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入膏肓
中年男人显然对齐雁南的出现感觉非常高兴，等齐雁南丢下手里拎的袋子，他就自来熟一样，缠着齐雁南问东问西起来。他先是对齐雁南能在床位这么紧张的时候进来表示惊奇，就转着弯问齐雁南是不是认识什么人。毕竟如今这个社会是讲究资源人脉的。看着齐雁南这么年轻，本人大概也做不了多么大的官儿，那么就只能是掌握着有力的社会资源了。男人话说的含蓄暧昧，表情里带着一点巴结的意思。他倒未必是想通过讨好齐雁南，马上得到什么帮助和回报。这不过是人们对权力的一种天然崇拜罢了。
男人显然认为齐雁南是一个二代。不是官二代就是富二代。等着齐雁南费了半天劲，告诉这个男人自己既没有一个当官的爸爸，也没有一个趁钱的爸爸，这个男人就露出一副完全被搞迷糊了的神情。在他的认知里面，如果齐雁南手里没有掌握任何有用的社会资源，此刻就不应该能出现在这里。
等着后来男人终于搞清了情况，知道是主治医生给他开了绿色通道，男人的眼里就露出一股掩饰不住的同情。他安慰齐雁南，说江心月江主任是从德国留学回来的，医术高超的很。他让齐雁南不要害怕，说什么疑难杂症到了江心月手里，都能给他手到病除。齐燕南望着男人的样子心说老兄你就别说了，我也不是傻子。本来他已经不去想自己的病情了，给这个男人一搅合，心情又开始不好了。
男人问他得的是什么毛病，齐雁南想了一会，摇摇头说他也没搞清楚，江医生一直没有跟他详细说。男人听着他说的话，嘴巴张的大大的，一副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模样。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算怎么回事？得的病是轻还是重，总归要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病，这个心未免也太大了一点。男人望着齐雁南，齐雁南也望着男人。齐雁南心想这个我还用你说？是我不想知道吗？明明是医生嘴风把的严，什么都不跟我讲好伐！
男人想了想，扳着手指头告诉齐雁南，说脑袋里的病无非是三种。一种是脑瘤病变，一种是脑血管病变，再一种就是脑功能病变。万变不离其宗，脑袋里头的毛病，都要归类在这三种里面的。比如他的孩子，脑袋里长了一个胶质瘤，就属于脑瘤类的病变。从孩子被查出来脑瘤，男人就在到处打听治疗方案，在网上查询脑部病变的医学常识。他查了那么多资料，已经快要成半个神经外科专家了。说起脑部的各种病变，真是如数家珍一样。
男人四十出头，本来在小城市守着一个江鱼摊档，一家四口人。再连着一个老母亲，就指着这个摊档吃饭。男人头一个生的是女儿，虽然女儿也很乖巧听话，可是心里头想呀想的，还是想再要一个带把的。结果婆娘肚子争气，老二还真是个男娃娃。本来这该是一个幸福的家庭，男人做买卖辛苦一点，可是日子过得有奔头，就觉得蛮好。谁知道孩子四岁那年开始，总咿咿呀呀说头晕。
开始男人没当回事，小屁孩么，头晕还能有多晕？可是后来眼看就越来越厉害了，还开始吐个不停。到人民医院挂号一查——晴天霹雳，是脑胶质瘤。脑瘤有良性和恶性之分，胶质瘤就是恶性的，生长的快，死亡率高。医生指着片子告诉男人，这个他们这里没有把握做，让他赶快带孩子去省城看一看。男人张着嘴，点着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这个家的天从此就塌下来了，男人把鱼档盘了出去，老家的一套房子也卖掉了，来淝滨给孩子治病。
也是不幸中的万幸，男人来江淮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就遇见了江心月。江心月很同情这个小小年纪就得了脑瘤的孩子，她看了片子，告诉男人这个瘤子位置还不错，尽快手术还来得及。只要瘤子割除的干净，孩子的生命力强，还是有很大的机会复原。男人望着江心月，觉得自己遇见了拯救自己的天使，眼泪就吧嗒吧嗒地掉下来了。他在医院对面的巷子里租了一间违建房，等了一个多月，终于等到了住院排期手术的消息。
现在最黑暗的时候熬过去了，男人已经能用比较轻松些的态度面对孩子的病情了。如今齐雁南这个新病号进来了，他把自己过剩的同情心都用在了齐雁南身上。尤其是他听说齐雁南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他觉得齐雁南简直就没有几天好活了。这个没读过几年书，没受过充分教育的男人不知道应该怎么表现自己的关心，他就总是想帮着齐雁南干这干那。早上他问齐雁南要不要帮忙打开水，齐雁南摇摇头想说不用，男人已经抄起两个床位的暖瓶，一溜烟就跑了。
