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闲闲
“喂，我说咱们光这么喝酒也没什么意思。”齐雁南的话打断了江心月的思绪。他说着话，伸手指了指老陆，脸上摆出了一个有点神秘的表情，连说话的声音也小了那么一点：“咱们让老陆说个故事助助兴怎么样？老陆肚子里装的故事可是多极了，随便捡一个出来讲，都特别有意思。”“好呀，好呀。”纪于飞立刻拍手表示同意。听故事好，纪于飞就喜欢听故事。小的时候晚上睡觉之前，她总是缠着徐丽娟给她讲故事。徐丽娟能知道几个故事呀！讲来讲去就是些“小红帽和大灰狼”啦，再不就是“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啦！那么几个故事来来回回的讲，纪于飞也听不厌。现在看着齐雁南一脸神秘兮兮的样子，一下就把她听故事的兴致给勾起来了。
纪于飞伸着筷子，在面前的盘子里挟了一筷头香芹送进嘴里，一面咀嚼着，一面一瞬不瞬地望着老陆，等着他的故事开场。那边陆知闲却吐开槽了：“我就知道你齐雁南安的是这个心。”陆知闲说着话，身子往后一靠，舒舒服服挨着座椅靠背。“你请我吃饭喝酒，就是指着我给人讲故事呢。我这肚子里的故事一遍遍讲，可也讲的差不多了。再往下讲，就得胡编乱造喽。“陆知闲的普通话带着点南方口音，糯糯软软的，就有点儒雅的感觉。纪于飞听在耳朵里边，觉得有点像老余——就是那个经常在电视上抛头露面的余秋雨。余秋雨写了几本散文集，曾经在图书市场上炙手可热，算是培养了不少粉丝。如今余秋雨不那么吃香了，可是纪于飞还是喜欢看余秋雨的书，觉得他是个蛮有风度内涵的人。她觉得这个陆知闲不开腔说话的时候，一头长头发看着像是个三流画家。现在老陆一说话，她觉得他的口音和余秋雨像极了。他说话的那个声气，真是和余秋雨在电视大奖赛上点评参赛选手的腔调一模一样。当然，陆知闲要比老余年轻许多，顶多算是一个青春版的余秋雨吧！
老陆口气听着像是在抱怨齐雁南了，可是你如果看着他的那两只眼睛，你就会发现那两个眼睛里含着的都是笑意。显然他并不是真的在生气，至少不会因为齐雁南让他讲故事生气。齐雁南呢，自然是是很清楚这一点。听到陆知闲埋怨开了，他就一副笑嘻嘻的模样，说于飞可从来没听过你讲故事，你不但要讲一个，还要讲一个精彩的。“齐雁南说话，江心月也跟在一边随声附和。江心月说老陆你就讲吧，让我也跟着沾沾光。她喊老陆的时候，口气显得很是随意，看起来他们今天已经不是头一回见面，他们之间肯定是打过不止一回交道了。实际上，江心月认识陆知闲，比齐雁南还要早上一些。江心月之所以能认识陆知闲——一个是留洋深造归来的青年医学专家，一个是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道友，他们之间完全看不出能有产生交集的可能。可是，又是可是啊！这两个看上去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却因为一台手术，打了平生第一回交道。
江心月在汉诺威深造之后，她拒绝了米约和巴特朗的真诚挽留，收拾行囊回到了淝滨。米约很爱才，对于这个得意弟子毅然决然要走，表现出了惋惜的情绪。临别之前米约告诉江心月，他知道他们这一代，甚至几代东国人，他们大多数都是有着一颗拳拳报国之心。这样的心情其实他也曾经有过，在他的身上流淌着一半的波斯血液，他对伊朗也有着一份深深的故国之情。因此现在江心月要走，虽然他心里很是舍不得，然而终究还是能够理解的。江心月被米约说的有些感动，上前抱了一抱这个须发花白的老头儿。其实米约并不知道，江心月所以坚持要回国，原因要比这个复杂得多。拳拳报国之心不用说了，这一点在江心月身上一直就有。除了这一点之外，她是独生女，父母亲都退休了，照顾家人的义务就摆在眼前，这一点也让她不能回避。
母亲和她聊天的时候，谈到将来的打算，总说随她自己的意思。江心月嘴上不说，心里知道母亲这是宠着自己，不想用老两口的晚年生活拴住自己的女儿。而江心月的爸爸在这一点上就更开明了。江心月的爸爸是一个省直单位的党委书记，有着冗长的政工生涯。可是跟女儿谈起未来的发展，他却没有用那些空话、套话去应付女儿。两个人谈话的时候，老头子正拿着放大镜，往笔记本上抄那些他认为有用的资料。老头子给自己立下了一个宏愿，要在退休之前再精读一遍马克思的《资本论》。等着听完女儿说的话，他把放大镜往摊开的笔记本上一丢，用疼爱的眼神看着她，说年青人羽翼丰满了，就该到外面去经风雨，见世面。鸿鹄志在千里，只有燕雀才只顾着树上那个窝呢。江心月本来以为爸爸要给她来一番语重心长呢。老爸话说的风趣，父女两个最后一块笑了起来。江心月笑眯眯地冲着他爸爸说：“爸，那我飞出去可就不回来喽！”现在鸿鹄飞到了遥远的欧洲，一晃两年，父母亲在千山万水之外翘首盼望。虽然每一次打电话的时候，母亲从来也不说“想”这个字，可是江心月心里明白的很。妈妈不讲出来，是怕拖了她的后腿，耽误她学习罢了。如今到了结业的时候，离巢的鸿鹄也该回家了。
