倒挺有一手。”祁终嗤道。

    交谈间,突然地动山摇,天边破开一个口子,幻境倏然消散。

    两人回归河边,天际已是破晓。

    祁终环顾四周,空荡静默,不禁喃喃道:“幻境失效。看来是那河伯帮着楚嫣脱身离开了。”

    沐耘听了,略感愧怍,他终究是没有做过这种背后偷袭的勾当,当时力道也没使多大,加之两人在幻境待的时间也久,半夜,河伯就醒了,察觉祁终两人不是好人,于是赶紧把瓶子里的记忆直接放了出来。

    “便宜那河伯了,这么个水货,一挨打跑得比兔子还快。”

    祁终踩了几下地上的碎瓶子,气呼道。

    “她恢复记忆,不是好事。”沐耘忧心一叹。

    待二人回到栈时,闵栀等人正在吃早饭。

    “诶,你们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方妍绡一看到祁终,一夜的担忧终于释然,喜笑颜开地去迎二人。

    “呃……我们昨晚出去巡城了,怕新月期间,会有什么妖祟出来为害。”

    祁终与她仍显生疏,拘谨地回复了一下。

    方妍绡没再多问什么,她现在已经对这些不感兴趣了,沉默是最好的避嫌。

    闵栀低头继续喝粥,故意装作不理会的样子。

    祁终误以为她还在生气,摸了摸鼻子,老实地坐到沐耘身侧,安静地用早餐。

    ……

    休息间,祁终顺带将二人昨夜所观的真相,与众人说了清楚。最后决议明日早起,去阻止今年的河神祭祀。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

    沉默间,闵栀突然提醒道:“这柳西镇原本叫柳戏镇,因为这里的传统文化就是戏曲,很多京城流派都起源于这儿。可后来随着人员流失,都没人再学习这么艺术了,反而因交通发达之利,商贸活跃了起来。由于面向盛京,当属西北方,所以直接改名为柳西镇。”

    “不就一个名字吗?换名不换地儿。”祁终不以为意。

    “换名,亦换了初心,倘若祖上有意义的传承,随随便便便就可抛却,那么今之视昔,亦如后人视今,毫不在乎,枉存世间多年。”

    沐耘的见解叫闵栀颇感赞同。

    她又道:“就是此理。最重要的是那个戏班子,祖上也是这儿的,特地去京城学习回来,为的就是让本土的人重新接受自己的文化,可惜世人爱财爱利,匆匆看上两眼,也只当是戏剧一场。”

    抿抿嘴,祁终感叹道:“看来这班主还挺有情怀的嘛,难怪看上的是穷书生。”

    “这什么跟什么?牛头不对马嘴。”闵栀撇撇嘴道。

    ……

    次日天明,街上又是唢呐奏乐,又是神婆高呼。一行人抬着乩身,声势浩大往河边赶去。

    祁终推窗一观,登时睡意全无,麻溜靸着鞋到处找衣服,在屋内转了一圈却发现昨夜仅存的一件干净衣裳,竟不翼而飞了,他纳闷道:“我衣服呢?”

    想到时间紧迫,他赶紧扯了扯身上的中衣,一溜烟地跑到最近的沐耘房前敲门。

    沐耘才收拾妥贴,听出敲门的是他,不言语地开了门。却见他猛然闯入,连衣服都没穿好。

    “你!大白天的,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哎呀。”没人说还好,乍一听这教训的话语,祁终蓦然脸红,跑进寝房,躲进蚊帐内,抱怨道。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我衣裳不见了,来你这里借一件,行不行?”

    “你难道没有其他换洗的衣物了吗?”

    “昨夜全洗了,这几天太热,出汗急,我洗得勤。”

    “……”沐耘将信将疑,转身去取包袱。

    祁终努努嘴,不知他到底有没有同意,吆喝一句:“成不成啊?你吱个声啊。”

    沐耘故作耳背,不回他话。

    “嗨呀,小气。”误以为他不肯借,祁终嘟哝道。

    正欲离开,却见沐耘折身回来,手中端着一套浅银的衣裳。

    “你……谢谢啊。”

    接过衣服,祁终麻利回房换上,却不知衣服看着素净,做工却细致,样式繁复到他居然连暗扣都扣不好。

    眼瞅着人还在门前等自己,他越发慌张,别扭走近,支支吾吾:“呃……你衣服有些大,暗扣老是松,你帮我系一下吧。”

    沐耘微微惊愣,张大双眸,单纯地望着他,老实点头:“我看看。”

    原本略显宽敞的衣袍,被暗绳拉紧,纤细的腰身被华衣勾勒,沐耘匆匆低垂了眼,系扣的手不自在微颤,轻声问:“合适了吗?”