老太太这会子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呢。老太太一天到晚都是这样的，除了睡觉吃饭上厕所，就是这么靠在床上闭目养神。现在男人出去了，老太太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挑起一个手指头勾了一勾，让齐雁南过去。齐雁南昨天进门那一会子，老太太根本理也不理他的。这会子居然纡尊降贵，主动要跟他讲话，齐雁南真是有点受宠若惊了。看见老太太冲他勾手，他连忙点头哈腰凑了过去，脸上还摆着一副讨好的神情。等他把脑袋凑过去了，老太太用眼拐子往门口扫了一眼，鼻孔里轻蔑的“嗤”了一声，小声告诉他说：‘乡下人殷勤的讨嫌，才不要搭理他们呢。小伙子呀，你也不要搭理他。“齐雁南听老太太这样说，一个劲在那里点头，嘴里也不知道该说”是“，还是”不是“。
老太太是商业局的退休干部，到退休的时候勉强混了个副科级。老太太这个蛛网膜下腔出血的毛病，也不是才得的。只是早年情况不太严重，又考虑到手术风险比较大，就一直跟踪观察，保守治疗。到了今年来医院复诊，发现情况开始严重了，综合考虑利弊以后，江心月决定还是给老太太做一次手术进行干预。老太太和老伴养了三个女儿，如今老伴儿腿脚也不好，在家里静养。三个女儿工作都忙，就花钱请了一个护工照顾着。
她这一床手术排在小男孩后面。小男孩是周一做，老太太是周五做。两个人的情况虽然都挺严重，可是毕竟一路折磨过来，算是到了解决问题的时候。就像是一个犯人经历了漫长的庭审，终于到了最后宣读判决的时刻。因此无论是孩子的父亲，还是这个独自住院的老太太，他们总还是比较坦然，或者说是一种麻木过后的坦然。只有齐雁南不同，他的病程才刚刚开始，他还不知道自己的终点究竟在哪里。
齐雁南听到走廊上的脚步声，他赶紧回到自己的床上，做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看到男人提着暖瓶进来，他连忙点着头说“谢谢“，说完了，又下意识地扭头去看老太太。老太太闭着眼睛靠在那里，看也不看他一眼。老太太又不睬他了，齐雁南就把头转过去，去看着男人点头示意。他刚才偷摸跟老太太交流，这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成了老太太的同谋，很是有点对不起男人的样子。到了打饭的时候，他怎么也不让男人代劳了，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自己拿着饭盆子去门口排队。饭打回来了，齐雁南看见男人狼吞虎咽的样子，像是不够吃。就把自己的两个馒头匀了一个给男人。齐雁南把馒头给了一个给男人，又偷偷拿眼去看老太太。他没跟男人划清界限，老太太该瞧不起他了。可是老太太这会子呢，一个人在那里一勺勺喝着稀饭。老太太不紧不慢的，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像是根本没注意到齐雁南在偷偷的看她。
人都住进来了，不知道自己什么病还能行？齐雁南吃过午饭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净在想他的病了。他知道江心月上午在门诊坐诊，下午应该是在病区。他就打算等到了两点钟上班的点，溜过去看看江医生人在不在。如果江医生人真的在，他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搞清楚自己的问题。
齐雁南翻来覆去的在床上烙饼，终于烙到了两点。他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小孩的父亲正坐在窗边的靠椅上打盹，再轻轻转头看看背后，老太太也躺在床上午睡，口鼻里正发出轻轻的鼾声。整个病房里的人都在睡觉，除了老太太的陪护。老太太的陪护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身强力壮而且沉默寡言。他看到齐雁南慢慢坐起身来，什么话也没说。齐雁南冲着陪护露了一个无声地笑容，伸脚找到拖鞋，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下午两点的病区，走廊上没几个人。病人这会子都在休息，没几个出来晃悠的。除了齐雁南，就只有值班的护士了。齐雁南顺着被清洁工拖的锃亮的走廊往前走，一面走，一面冲每一个擦肩而过的护士小姐姐点头微笑示意。这些人里头只有他是个闲人，小姐姐们都忙着手上的事情。她们要不就是手里拿着输液袋，去给吊水的病人换水，要么就是拿着大大的资料夹和温度计，去接待新入院的病人。每一个小姐姐都是行色匆匆的，没有一个拿正眼去望齐雁南，更没有人去回应他的示意了。没有小姐姐搭理他，他也不怎么在乎。他现在的心思可不在搭讪小姐姐上面，他现在心里一门心思想着的，是要跟江心月医生摊牌。不，是要让江心月医生跟他摊牌。他一定要知道，自己究竟是得了什么不得了的病。