除了这两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江心月不愿跟任何人提起的。她的男朋友阿齐兹一早做了决定，要回到伊朗去。用他的话来说，为了帮助自己的国家，尽一点微薄的力量。他做出了决定，不留在德国，不留在慕尼黑或者弗莱堡。他要回到伊朗，回到培养了他的母校——德黑兰大学。他给自己的研究生导师苏莱曼尼写了一封邮件，说明了自己的意思，希望回到德黑兰大学医学院工作，请老师能够给他提供一些帮助。邮件发出去不久，就收到了回信。苏莱曼尼在邮件里热情洋溢地表达了对自己昔日学生的欢迎。他告诉阿齐兹，他十分高兴阿齐兹能够回来工作。事实上，伊朗需要更多的海外学子学成归国。伊朗缺乏足够的人才，他们需要电力专家，工程专家，核物理专家，当然也需要医学专家。如果阿齐兹愿意回来，他会帮助他向学院申请教职。收入当然比不上在慕尼黑或者弗莱堡那样多，可是在伊朗，也算是一份不错的薪水了。
阿齐兹做出这样一个决定，是因为发生了一件大事。而这件事情，正和他的妹妹贾南有关。因为他在这世上最珍视的亲人，她可怜的妹妹贾南，突然不明不白的就死了。阿齐兹那天在天台上一直说，一直说，连他自己都感到吃惊，想不到自己能讲出那样多的话。他对自己悲惨经历的描述，显然是大大的拉近了江心月和他之间的距离。他们之间的那一点因为文化和民族差异带来的隔阂，不知不觉之间就消失了。等到阿齐兹说完了自己的事情，天边已经渐渐透出一点鱼肚白的时候。两个人慢慢地往下走，这一回和上来的时候不同，上来的时候两个人是一前一后，可这会子两个人肩并肩挨靠在一起，江心月很自然的挽住了阿齐兹的胳膊，两个人就依偎着往下走。
她是什么时候挽住阿齐兹胳膊的？这一点他们两个都有点吃不准了。阿齐兹沉浸在自己诉说的天地里，而江心月就那么专心致志地在一边听。以至于到最后两个人发现了这一个事实，江心月挽着阿齐兹的事实，他们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的，两个人显然都默认了这样一种亲昵的举止。两个人都敏感地觉察到，彼此心灵之间的距离，已经不知不觉地缩短了。这会儿看到天已经就快要大亮了，江心月挽着阿齐兹往下走，笑着说他们今天恐怕不能再工作了，只好厚着脸皮向巴特朗请一天假。熬了一夜没有休息，显然是没有精力上手术台的。阿齐兹本来昨天跟着巴特朗做了一台手术，今天就该轮空。最多是查一查病房，做一做案头工作。至于江心月，虽然可能会安排她跟别的教授上手术台，可是她现在熬了一整夜没睡觉，恐怕也只能请假调整一下了。
江心月摸出手机，给小山优子打了一个电话，问她今天方不方便，替她顶一天。小山优子在电话里说帮忙当然是一句话的事，不过她本来今天就有一台手术，恐怕是要分身乏术了。小山优子让他问一问别人，看看有谁今天休息的。江心月挂了电话，又给洛伦佐拨。嘻嘻哈哈的意大利人一口答应了她。洛伦佐说他正好往后这三天都休息，跟她换一个班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有一条——江心月邀请他吃冰淇凌，那种满满的浇着巧克力酱的大杯冰淇凌。江心月一边点头，一边笑着答应了他。
电话打完了，阿齐兹问她这会想去哪里。小伙子说话的时候，声调很温柔，就像是男女朋友说话的样子。江心月听见了，微微一笑，说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回去蒙头大睡一觉，不过在这之前，还是要在路边买杯咖啡，买一些吃的填一填肚子。她的肚子现在饿得咕咕叫，回头就是睡下了，也会被饿醒的。两个人就这么不松不紧的挽着，沿着步道往外走。阿齐兹不说话，江心月也不说话，江心月很享受这种感觉，这让她感觉他们之间已经建立起了某种默契。
研究所外面就有一个售卖早餐的流动推车，摊主是一个黎巴嫩来的难民大妈。中东发生难民潮的时候，许多难民就往欧洲跑。德国收留了很多难民，很多难民领着联邦和地方政府发放的补贴，就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可是也有些起早贪黑做事情的勤快人，这位黎巴嫩大妈就是其中一个。大妈每天早上六点出摊，售卖热气腾腾的咖啡，热狗，还有一种摊出来的卷饼，里面裹着鸡肉和叫不上来名字的馅料。这是一种在黎巴嫩很有名的美食，大妈用阿拉伯语念叨这种卷饼的名字，江心月每一次都记不住。江心月要了两杯咖啡，要食物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实际上她对热狗的兴趣远没有卷饼来的浓厚。可是那样一个卷饼，又粗又长，对她这样一个娇小的女子来说，实在是有些太大啦！
