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何存在?

    或者说意识是怎样的一个存在?估计没有人能说出,但陆寻方如今却清楚的感受到。

    跳入深渊的那一刻,身体仿佛化为了两个部分,像是从崖上滑落水中的石块。一部分就如同石块本体,渐渐沉入水底,而另一部分则像是石块上的尘埃,被水逐渐剥离石块,随之飘至水面,如果说沉入水底的石块是**,那飘至水面的便是意识,或者说灵魂。

    意识与身体彻底分离的那一刻,陆寻方来到了一个瑰丽奇绝的世界。

    灰蒙蒙的天空下悬挂着一条通天之河,河水从万里长空中来,落在砂黄土地上,干涸的河道间布满枯树与兽骨,偶尔可见砂蝎与灰蛇出没。

    一只拥有锋利爪子的兽蹄踩在灰色身上,巨大的头颅低下,将整个砂蛇撕碎,饮用着鲜血,巨兽仰头望了眼天空,又重回队伍中。在漫天的黄沙中,一队砂羊正沿着古老的河道前行。

    “这里是古时的云梦河畔……”陆寻方呆呆地望着远方,从绿草如茵到如今黄沙漫天,明明该是百年沧海桑田之景却在旦夕之间。

    “看!”吕凤仙又钻出包裹指着下方。

    他们是一种漂浮在空中的状态,而下方的一处沙丘之上站着一个黑衣人,吹起的黄沙扑面而来,男人却屹立如初,静静地眺望着远方,像是传说中被石化的人像,还是那身残破铠甲的花木兰在旁持剑而立,束发的箭矢消失,及腰长发迎风飞舞。

    “孤客最先闻大人……”黄汉升低声呢喃。

    “他在等什么?”止啼兄有些好奇。

    陆寻方顺着孤客最先闻的方向看去,荒漠中似乎只有那队沿着干枯河道前进的砂羊。

    也许是筋疲力竭,砂羊行进的速度越来越慢,直到一头年幼的砂羊倒在了地上,几只成年砂羊回头看了眼它,仰天咩了一声,却依旧不停地朝前移去。那只年幼砂羊在不断扭动着身子,奄奄一息,口中地发着呜咽声,几只游荡的砂蝎似乎发现这个猎物,快速聚拢而来。

    “它要死了!”吕凤仙忽然大叫。

    “嗯,”陆寻方应了声。

    “喂,什么叫嗯?”吕凤仙面容有些恼怒,“我们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它死呢?”

    “你又圣母心泛滥了?”陆寻方平静地说,“忘了它们之前可是要吃我们的?”

    “鬼才圣母心泛滥,我就提个醒,装下好人,反正装好人又不亏什么,就算去救也是你啊,我又不损失什么,”吕凤仙又小声嘀咕,“倒是你,把生死看的那么淡,冷血兽也不比圣母婊好多少。”

    “这不是救不救的问题,而是我们根本无法移动。”陆寻方说完,指了指头顶。

    吕凤仙一愣,猛的抬头看去,一根若有若无的线挂在陆寻方背后,线从比云梦之河更遥远的地方落下,而一旁的空间里飘荡着无数丝线,下方空无一物。

    “也许这才是孤客最先闻死去的原因,”陆寻方说。

    如果他没猜错,这根丝线就是连接着钓魂之桥的那根绳,他们是钓魂之钩,便如钓鱼,从来都是鱼上钩,而没有钩挂鱼,所以他们并不能移动。

    “你是说……”吕凤仙面容忽然惊恐万分,“墨途把绳子给割断了!”

    “不,”陆寻方摇了摇头,“也许是孤客最先闻看到了一些事,使得他不得不割断绳子。”

    “就比如拯救那些砂羊?”止啼兄说,“如果是明公过来,她也许就隔断绳子去救那只砂羊了。”

    “还是文远了解我,”吕凤仙大笑道。

    拍了个彩虹屁的止啼兄却并无半分笑意,因为他也许真的说对了。

    沙丘上的孤客最先闻忽然动了,不知是风吹起风衣还是风衣带起狂风,他在空中留下无数掠影,来到那只年幼砂羊身边。下一刻,身下黄沙忽然崩塌,一只黑色异兽张开血盆巨口,似要将这两个猎物吞下。