齐雁南一路走到护士站，顺着护士站长长的台面绕到北面，这一层病区是两个科室共用，一个是脊柱外科，一个是神经外科。齐雁南伸长了脖子，去看办公室门上挂着的铭牌。他先是看见了脊柱外科的牌子，往前走了几步，终于看到了神经外科的牌子。隔着硕大的磨砂玻璃窗户，齐燕南看见里面有一个一脸稚气的小伙子——显然这会子医生们都还没到齐呢。齐雁南不死心，他把门推开一条缝，脸上挂着微笑问小伙子江主任在不在，他找江主任有一点事情。小伙子正对着电脑屏幕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呢，他看了齐雁南一眼，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然后用手往走廊深处指了一指。
小伙子说江医生这个时间都在自己的办公室。江医生中午都要午睡一阵子，不过看时间这会应该起来了，你可以过去敲门试试看。小伙子这么一说齐燕南顿时恍然大悟。真是的，医院来的少，医院题材的电视剧总看过。主治大夫们除了开早会，或者讨论什么重要治疗方案的时候会在这里，剩下的时间都待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主任医师都有自己的办公室，江心月当然也不例外。
齐雁南先是嘴里“哦、哦“了两声，跟着连连点着头谢谢年轻的实习医生。他把脑袋缩回去，把房门带上，继续往前走，终于在走廊尽头找到了江心月的办公室。他举起手，在门上悬着停了一会，用指节轻轻的，克制的敲了两下，像是要告诉里面的人，这是一个有礼貌的人在敲门。”谁呀，进来吧？“果然是江医生好听的声音，齐雁南伸手一拧门上的球形把手，闪身进了江心月的主任办公室。
江心月其实不是主任，准确的说她是副主任。不过按照东国人的习惯，人们不会当着副局长的面喊副局长，当着副市长的面喊副市长；而只会含含糊糊，笼而统之的以”局长“、”市长“代之。所以人们面对江心月这个副主任医师，自然也就是主任主任的叫着了。就像刚才那个一脸稚气的实习医生，他一口一个”江主任“叫着，连一个磕巴都不带打的。齐雁南现在面对着江心月，自然也不至于傻乎乎的喊她副主任。
”江主任，没打搅您休息吧？“齐雁南尽量保持着一副礼貌得体的样子，可是他身上的那一身条纹病号服，却让这一切显得颇有些滑稽。江心月显然并没有注意这些细节，她友好的看了看齐雁南，伸出一只手，指点着对面的座位，请齐雁南坐下。“坐吧！”
“我手头上还有个诊断要写，请你等我五分钟。”江心月带着些歉意冲他点点头，转头又自己忙开了。年轻的副主任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齐雁南心里不知怎么的倒轻轻的松了一口气。他坐在江心月对面的的位置上，两只手像小学生一样搭在膝盖上，一双眼睛开始慢慢转着打量起眼前的这一间屋子来。
墙漆看着有些剥落的痕迹，地上的地砖也能见到有缺角的。显然医院把财力更多地投入到了医疗设备上，对医生的办公室装饰并不十分在意。或者换个角度来说，这位年轻的副主任医师，大概对这些物质上的条件，也并没有什么过多的要求。写字台是旧的，，墙边靠着的文件柜也是旧的。江心月来履职的时候，医院的后勤大概是从仓库里找了些办公家具，就把这位海归博士打发了。整个屋子里唯一可以称得上新的东西，就是柜子边上靠着的那一台不知什么牌子的饮水机了了。
饮水机应该是订水的时候送的，这也是送水这一行的惯例。屋子里的东西虽然都不是新的，可是整间屋子收拾的整整齐齐的，地上也扫的干干净净的。窗台上一溜摆开的几盆绿植说明屋子的主人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而桌子上的粉色小兔玩偶摆件，则分明透露出了主人的性别是一位女性。
“喝点水吧。”江心月的声音柔柔的，打断了齐雁南的胡思乱想。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饮水机上接了一杯开水，两只手捧着递到了齐雁南的身前。“谢谢江主任，谢谢江主任。”齐雁南一下站了起来，一面有些反应过度地点头致谢，一面伸出两只手去接。他的动作有些笨拙，一下碰到了江心月的手。江心月的手凉冰冰的，手上的皮肤腻滑腻滑的，齐雁南像是被蛇咬了的农夫，一下子就把手缩回去了，两只手在病号服上上下搓着，显然对这个小小的，无心的冒犯感到无所适从。齐雁南的样子让江心月感到好笑，她伸手把水杯搁在齐雁南面前，脸上露出一个苦忍着的笑模样。这个笑模样停留在江心月的脸上并不长，也就是不到一秒钟的样子，可是这一切还是被齐雁南瞧在了眼里。