    祁终尚在发愣中,被他一问,又慌道:“有,有些紧。”

    沐耘又替他松了松腰带,触到某些痒肉,惹得他抿唇憋笑。

    这时,几声急切的呼唤自门外传来。

    两人还未反应过来,方妍绡匆匆路过门外,又止步,惊讶望着眼前一幕,不可思议眨了眨眼:“你,你们……”

    从她的角度看去,真像彼此宽衣解带,互相依偎的场景。

    沐耘连连退身,拉开二人距离。祁终慌道:“不是。我……我不会穿衣服,然后……”

    方妍绡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那你为何非要穿沐耘公子的衣服呢?又不合身。”

    “我也不知道,昨晚谁把我衣服偷走了。”

    “啊?是我拿走了……”

    方妍绡解释未完。沐耘不做旁听,有礼道:“你们慢聊,我先下楼了。”

    祁终见她手中端着自己的衣服,有些生气,一把抢回:“你干嘛整我?”

    “我没有,我是见你肩袖处有破损,想帮你补一下。”她温声解释。

    祁终蓦然愧对,声势小了:“哦,阿姐以后不必做这些小事,我自己会处理。”

    方妍绡目光低落,遗憾地点了点头。

    ……

    沐耘他们来到河边时,仪式正进行到一半。

    祭河神的乩身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正被活生生捆在一块大石头上,哭得梨花带雨,脸上抹着些奇奇怪怪的白灰,红粉,惊恐地看着周围的人群。

    神婆神神叨叨,一会儿对着天喊,一会儿对着地叫,口齿不清,河岸的人全都虔诚地跪下,望着她在祭台上“表演”。

    水面只有微微波澜,倒是只有岸上一片喧闹,众人虔诚地连人性都泯灭了。

    “沉——,尚飨河神。”

    神婆突然高呼起来,几个壮汉皆去抬那石头,众人起身,准备见证这神迹一刻。

    齐声高呼:“河神庇佑,河神尚飨。”

    女子嘶喊救命的声音,声声凄惨地传到祁终等人耳中,众人满目同情。

    方妍绡厌恶地瞥了一眼那群无知的愚民,袖中暗暗抑制想要杀人的冲动,为了隐藏身份,她收回嫉恨的目光,默默站出几人的视线。

    乩身快要接近河岸尽头时,一道剑光袭来,瞬间斩断束缚她的绳索,女孩得到自由,急忙翻下,惊慌躲到旁边泣不成声的父母那儿。

    冷剑回鞘,沐耘不费吹灰收好剑,缓步走向祭台。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神婆率先慌起来,大叫:“他们,他们放走了祭品,河神会发怒的,河神会发怒的。”

    “啊,怎么办?”

    “他们是什么人?”

    “神婆,现在怎么办啊?”

    神婆的话一下炸开了锅,人群骚动起来,不安局促。

    “捉住他们,用他们平息河神之怒。”神婆咬牙启齿,对着走下来的祁终等人大为不敬。

    “妖言惑众。信不信本女侠斩了你的舌头。”闵栀瞪她一眼,冷冷扬剑。

    阵仗出乎意料,神婆心虚地噤了声。

    祁终走上前对着一方乡绅,朗声劝道:“乡亲们,这神婆就是个骗子,河神根本不吃人,你们不用搞这些祭拜,除了多谋杀一条命,根本毫无作用。”

    “可是这些年河上不安全啊,是河伯发怒了啊。”

    无知老头一号发言。

    “这得问问你们自己咯,是不是为了利益谋财害命过,导致这水里一片冤魂呢?”祁终回答。

    “这是老祖宗的留下来的规矩,不可能有错,你们胡说八道。”

    无知老头二号凶道。

    “哎,下一个,我不和冥顽不灵之人说话。”

    祁终懒懒回答。

    “你。”二号老头被呛到。

    神婆见被灭,恼羞成怒想要偷袭,方妍绡睨了她一眼,袖中隐秘飞出一根红丝,将其绊入河中。

    众人听见扑通一声,回头一望,却发现神婆已经在水中扑腾了。

    祁终冷哼:“也好,你自个儿先下去游会儿,看看下面有没有你害过的生灵。”

    百姓见祭祀仪式被破坏,更加慌乱,在原地无措讨论。

    这时,原本青绿的河水突然变得乌黑,莫名的气压低沉,将众人的心压地惴惴不安。

    沐耘警觉道:“此地不宜久留,需先撤退河边百姓,才能施展阵法。”

    祁终点点头,转而寻人请托,闵栀爽朗应道:“交给我吧,你们尽快处理煞气一事,我们在栈汇合。”

    百姓被成功疏散离开,河边诡异氛围却持续高涨,渐渐地,午时已至,怨气最深的时刻来临,当空明阳一下黯淡,四周柳风乱作,魅气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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