可是黎巴嫩大娘很热情，嘴里叽里咕噜地向她兜售卷饼。她就看了看站在身边的阿齐兹，问他愿意不愿意和一位女士一起分享，分享这一只又粗又长的卷饼。小伙子当然愿意了，阿齐兹用力点了点头。他伸出手指点着卷饼，请大娘把卷饼用铲子从中间截成两段。“不不不”，江心月赶快摇摇手，指着三分之一的地方，让大娘从那里切开。对于她的食量，三分之一的卷饼就足够啦！
在江心月的鼓励之下，阿齐兹跟研究所请了几天假，坐上了飞往德黑兰的航班。到了德黑兰，再转乘大巴车去伊斯法罕。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姑姑知道了他要回来的消息，还没等他到家，就把贾南给送走了。为了这个，阿齐兹撕破了脸皮，和姑姑大吵了一架。他现在已经是个健壮的成年男子了，当年看着不比他矮多少的姑姑，如今看上去已经连他的肩膀头子都够不着。矮矮胖胖的姑姑站在他的面前，阿齐兹觉得自己一巴掌就可以把姑姑给推倒在地上。至于姑父，那个曾经让阿齐兹害怕，让他觉得不敢招惹的人。如今眼看着也老了不少。姑父在半年前中过一次风，如今走起路来还一拐一拐的。阿齐兹瞧着眼前这个老头子，他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怕他。如果这个老头现在胆敢对他动手动脚，他一个手指头就能把他推倒。
尽管阿齐兹气得火冒三丈，他终于还是忍着没有动手。妹妹已经嫁出去了，聘礼也收过了。他不知道他还能再在这其中做些什么。阿齐兹发泄完了情绪，从姑姑那里要了地址，去看望妹妹。贾南叹着气告诉哥哥，虽然她开初是多么不情愿嫁给一个老头子，可是现在已经进了门，生米煮成熟饭了，也只好认命了。“认命“这个词让阿齐兹心里隐隐的发痛，心里愤愤不平地。他问妹妹想不想离开，妹妹要是想离开，他就去想办法凑钱，拼了命也要把橄榄油商人的聘礼给退了。贾南听见了，就在那里长吁短叹开了。“我的好哥哥。”贾南说这话的时候，两个碧油油的大眼珠子里噙满了泪水。她告诉哥哥，姑姑为了给姑父看病，跟橄榄油商人要了一大笔钱。那样大一笔钱，哥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拿得出来的。
贾南说着话，她见到哥哥一副伤心的样子，就说些话来安抚阿齐兹。她说橄榄油商人有钱，也对她挺好的。老头儿请了两个佣人，专门服侍她，她现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日子过得很不错。阿齐兹知道妹妹这是在宽慰自己呢，他就咬着牙发誓，说回去以后要努力工作赚钱。等赚够了钱，就来接她走。贾南听见了，就在脸上摆出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说有哥哥这样想着我，我也就心安了。她让哥哥不要着急，赚钱的事情急也不在一时。等什么时候真的攒够了钱，到时候再说吧。兄妹两个从来都是心意相通的，妹妹贾南这样说话，阿齐兹就知道她的心里的希望已经熄灭了。阿齐兹想着妹妹刚才说的那个词——认命！是的，妹妹面对着生活，终于低头认命了。她嘴上那样说，不过是说着好让他放心。等阿齐兹回到德国以后，隔一段时间妹妹都会来一封邮件，在邮件里妹妹总是说一切都很好，说男人一直都很宠着他。阿齐兹又怎么会不了解自己的妹妹。他晓得贾南这样说话，只不过是报喜不报忧罢了。
这样过了几个月，阿齐兹和江心月的感情发展的不错。阿齐兹退掉了自己租的房子，搬到了江心月那里，两个人开始经营自己的二人世界。这之后不久，妹妹突然在一封信里提到，她突然开始做一个奇怪的梦，而这个梦里，总是会出现一只狐狸。这样一只出现在梦里的狐狸，使得贾南隐隐地感到不安。这会是什么事情要发生的预兆吗？贾南不敢把这个梦跟别人说。她不敢告诉自己的丈夫，更不敢跟寺庙里的阿訇说。她担心如果她说了这件事情，阿訇会把她当作是一个异教徒。其实兄妹两个的宗教信仰，不过是因为他们父母亲信仰什叶派，是因为整个伊朗的国民都信仰什叶派罢了。在这样一个生活环境里，人们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天起，就被默认为是一个穆斯林。父亲和母亲走了之后，兄妹两个一天也没去过清真寺，也从不在私下祷告。那个全知的真主，没有想着拯救他们的爸爸妈妈，他们自然也没有义务去选择信奉他。等后来阿齐兹读了大学，又去了德国。他心里的所谓宗教信念早都土崩瓦解了。