江心月这一笑，仿佛就不再是一个严肃的，掌握着病人生死大权的医生了。那一身白大褂底下，不过也就是一个善良可爱的女孩子罢了。齐雁南觉得江心月和自己之间的隔膜似乎消失了，医生和患者之间的距离也拉近了许多。他清了清嗓子，壮了壮胆，开口跟江心月说，他想搞清楚自己究竟得的是什么病，为什么大家都不跟他说实话。照着他的意思，如果他真要死了，总也要给他一点时间做好思想准备，或者是交代交代后事。江心月眼睛一眨不眨地，等着齐雁南把肚子里的话都倒出来了。她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又转头看着电脑屏幕，手里握着鼠标在那里动了起来。
齐雁南猜江心月又在调他的资料出来看了。或者，江心月只是借着这个举动拖延一下时间，好来酝酿一下情绪，思考用什么样的方式告诉他真相。江心月在那里专注的检索，齐雁南也就安安静静的不出声打搅。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瞧着江心月神情专注的盯着屏幕，长长的睫毛不时地轻轻翕动一下。这么过了一会，江心月松开了鼠标，把身体往后靠在了椅背上，闭着两只眼睛，伸出手指开始按揉两个太阳穴。
看来话不怎么好张口，以至于江心月苦恼于不知道该怎么开场。看到这样的情况，齐雁南本该更加担心的。可是他看着江心月坐在那里，用修长雪白的手指头在那连揉太阳穴，心里不知怎么却想到了刚才触碰到江心月手那一幕。齐雁南鬼使神差地举起那只手，放在鼻子底下嗅了一嗅，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凡士林香味。
“齐雁南，你可不要多心，你的问题还要不了命。”江心月终于开口说话了，她说话的时候，齐雁南就盯着她的脸看，想看看江心月是不是在编瞎话安慰他。江心月说完了开场白，又停下来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开始长篇大论地对着齐雁南叙述。江心月告诉齐雁南，他们通过两次相隔一个月的断层扫描，发现了一个解释不了的现象——齐雁南的海马体正在以非常快的速度萎缩。
齐雁南当然不知道海马体是个什么玩意，于是江心月就开始耐心地从大脑的构成讲起，就像是在给大一的新生讲课一样。等到齐燕南总算马马虎虎知道大脑都分成哪些个部分以后，他结结巴巴地打断了江心月，问江心月自己是不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海马体萎缩的人。“当然不是，你想到哪去了。”江心月说着话，给了他一个白眼。
江心月告诉他海马体萎缩的人很多，少部分人发生的很早，，会从婴幼儿时代就出现情况。而大多数人都是在人生的晚年，在衰老过程中伴生出现的。因为各种器质性的脑部病变，譬如脑血管畸变。又或者是不良的生活习惯，吸烟、酗酒。这些都会促成海马体萎缩的情况发生。可是无论是原发的还是继发的，这一类萎缩现象的历程都是缓慢的，渐进式的。像齐雁南这样萎缩的这么快的，根据她的经验，还从来没有听说过。
究竟有多快呢，江心月打了个比方。说就像是什么人插了一根吸管进去，一下子把里面的内容给吸光了似的，现在整个外皮已经缩成了小小一团，就像一个吸空了的饮料软包。江心月打的那个比喻，可是真的太形象了，以至于齐雁南一下就明白了她想表达的意思。齐雁南想像着一个瘪瘪的饮料软包的模样，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不笑。开天辟地头一回的事，就让他给赶上了。齐雁南傻乎乎地坐在那里，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非常不幸。
江心月刚发现这个情况的时候，自然也感觉到非常震惊。这样罕见的病例，这样迅速的进程。无论是出于一个医生对医学科学研究的渴望，还是一个医生对患者生命负责的态度。江心月都只能用最快的速度收治齐雁南，一面把齐雁南当作一个难得的病例加以研究，一面动用尽可能先进的治疗设备，对齐雁南的病情进行干预。她一面给齐雁南办理了绿色通道，收治到神经外科病区。一面把遇到的情况写了一个长长的电子邮件，发给了汉诺威的巴特朗教授。不久之后，巴特朗的回信来了。
巴特朗告诉江心月，在他几十年的医疗生涯中，还从没有见过像齐雁南这样迅速发展的萎缩现象，因此他不能给出一个成熟的治疗方案。无论是手术治疗，还是别的什么方式。在回信的末尾，巴特朗提到了一种国际上正在试验的方法，建议江心月可以试一试。这种治疗方法就是通过在颅顶钻孔，然后把触点植入海马体，通过轻微放电来尝试刺激唤醒海马体，以达到纠正萎缩进程的目的。
巴特朗用不无遗憾的语气告诉她，因为这方面的研究刚刚开始，科学家们对这样做的效果也完全心中无数。根据有限的临床实验结论，一些病患的情况得到了缓解，而另一些则完全不起作用。因此江心月可以试一试，但最好不要对结果抱太多的希望。
中年男人显然对齐雁南的出现感觉非常高兴，等齐雁南丢下手里拎的袋子，他就自来熟一样，缠着齐雁南问东问西起来。他先是对齐雁南能在床位这么紧张的时候进来表示惊奇，就转着弯问齐雁南是不是认识什么人。毕竟如今这个社会是讲究资源人脉的。看着齐雁南这么年轻，本人大概也做不了多么大的官儿，那么就只能是掌握着有力的社会资源了。男人话说的含蓄暧昧，表情里带着一点巴结的意思。他倒未必是想通过讨好齐雁南，马上得到什么帮助和回报。这不过是人们对权力的一种天然崇拜罢了。
男人显然认为齐雁南是一个二代。不是官二代就是富二代。等着齐雁南费了半天劲，告诉这个男人自己既没有一个当官的爸爸，也没有一个趁钱的爸爸，这个男人就露出一副完全被搞迷糊了的神情。在他的认知里面，如果齐雁南手里没有掌握任何有用的社会资源，此刻就不应该能出现在这里。
等着后来男人终于搞清了情况，知道是主治医生给他开了绿色通道，男人的眼里就露出一股掩饰不住的同情。他安慰齐雁南，说江心月江主任是从德国留学回来的，医术高超的很。他让齐雁南不要害怕，说什么疑难杂症到了江心月手里，都能给他手到病除。齐燕南望着男人的样子心说老兄你就别说了，我也不是傻子。本来他已经不去想自己的病情了，给这个男人一搅合，心情又开始不好了。
男人问他得的是什么毛病，齐雁南想了一会，摇摇头说他也没搞清楚，江医生一直没有跟他详细说。男人听着他说的话，嘴巴张的大大的，一副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模样。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算怎么回事？得的病是轻还是重，总归要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病，这个心未免也太大了一点。男人望着齐雁南，齐雁南也望着男人。齐雁南心想这个我还用你说？是我不想知道吗？明明是医生嘴风把的严，什么都不跟我讲好伐！
男人想了想，扳着手指头告诉齐雁南，说脑袋里的病无非是三种。一种是脑瘤病变，一种是脑血管病变，再一种就是脑功能病变。万变不离其宗，脑袋里头的毛病，都要归类在这三种里面的。比如他的孩子，脑袋里长了一个胶质瘤，就属于脑瘤类的病变。从孩子被查出来脑瘤，男人就在到处打听治疗方案，在网上查询脑部病变的医学常识。他查了那么多资料，已经快要成半个神经外科专家了。说起脑部的各种病变，真是如数家珍一样。
男人四十出头，本来在小城市守着一个江鱼摊档，一家四口人。再连着一个老母亲，就指着这个摊档吃饭。男人头一个生的是女儿，虽然女儿也很乖巧听话，可是心里头想呀想的，还是想再要一个带把的。结果婆娘肚子争气，老二还真是个男娃娃。本来这该是一个幸福的家庭，男人做买卖辛苦一点，可是日子过得有奔头，就觉得蛮好。谁知道孩子四岁那年开始，总咿咿呀呀说头晕。
开始男人没当回事，小屁孩么，头晕还能有多晕？可是后来眼看就越来越厉害了，还开始吐个不停。到人民医院挂号一查——晴天霹雳，是脑胶质瘤。脑瘤有良性和恶性之分，胶质瘤就是恶性的，生长的快，死亡率高。医生指着片子告诉男人，这个他们这里没有把握做，让他赶快带孩子去省城看一看。男人张着嘴，点着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这个家的天从此就塌下来了，男人把鱼档盘了出去，老家的一套房子也卖掉了，来淝滨给孩子治病。
也是不幸中的万幸，男人来江淮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就遇见了江心月。江心月很同情这个小小年纪就得了脑瘤的孩子，她看了片子，告诉男人这个瘤子位置还不错，尽快手术还来得及。只要瘤子割除的干净，孩子的生命力强，还是有很大的机会复原。男人望着江心月，觉得自己遇见了拯救自己的天使，眼泪就吧嗒吧嗒地掉下来了。他在医院对面的巷子里租了一间违建房，等了一个多月，终于等到了住院排期手术的消息。
现在最黑暗的时候熬过去了，男人已经能用比较轻松些的态度面对孩子的病情了。如今齐雁南这个新病号进来了，他把自己过剩的同情心都用在了齐雁南身上。尤其是他听说齐雁南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他觉得齐雁南简直就没有几天好活了。这个没读过几年书，没受过充分教育的男人不知道应该怎么表现自己的关心，他就总是想帮着齐雁南干这干那。早上他问齐雁南要不要帮忙打开水，齐雁南摇摇头想说不用，男人已经抄起两个床位的暖瓶，一溜烟就跑了。