在他的眼睛里，那些几千年不变的宗教教义是那样古板，和现代文明主导的世俗生活格格不入。阿齐兹嘴上不说，他心里早就不把自己当作一个穆斯林了。和江心月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对食物提出过要求，女孩儿吃什么，他就吃什么。虔心的穆斯林一天祷告五次，阿齐兹连一次也不祷告。阿齐兹从来不祷告，连江心月都觉得不同寻常。江心月跟阿齐兹开玩笑，说他是他见过最不走心的穆斯林。阿齐兹就笑一笑，也不去解释。现在看到妹妹来信，贾南偷偷告诉他她梦见了一只奇怪的狐狸，他心里头觉得害怕极了。妹妹在信上接下来说的一些话，使得阿齐兹感到了深深的不安。他想起了他小时候遇见那一只沙漠狐的情形了。贾南梦里的那一只狐狸，会是他曾经见过两次的那一只沙漠狐吗？
妹妹告诉阿齐兹，这一切是从上个月开始的。从上个月月头开始，她总是一晚一晚的做一个梦。梦境总是一模一样的——有一只身形纤细的狐狸，她不知道那是什么狐狸，只是看上去和野外出没的那些狐狸差不多，那样一只狐狸就那么站在黄昏的夕阳背景之下，用碧莹莹的，像两只小灯笼一样的眼珠子盯视着她。那只狐狸的眼睛那么明亮，以至于几乎占据了眼前的整个视野。狐狸就那么死死地盯着她，眼睛里的神色说不上是凶恶还是慈和。然后贾南就觉得自己的眼睛被狐狸的眼睛吸住了。她也只能直直的盯着狐狸的眼睛，想转一转脑袋也不可能。从那一天开始，贾南就再也没有做过别的什么梦。在梦里她总是和这只身体修长的狐狸相遇，然后就盯着狐狸碧莹莹的眼睛，就那么相互对视着，谁也不曾发出一点声音。阿齐兹看着贾南在信里的这些描述，他感觉了一种强烈的不安。狐狸出现在妹妹的梦里，真的是想要告诉他们一些什么吗？如果真的是，阿齐兹觉得那不会是什么好事请。
阿齐兹读了信，心里明白贾南的难处。如果妹妹把自己的担心告诉男人，她的丈夫一准会以为她疯了，会以为她是不是精神不正常了。要是再让庙里的阿訇知道了，那可就更解释不清了。虔诚的阿訇大概要以为妹妹这是信了什么邪教，被人给洗脑了。想到这里，阿齐兹的脸上禁不住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在他看来，伊斯兰教的那些原教旨主义者，就已经可以称得上邪教徒了。这世上还能有什么别的教派，能够比原教旨主义更加偏激呢？阿齐兹有些担心妹妹，可也不能因为这个就飞回去。要是别人知道他因为妹妹做了一个梦，就这样大惊小怪，他们是非要笑话他不可的。这样过了一段时间，阿齐兹因为工作很忙碌，也因为个人生活甜蜜而充实。妹妹说的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渐渐就被他忘到脑后去了。直到有一天突然传来了噩耗，阿齐兹才明白过来，他忽视妹妹发出的求救信号，是多么的有眼无珠。
那一天没什么事，他突然接到了贾南丈夫的电话。那个老男人，阿齐兹从来也不承认他是自己的妹夫。老男人大概也很清楚阿齐兹怎么看待他，所以从来也不曾打搅过他。所以当阿齐兹听到电话那头的男人自报家门，说自己是贾南的丈夫的时候。阿齐兹分明是感觉到了危险的信号。他的直觉是对的，男人给她带来了噩耗。男人告诉他，就在五天以前，有一天早上他起了床，发现贾南闭着眼睛睡在边上，怎么也叫不醒。男人叫了救护车，把贾南送到了伊斯法罕最大的医院。那里的医生折腾了半天，可最后还是束手无策。呼吸，心跳都停止了，连脑波也没有了。从生理学的角度来看，医生只能认为贾南已经医学死亡了。可是人没了气，体温并没有降下去，身体触摸着也很有弹性，就好像人不过是睡着了一样。
医院里没有办法，男人就把贾南接回了家。贾南的身体在家里存放了七天，也没有出现腐败的现象。她就那么安详地躺在那里，脸上还是红扑扑的，水色好的不得了。又过了几天，清真寺里的阿訇也听说了这件事情。他说这是真神安拉显圣，贾南就是一个神迹。阿訇告诉男人，应该由他来主持一场盛大的祷告活动，然后把贾南安葬在寺庙里的祭坛下面。男人想来想去，觉得这件事情还是应该先问一问贾南的哥哥，于是就把电话给阿齐兹打过来了。听到男人说的话，阿齐兹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使自己的悲伤表露出来。。他告诉男人，给他打电话是很正确的做法。阿齐兹让男人看好妹妹，他立刻就买飞机票飞回去。