老太太这会子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呢。老太太一天到晚都是这样的，除了睡觉吃饭上厕所，就是这么靠在床上闭目养神。现在男人出去了，老太太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挑起一个手指头勾了一勾，让齐雁南过去。齐雁南昨天进门那一会子，老太太根本理也不理他的。这会子居然纡尊降贵，主动要跟他讲话，齐雁南真是有点受宠若惊了。看见老太太冲他勾手，他连忙点头哈腰凑了过去，脸上还摆着一副讨好的神情。等他把脑袋凑过去了，老太太用眼拐子往门口扫了一眼，鼻孔里轻蔑的“嗤”了一声，小声告诉他说：‘乡下人殷勤的讨嫌，才不要搭理他们呢。小伙子呀，你也不要搭理他。“齐雁南听老太太这样说，一个劲在那里点头，嘴里也不知道该说”是“，还是”不是“。
老太太是商业局的退休干部，到退休的时候勉强混了个副科级。老太太这个蛛网膜下腔出血的毛病，也不是才得的。只是早年情况不太严重，又考虑到手术风险比较大，就一直跟踪观察，保守治疗。到了今年来医院复诊，发现情况开始严重了，综合考虑利弊以后，江心月决定还是给老太太做一次手术进行干预。老太太和老伴养了三个女儿，如今老伴儿腿脚也不好，在家里静养。三个女儿工作都忙，就花钱请了一个护工照顾着。
她这一床手术排在小男孩后面。小男孩是周一做，老太太是周五做。两个人的情况虽然都挺严重，可是毕竟一路折磨过来，算是到了解决问题的时候。就像是一个犯人经历了漫长的庭审，终于到了最后宣读判决的时刻。因此无论是孩子的父亲，还是这个独自住院的老太太，他们总还是比较坦然，或者说是一种麻木过后的坦然。只有齐雁南不同，他的病程才刚刚开始，他还不知道自己的终点究竟在哪里。
齐雁南听到走廊上的脚步声，他赶紧回到自己的床上，做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看到男人提着暖瓶进来，他连忙点着头说“谢谢“，说完了，又下意识地扭头去看老太太。老太太闭着眼睛靠在那里，看也不看他一眼。老太太又不睬他了，齐雁南就把头转过去，去看着男人点头示意。他刚才偷摸跟老太太交流，这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成了老太太的同谋，很是有点对不起男人的样子。到了打饭的时候，他怎么也不让男人代劳了，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自己拿着饭盆子去门口排队。饭打回来了，齐雁南看见男人狼吞虎咽的样子，像是不够吃。就把自己的两个馒头匀了一个给男人。齐雁南把馒头给了一个给男人，又偷偷拿眼去看老太太。他没跟男人划清界限，老太太该瞧不起他了。可是老太太这会子呢，一个人在那里一勺勺喝着稀饭。老太太不紧不慢的，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像是根本没注意到齐雁南在偷偷的看她。
人都住进来了，不知道自己什么病还能行？齐雁南吃过午饭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净在想他的病了。他知道江心月上午在门诊坐诊，下午应该是在病区。他就打算等到了两点钟上班的点，溜过去看看江医生人在不在。如果江医生人真的在，他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搞清楚自己的问题。
齐雁南翻来覆去的在床上烙饼，终于烙到了两点。他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小孩的父亲正坐在窗边的靠椅上打盹，再轻轻转头看看背后，老太太也躺在床上午睡，口鼻里正发出轻轻的鼾声。整个病房里的人都在睡觉，除了老太太的陪护。老太太的陪护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身强力壮而且沉默寡言。他看到齐雁南慢慢坐起身来，什么话也没说。齐雁南冲着陪护露了一个无声地笑容，伸脚找到拖鞋，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下午两点的病区，走廊上没几个人。病人这会子都在休息，没几个出来晃悠的。除了齐雁南，就只有值班的护士了。齐雁南顺着被清洁工拖的锃亮的走廊往前走，一面走，一面冲每一个擦肩而过的护士小姐姐点头微笑示意。这些人里头只有他是个闲人，小姐姐们都忙着手上的事情。她们要不就是手里拿着输液袋，去给吊水的病人换水，要么就是拿着大大的资料夹和温度计，去接待新入院的病人。每一个小姐姐都是行色匆匆的，没有一个拿正眼去望齐雁南，更没有人去回应他的示意了。没有小姐姐搭理他，他也不怎么在乎。他现在的心思可不在搭讪小姐姐上面，他现在心里一门心思想着的，是要跟江心月医生摊牌。不，是要让江心月医生跟他摊牌。他一定要知道，自己究竟是得了什么不得了的病。
齐雁南一路走到护士站，顺着护士站长长的台面绕到北面，这一层病区是两个科室共用，一个是脊柱外科，一个是神经外科。齐雁南伸长了脖子，去看办公室门上挂着的铭牌。他先是看见了脊柱外科的牌子，往前走了几步，终于看到了神经外科的牌子。隔着硕大的磨砂玻璃窗户，齐燕南看见里面有一个一脸稚气的小伙子——显然这会子医生们都还没到齐呢。齐雁南不死心，他把门推开一条缝，脸上挂着微笑问小伙子江主任在不在，他找江主任有一点事情。小伙子正对着电脑屏幕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呢，他看了齐雁南一眼，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然后用手往走廊深处指了一指。
小伙子说江医生这个时间都在自己的办公室。江医生中午都要午睡一阵子，不过看时间这会应该起来了，你可以过去敲门试试看。小伙子这么一说齐燕南顿时恍然大悟。真是的，医院来的少，医院题材的电视剧总看过。主治大夫们除了开早会，或者讨论什么重要治疗方案的时候会在这里，剩下的时间都待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主任医师都有自己的办公室，江心月当然也不例外。
齐雁南先是嘴里“哦、哦“了两声，跟着连连点着头谢谢年轻的实习医生。他把脑袋缩回去，把房门带上，继续往前走，终于在走廊尽头找到了江心月的办公室。他举起手，在门上悬着停了一会，用指节轻轻的，克制的敲了两下，像是要告诉里面的人，这是一个有礼貌的人在敲门。”谁呀，进来吧？“果然是江医生好听的声音，齐雁南伸手一拧门上的球形把手，闪身进了江心月的主任办公室。
江心月其实不是主任，准确的说她是副主任。不过按照东国人的习惯，人们不会当着副局长的面喊副局长，当着副市长的面喊副市长；而只会含含糊糊，笼而统之的以”局长“、”市长“代之。所以人们面对江心月这个副主任医师，自然也就是主任主任的叫着了。就像刚才那个一脸稚气的实习医生，他一口一个”江主任“叫着，连一个磕巴都不带打的。齐雁南现在面对着江心月，自然也不至于傻乎乎的喊她副主任。
”江主任，没打搅您休息吧？“齐雁南尽量保持着一副礼貌得体的样子，可是他身上的那一身条纹病号服，却让这一切显得颇有些滑稽。江心月显然并没有注意这些细节，她友好的看了看齐雁南，伸出一只手，指点着对面的座位，请齐雁南坐下。“坐吧！”
“我手头上还有个诊断要写，请你等我五分钟。”江心月带着些歉意冲他点点头，转头又自己忙开了。年轻的副主任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齐雁南心里不知怎么的倒轻轻的松了一口气。他坐在江心月对面的的位置上，两只手像小学生一样搭在膝盖上，一双眼睛开始慢慢转着打量起眼前的这一间屋子来。
墙漆看着有些剥落的痕迹，地上的地砖也能见到有缺角的。显然医院把财力更多地投入到了医疗设备上，对医生的办公室装饰并不十分在意。或者换个角度来说，这位年轻的副主任医师，大概对这些物质上的条件，也并没有什么过多的要求。写字台是旧的，，墙边靠着的文件柜也是旧的。江心月来履职的时候，医院的后勤大概是从仓库里找了些办公家具，就把这位海归博士打发了。整个屋子里唯一可以称得上新的东西，就是柜子边上靠着的那一台不知什么牌子的饮水机了了。
饮水机应该是订水的时候送的，这也是送水这一行的惯例。屋子里的东西虽然都不是新的，可是整间屋子收拾的整整齐齐的，地上也扫的干干净净的。窗台上一溜摆开的几盆绿植说明屋子的主人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而桌子上的粉色小兔玩偶摆件，则分明透露出了主人的性别是一位女性。
“喝点水吧。”江心月的声音柔柔的，打断了齐雁南的胡思乱想。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饮水机上接了一杯开水，两只手捧着递到了齐雁南的身前。“谢谢江主任，谢谢江主任。”齐雁南一下站了起来，一面有些反应过度地点头致谢，一面伸出两只手去接。他的动作有些笨拙，一下碰到了江心月的手。江心月的手凉冰冰的，手上的皮肤腻滑腻滑的，齐雁南像是被蛇咬了的农夫，一下子就把手缩回去了，两只手在病号服上上下搓着，显然对这个小小的，无心的冒犯感到无所适从。齐雁南的样子让江心月感到好笑，她伸手把水杯搁在齐雁南面前，脸上露出一个苦忍着的笑模样。这个笑模样停留在江心月的脸上并不长，也就是不到一秒钟的样子，可是这一切还是被齐雁南瞧在了眼里。