“喂，我说咱们光这么喝酒也没什么意思。”齐雁南的话打断了江心月的思绪。他说着话，伸手指了指老陆，脸上摆出了一个有点神秘的表情，连说话的声音也小了那么一点：“咱们让老陆说个故事助助兴怎么样？老陆肚子里装的故事可是多极了，随便捡一个出来讲，都特别有意思。”“好呀，好呀。”纪于飞立刻拍手表示同意。听故事好，纪于飞就喜欢听故事。小的时候晚上睡觉之前，她总是缠着徐丽娟给她讲故事。徐丽娟能知道几个故事呀！讲来讲去就是些“小红帽和大灰狼”啦，再不就是“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啦！那么几个故事来来回回的讲，纪于飞也听不厌。现在看着齐雁南一脸神秘兮兮的样子，一下就把她听故事的兴致给勾起来了。
纪于飞伸着筷子，在面前的盘子里挟了一筷头香芹送进嘴里，一面咀嚼着，一面一瞬不瞬地望着老陆，等着他的故事开场。那边陆知闲却吐开槽了：“我就知道你齐雁南安的是这个心。”陆知闲说着话，身子往后一靠，舒舒服服挨着座椅靠背。“你请我吃饭喝酒，就是指着我给人讲故事呢。我这肚子里的故事一遍遍讲，可也讲的差不多了。再往下讲，就得胡编乱造喽。“陆知闲的普通话带着点南方口音，糯糯软软的，就有点儒雅的感觉。纪于飞听在耳朵里边，觉得有点像老余——就是那个经常在电视上抛头露面的余秋雨。余秋雨写了几本散文集，曾经在图书市场上炙手可热，算是培养了不少粉丝。如今余秋雨不那么吃香了，可是纪于飞还是喜欢看余秋雨的书，觉得他是个蛮有风度内涵的人。她觉得这个陆知闲不开腔说话的时候，一头长头发看着像是个三流画家。现在老陆一说话，她觉得他的口音和余秋雨像极了。他说话的那个声气，真是和余秋雨在电视大奖赛上点评参赛选手的腔调一模一样。当然，陆知闲要比老余年轻许多，顶多算是一个青春版的余秋雨吧！
老陆口气听着像是在抱怨齐雁南了，可是你如果看着他的那两只眼睛，你就会发现那两个眼睛里含着的都是笑意。显然他并不是真的在生气，至少不会因为齐雁南让他讲故事生气。齐雁南呢，自然是是很清楚这一点。听到陆知闲埋怨开了，他就一副笑嘻嘻的模样，说于飞可从来没听过你讲故事，你不但要讲一个，还要讲一个精彩的。“齐雁南说话，江心月也跟在一边随声附和。江心月说老陆你就讲吧，让我也跟着沾沾光。她喊老陆的时候，口气显得很是随意，看起来他们今天已经不是头一回见面，他们之间肯定是打过不止一回交道了。实际上，江心月认识陆知闲，比齐雁南还要早上一些。江心月之所以能认识陆知闲——一个是留洋深造归来的青年医学专家，一个是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道友，他们之间完全看不出能有产生交集的可能。可是，又是可是啊！这两个看上去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却因为一台手术，打了平生第一回交道。
江心月在汉诺威深造之后，她拒绝了米约和巴特朗的真诚挽留，收拾行囊回到了淝滨。米约很爱才，对于这个得意弟子毅然决然要走，表现出了惋惜的情绪。临别之前米约告诉江心月，他知道他们这一代，甚至几代东国人，他们大多数都是有着一颗拳拳报国之心。这样的心情其实他也曾经有过，在他的身上流淌着一半的波斯血液，他对伊朗也有着一份深深的故国之情。因此现在江心月要走，虽然他心里很是舍不得，然而终究还是能够理解的。江心月被米约说的有些感动，上前抱了一抱这个须发花白的老头儿。其实米约并不知道，江心月所以坚持要回国，原因要比这个复杂得多。拳拳报国之心不用说了，这一点在江心月身上一直就有。除了这一点之外，她是独生女，父母亲都退休了，照顾家人的义务就摆在眼前，这一点也让她不能回避。
母亲和她聊天的时候，谈到将来的打算，总说随她自己的意思。江心月嘴上不说，心里知道母亲这是宠着自己，不想用老两口的晚年生活拴住自己的女儿。而江心月的爸爸在这一点上就更开明了。江心月的爸爸是一个省直单位的党委书记，有着冗长的政工生涯。可是跟女儿谈起未来的发展，他却没有用那些空话、套话去应付女儿。两个人谈话的时候，老头子正拿着放大镜，往笔记本上抄那些他认为有用的资料。老头子给自己立下了一个宏愿，要在退休之前再精读一遍马克思的《资本论》。等着听完女儿说的话，他把放大镜往摊开的笔记本上一丢，用疼爱的眼神看着她，说年青人羽翼丰满了，就该到外面去经风雨，见世面。鸿鹄志在千里，只有燕雀才只顾着树上那个窝呢。江心月本来以为爸爸要给她来一番语重心长呢。老爸话说的风趣，父女两个最后一块笑了起来。江心月笑眯眯地冲着他爸爸说：“爸，那我飞出去可就不回来喽！”现在鸿鹄飞到了遥远的欧洲，一晃两年，父母亲在千山万水之外翘首盼望。虽然每一次打电话的时候，母亲从来也不说“想”这个字，可是江心月心里明白的很。妈妈不讲出来，是怕拖了她的后腿，耽误她学习罢了。如今到了结业的时候，离巢的鸿鹄也该回家了。