江心月这一笑，仿佛就不再是一个严肃的，掌握着病人生死大权的医生了。那一身白大褂底下，不过也就是一个善良可爱的女孩子罢了。齐雁南觉得江心月和自己之间的隔膜似乎消失了，医生和患者之间的距离也拉近了许多。他清了清嗓子，壮了壮胆，开口跟江心月说，他想搞清楚自己究竟得的是什么病，为什么大家都不跟他说实话。照着他的意思，如果他真要死了，总也要给他一点时间做好思想准备，或者是交代交代后事。江心月眼睛一眨不眨地，等着齐雁南把肚子里的话都倒出来了。她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又转头看着电脑屏幕，手里握着鼠标在那里动了起来。
齐雁南猜江心月又在调他的资料出来看了。或者，江心月只是借着这个举动拖延一下时间，好来酝酿一下情绪，思考用什么样的方式告诉他真相。江心月在那里专注的检索，齐雁南也就安安静静的不出声打搅。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瞧着江心月神情专注的盯着屏幕，长长的睫毛不时地轻轻翕动一下。这么过了一会，江心月松开了鼠标，把身体往后靠在了椅背上，闭着两只眼睛，伸出手指开始按揉两个太阳穴。
看来话不怎么好张口，以至于江心月苦恼于不知道该怎么开场。看到这样的情况，齐雁南本该更加担心的。可是他看着江心月坐在那里，用修长雪白的手指头在那连揉太阳穴，心里不知怎么却想到了刚才触碰到江心月手那一幕。齐雁南鬼使神差地举起那只手，放在鼻子底下嗅了一嗅，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凡士林香味。
“齐雁南，你可不要多心，你的问题还要不了命。”江心月终于开口说话了，她说话的时候，齐雁南就盯着她的脸看，想看看江心月是不是在编瞎话安慰他。江心月说完了开场白，又停下来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开始长篇大论地对着齐雁南叙述。江心月告诉齐雁南，他们通过两次相隔一个月的断层扫描，发现了一个解释不了的现象——齐雁南的海马体正在以非常快的速度萎缩。
齐雁南当然不知道海马体是个什么玩意，于是江心月就开始耐心地从大脑的构成讲起，就像是在给大一的新生讲课一样。等到齐燕南总算马马虎虎知道大脑都分成哪些个部分以后，他结结巴巴地打断了江心月，问江心月自己是不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海马体萎缩的人。“当然不是，你想到哪去了。”江心月说着话，给了他一个白眼。
江心月告诉他海马体萎缩的人很多，少部分人发生的很早，，会从婴幼儿时代就出现情况。而大多数人都是在人生的晚年，在衰老过程中伴生出现的。因为各种器质性的脑部病变，譬如脑血管畸变。又或者是不良的生活习惯，吸烟、酗酒。这些都会促成海马体萎缩的情况发生。可是无论是原发的还是继发的，这一类萎缩现象的历程都是缓慢的，渐进式的。像齐雁南这样萎缩的这么快的，根据她的经验，还从来没有听说过。
究竟有多快呢，江心月打了个比方。说就像是什么人插了一根吸管进去，一下子把里面的内容给吸光了似的，现在整个外皮已经缩成了小小一团，就像一个吸空了的饮料软包。江心月打的那个比喻，可是真的太形象了，以至于齐雁南一下就明白了她想表达的意思。齐雁南想像着一个瘪瘪的饮料软包的模样，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不笑。开天辟地头一回的事，就让他给赶上了。齐雁南傻乎乎地坐在那里，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非常不幸。
江心月刚发现这个情况的时候，自然也感觉到非常震惊。这样罕见的病例，这样迅速的进程。无论是出于一个医生对医学科学研究的渴望，还是一个医生对患者生命负责的态度。江心月都只能用最快的速度收治齐雁南，一面把齐雁南当作一个难得的病例加以研究，一面动用尽可能先进的治疗设备，对齐雁南的病情进行干预。她一面给齐雁南办理了绿色通道，收治到神经外科病区。一面把遇到的情况写了一个长长的电子邮件，发给了汉诺威的巴特朗教授。不久之后，巴特朗的回信来了。
巴特朗告诉江心月，在他几十年的医疗生涯中，还从没有见过像齐雁南这样迅速发展的萎缩现象，因此他不能给出一个成熟的治疗方案。无论是手术治疗，还是别的什么方式。在回信的末尾，巴特朗提到了一种国际上正在试验的方法，建议江心月可以试一试。这种治疗方法就是通过在颅顶钻孔，然后把触点植入海马体，通过轻微放电来尝试刺激唤醒海马体，以达到纠正萎缩进程的目的。
巴特朗用不无遗憾的语气告诉她，因为这方面的研究刚刚开始，科学家们对这样做的效果也完全心中无数。根据有限的临床实验结论，一些病患的情况得到了缓解，而另一些则完全不起作用。因此江心月可以试一试，但最好不要对结果抱太多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