除了这两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江心月不愿跟任何人提起的。她的男朋友阿齐兹一早做了决定，要回到伊朗去。用他的话来说，为了帮助自己的国家，尽一点微薄的力量。他做出了决定，不留在德国，不留在慕尼黑或者弗莱堡。他要回到伊朗，回到培养了他的母校——德黑兰大学。他给自己的研究生导师苏莱曼尼写了一封邮件，说明了自己的意思，希望回到德黑兰大学医学院工作，请老师能够给他提供一些帮助。邮件发出去不久，就收到了回信。苏莱曼尼在邮件里热情洋溢地表达了对自己昔日学生的欢迎。他告诉阿齐兹，他十分高兴阿齐兹能够回来工作。事实上，伊朗需要更多的海外学子学成归国。伊朗缺乏足够的人才，他们需要电力专家，工程专家，核物理专家，当然也需要医学专家。如果阿齐兹愿意回来，他会帮助他向学院申请教职。收入当然比不上在慕尼黑或者弗莱堡那样多，可是在伊朗，也算是一份不错的薪水了。
阿齐兹做出这样一个决定，是因为发生了一件大事。而这件事情，正和他的妹妹贾南有关。因为他在这世上最珍视的亲人，她可怜的妹妹贾南，突然不明不白的就死了。阿齐兹那天在天台上一直说，一直说，连他自己都感到吃惊，想不到自己能讲出那样多的话。他对自己悲惨经历的描述，显然是大大的拉近了江心月和他之间的距离。他们之间的那一点因为文化和民族差异带来的隔阂，不知不觉之间就消失了。等到阿齐兹说完了自己的事情，天边已经渐渐透出一点鱼肚白的时候。两个人慢慢地往下走，这一回和上来的时候不同，上来的时候两个人是一前一后，可这会子两个人肩并肩挨靠在一起，江心月很自然的挽住了阿齐兹的胳膊，两个人就依偎着往下走。
她是什么时候挽住阿齐兹胳膊的？这一点他们两个都有点吃不准了。阿齐兹沉浸在自己诉说的天地里，而江心月就那么专心致志地在一边听。以至于到最后两个人发现了这一个事实，江心月挽着阿齐兹的事实，他们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的，两个人显然都默认了这样一种亲昵的举止。两个人都敏感地觉察到，彼此心灵之间的距离，已经不知不觉地缩短了。这会儿看到天已经就快要大亮了，江心月挽着阿齐兹往下走，笑着说他们今天恐怕不能再工作了，只好厚着脸皮向巴特朗请一天假。熬了一夜没有休息，显然是没有精力上手术台的。阿齐兹本来昨天跟着巴特朗做了一台手术，今天就该轮空。最多是查一查病房，做一做案头工作。至于江心月，虽然可能会安排她跟别的教授上手术台，可是她现在熬了一整夜没睡觉，恐怕也只能请假调整一下了。
江心月摸出手机，给小山优子打了一个电话，问她今天方不方便，替她顶一天。小山优子在电话里说帮忙当然是一句话的事，不过她本来今天就有一台手术，恐怕是要分身乏术了。小山优子让他问一问别人，看看有谁今天休息的。江心月挂了电话，又给洛伦佐拨。嘻嘻哈哈的意大利人一口答应了她。洛伦佐说他正好往后这三天都休息，跟她换一个班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有一条——江心月邀请他吃冰淇凌，那种满满的浇着巧克力酱的大杯冰淇凌。江心月一边点头，一边笑着答应了他。
电话打完了，阿齐兹问她这会想去哪里。小伙子说话的时候，声调很温柔，就像是男女朋友说话的样子。江心月听见了，微微一笑，说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回去蒙头大睡一觉，不过在这之前，还是要在路边买杯咖啡，买一些吃的填一填肚子。她的肚子现在饿得咕咕叫，回头就是睡下了，也会被饿醒的。两个人就这么不松不紧的挽着，沿着步道往外走。阿齐兹不说话，江心月也不说话，江心月很享受这种感觉，这让她感觉他们之间已经建立起了某种默契。
研究所外面就有一个售卖早餐的流动推车，摊主是一个黎巴嫩来的难民大妈。中东发生难民潮的时候，许多难民就往欧洲跑。德国收留了很多难民，很多难民领着联邦和地方政府发放的补贴，就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可是也有些起早贪黑做事情的勤快人，这位黎巴嫩大妈就是其中一个。大妈每天早上六点出摊，售卖热气腾腾的咖啡，热狗，还有一种摊出来的卷饼，里面裹着鸡肉和叫不上来名字的馅料。这是一种在黎巴嫩很有名的美食，大妈用阿拉伯语念叨这种卷饼的名字，江心月每一次都记不住。江心月要了两杯咖啡，要食物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实际上她对热狗的兴趣远没有卷饼来的浓厚。可是那样一个卷饼，又粗又长，对她这样一个娇小的女子来说，实在是有些太大啦！
可是黎巴嫩大娘很热情，嘴里叽里咕噜地向她兜售卷饼。她就看了看站在身边的阿齐兹，问他愿意不愿意和一位女士一起分享，分享这一只又粗又长的卷饼。小伙子当然愿意了，阿齐兹用力点了点头。他伸出手指点着卷饼，请大娘把卷饼用铲子从中间截成两段。“不不不”，江心月赶快摇摇手，指着三分之一的地方，让大娘从那里切开。对于她的食量，三分之一的卷饼就足够啦！
在江心月的鼓励之下，阿齐兹跟研究所请了几天假，坐上了飞往德黑兰的航班。到了德黑兰，再转乘大巴车去伊斯法罕。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姑姑知道了他要回来的消息，还没等他到家，就把贾南给送走了。为了这个，阿齐兹撕破了脸皮，和姑姑大吵了一架。他现在已经是个健壮的成年男子了，当年看着不比他矮多少的姑姑，如今看上去已经连他的肩膀头子都够不着。矮矮胖胖的姑姑站在他的面前，阿齐兹觉得自己一巴掌就可以把姑姑给推倒在地上。至于姑父，那个曾经让阿齐兹害怕，让他觉得不敢招惹的人。如今眼看着也老了不少。姑父在半年前中过一次风，如今走起路来还一拐一拐的。阿齐兹瞧着眼前这个老头子，他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怕他。如果这个老头现在胆敢对他动手动脚，他一个手指头就能把他推倒。
尽管阿齐兹气得火冒三丈，他终于还是忍着没有动手。妹妹已经嫁出去了，聘礼也收过了。他不知道他还能再在这其中做些什么。阿齐兹发泄完了情绪，从姑姑那里要了地址，去看望妹妹。贾南叹着气告诉哥哥，虽然她开初是多么不情愿嫁给一个老头子，可是现在已经进了门，生米煮成熟饭了，也只好认命了。“认命“这个词让阿齐兹心里隐隐的发痛，心里愤愤不平地。他问妹妹想不想离开，妹妹要是想离开，他就去想办法凑钱，拼了命也要把橄榄油商人的聘礼给退了。贾南听见了，就在那里长吁短叹开了。“我的好哥哥。”贾南说这话的时候，两个碧油油的大眼珠子里噙满了泪水。她告诉哥哥，姑姑为了给姑父看病，跟橄榄油商人要了一大笔钱。那样大一笔钱，哥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拿得出来的。
贾南说着话，她见到哥哥一副伤心的样子，就说些话来安抚阿齐兹。她说橄榄油商人有钱，也对她挺好的。老头儿请了两个佣人，专门服侍她，她现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日子过得很不错。阿齐兹知道妹妹这是在宽慰自己呢，他就咬着牙发誓，说回去以后要努力工作赚钱。等赚够了钱，就来接她走。贾南听见了，就在脸上摆出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说有哥哥这样想着我，我也就心安了。她让哥哥不要着急，赚钱的事情急也不在一时。等什么时候真的攒够了钱，到时候再说吧。兄妹两个从来都是心意相通的，妹妹贾南这样说话，阿齐兹就知道她的心里的希望已经熄灭了。阿齐兹想着妹妹刚才说的那个词——认命！是的，妹妹面对着生活，终于低头认命了。她嘴上那样说，不过是说着好让他放心。等阿齐兹回到德国以后，隔一段时间妹妹都会来一封邮件，在邮件里妹妹总是说一切都很好，说男人一直都很宠着他。阿齐兹又怎么会不了解自己的妹妹。他晓得贾南这样说话，只不过是报喜不报忧罢了。
这样过了几个月，阿齐兹和江心月的感情发展的不错。阿齐兹退掉了自己租的房子，搬到了江心月那里，两个人开始经营自己的二人世界。这之后不久，妹妹突然在一封信里提到，她突然开始做一个奇怪的梦，而这个梦里，总是会出现一只狐狸。这样一只出现在梦里的狐狸，使得贾南隐隐地感到不安。这会是什么事情要发生的预兆吗？贾南不敢把这个梦跟别人说。她不敢告诉自己的丈夫，更不敢跟寺庙里的阿訇说。她担心如果她说了这件事情，阿訇会把她当作是一个异教徒。其实兄妹两个的宗教信仰，不过是因为他们父母亲信仰什叶派，是因为整个伊朗的国民都信仰什叶派罢了。在这样一个生活环境里，人们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天起，就被默认为是一个穆斯林。父亲和母亲走了之后，兄妹两个一天也没去过清真寺，也从不在私下祷告。那个全知的真主，没有想着拯救他们的爸爸妈妈，他们自然也没有义务去选择信奉他。等后来阿齐兹读了大学，又去了德国。他心里的所谓宗教信念早都土崩瓦解了。
在他的眼睛里，那些几千年不变的宗教教义是那样古板，和现代文明主导的世俗生活格格不入。阿齐兹嘴上不说，他心里早就不把自己当作一个穆斯林了。和江心月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对食物提出过要求，女孩儿吃什么，他就吃什么。虔心的穆斯林一天祷告五次，阿齐兹连一次也不祷告。阿齐兹从来不祷告，连江心月都觉得不同寻常。江心月跟阿齐兹开玩笑，说他是他见过最不走心的穆斯林。阿齐兹就笑一笑，也不去解释。现在看到妹妹来信，贾南偷偷告诉他她梦见了一只奇怪的狐狸，他心里头觉得害怕极了。妹妹在信上接下来说的一些话，使得阿齐兹感到了深深的不安。他想起了他小时候遇见那一只沙漠狐的情形了。贾南梦里的那一只狐狸，会是他曾经见过两次的那一只沙漠狐吗？
妹妹告诉阿齐兹，这一切是从上个月开始的。从上个月月头开始，她总是一晚一晚的做一个梦。梦境总是一模一样的——有一只身形纤细的狐狸，她不知道那是什么狐狸，只是看上去和野外出没的那些狐狸差不多，那样一只狐狸就那么站在黄昏的夕阳背景之下，用碧莹莹的，像两只小灯笼一样的眼珠子盯视着她。那只狐狸的眼睛那么明亮，以至于几乎占据了眼前的整个视野。狐狸就那么死死地盯着她，眼睛里的神色说不上是凶恶还是慈和。然后贾南就觉得自己的眼睛被狐狸的眼睛吸住了。她也只能直直的盯着狐狸的眼睛，想转一转脑袋也不可能。从那一天开始，贾南就再也没有做过别的什么梦。在梦里她总是和这只身体修长的狐狸相遇，然后就盯着狐狸碧莹莹的眼睛，就那么相互对视着，谁也不曾发出一点声音。阿齐兹看着贾南在信里的这些描述，他感觉了一种强烈的不安。狐狸出现在妹妹的梦里，真的是想要告诉他们一些什么吗？如果真的是，阿齐兹觉得那不会是什么好事请。
阿齐兹读了信，心里明白贾南的难处。如果妹妹把自己的担心告诉男人，她的丈夫一准会以为她疯了，会以为她是不是精神不正常了。要是再让庙里的阿訇知道了，那可就更解释不清了。虔诚的阿訇大概要以为妹妹这是信了什么邪教，被人给洗脑了。想到这里，阿齐兹的脸上禁不住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在他看来，伊斯兰教的那些原教旨主义者，就已经可以称得上邪教徒了。这世上还能有什么别的教派，能够比原教旨主义更加偏激呢？阿齐兹有些担心妹妹，可也不能因为这个就飞回去。要是别人知道他因为妹妹做了一个梦，就这样大惊小怪，他们是非要笑话他不可的。这样过了一段时间，阿齐兹因为工作很忙碌，也因为个人生活甜蜜而充实。妹妹说的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渐渐就被他忘到脑后去了。直到有一天突然传来了噩耗，阿齐兹才明白过来，他忽视妹妹发出的求救信号，是多么的有眼无珠。
那一天没什么事，他突然接到了贾南丈夫的电话。那个老男人，阿齐兹从来也不承认他是自己的妹夫。老男人大概也很清楚阿齐兹怎么看待他，所以从来也不曾打搅过他。所以当阿齐兹听到电话那头的男人自报家门，说自己是贾南的丈夫的时候。阿齐兹分明是感觉到了危险的信号。他的直觉是对的，男人给她带来了噩耗。男人告诉他，就在五天以前，有一天早上他起了床，发现贾南闭着眼睛睡在边上，怎么也叫不醒。男人叫了救护车，把贾南送到了伊斯法罕最大的医院。那里的医生折腾了半天，可最后还是束手无策。呼吸，心跳都停止了，连脑波也没有了。从生理学的角度来看，医生只能认为贾南已经医学死亡了。可是人没了气，体温并没有降下去，身体触摸着也很有弹性，就好像人不过是睡着了一样。
医院里没有办法，男人就把贾南接回了家。贾南的身体在家里存放了七天，也没有出现腐败的现象。她就那么安详地躺在那里，脸上还是红扑扑的，水色好的不得了。又过了几天，清真寺里的阿訇也听说了这件事情。他说这是真神安拉显圣，贾南就是一个神迹。阿訇告诉男人，应该由他来主持一场盛大的祷告活动，然后把贾南安葬在寺庙里的祭坛下面。男人想来想去，觉得这件事情还是应该先问一问贾南的哥哥，于是就把电话给阿齐兹打过来了。听到男人说的话，阿齐兹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使自己的悲伤表露出来。。他告诉男人，给他打电话是很正确的做法。阿齐兹让男人看好妹妹，他立刻就买飞机票飞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