    这似乎是个陷阱,但孤客最先闻并不迟疑。

    异兽巨口还未吞下,一柄朱红长剑从远方破空而来,剑刃如利箭般射出,硬生生将张开的巨口钉在一起。

    “木兰姐!”吕凤仙惊奇的大叫。

    异兽被剑刃拖出黄沙,也露出本来的面目,那是一头巨大的砂蝎,蝎甲漆黑,浑身散发着浓郁黑雾。

    花木兰握着刺入砂蝎下颚的尚方斩龙剑朝上一拉,涌天鲜血喷出,巨大砂蝎重重倒下。

    风止,沙落,孤客最先闻抱着砂羊走出

    “那里!”止啼兄忽然喊道。

    陆寻方低头看去,先前的那一队砂羊如今已经失去了踪迹,地面出现无数深坑,仿佛一只只巨兽吞没了那些生命。砂蝎并不止一只,就在孤客最先闻和花木兰拯救那只砂羊时,其余的砂蝎已经将那些砂羊吞下。

    孤客最先闻走向那些坑洞,砂蝎如伺机潜伏的猎手从地面跃出,想要吃掉这个人,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花木兰一剑又一剑击杀掉跃出的砂蝎。

    直到地面遍布那些黑色尸体,忽然一阵狂风吹来,黑色尸体化为了一团黑雾。

    “鬼使……”黄汉升说。

    “什么是鬼使?”

    “进入亡者国度的幻界生灵会被鬼使吃掉,就相当于清除冗杂数据程序员,”黄汉升解释。

    “那只砂羊!”吕凤仙说。

    花木兰依旧在身后不断挥砍着涌出的鬼使,孤客最先闻停在了云梦之河前,他抬手将砂羊抛入了河水中,然后转身,拔刀,斩进永无止境的战场之中。

    漫天的鬼使被一刀斩杀。

    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的砂羊渐渐恢复了生机,然后被一团水雾托举出河中,那团水雾将砂羊放在黄沙上,却没有退去,而是渐渐凝聚,凝为了一位人形少女。

    与人类无异,海天同色的透明长发轻轻飘动,水草为裙,鱼鳞作饰,她站在云梦之河前,盯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古神云泱……”陆寻方即便不去看幻镜,他也明白这个少女的身份。

    云泱似乎看不到那些鬼使与孤客最先闻,抬手引出一团水流,带出的云梦之河里的石子与水草化为嘟嘟鹿,依偎在云泱身边,那团河水被忽的击散,化为无数气泡,气泡升空化为“吹牛”。

    最先升空的那只吹牛升的越来越高,直到与陆寻方众人平齐,吹牛鼓鼓地肚皮忽然塌了下去,漫天的彩色雨水落下。

    那不是雨水而是梦痕碎片!

    无数梦痕碎片落入黄沙中,下一秒,一只只毛发柔软的绵狼从黄沙中钻出。

    悠扬而婉转的歌声从下方传来,云泱与顽皮的孩童无异,背着手、哼着歌,在黄沙上蹦跳着前进,所踏过的地方,青草与树木逐渐生出,黄沙消失的无影无踪,梦痕落地的地方冒出一只只绵狼,绵狼抖了抖脑袋,跟上了云泱的脚步,像是跟着鸭妈妈的小鸭子。

    云泱与排成长队的绵狼,就那么走着走着,仿佛不知疲倦。从空中看去,绿色的区域越来越大,从一角,到一半,直到视线所及之处都满是青翠。

    不知过了多久,云泱带着无数绵狼返回,她蹲下身抱起河边的那只幼年砂羊,在空中绕了一个大圈,最后将砂羊放下,挥手跟绵狼与砂羊告别,身体溶入河水中。

    “她就这么走了?”吕凤仙一愣。

    陆寻方却隐约觉得哪里出现了问题,他去搜寻孤客最先闻的身影,孤客最先闻和花木兰依旧在那个沙丘上,不同的是沙丘此刻成了绿意盎然的山坡。

    “哪里不对……”他快速回忆着有关云泱的故事,“云泱溺死在了云梦之中……对,一个河神怎么可能溺死在云梦之河中?”

    他赶忙去看河中,不经意间发现,黄沙渐渐从地面卷起,满地绿色被黄沙吞没,草和树木一点点消失,那只幼年砂羊呆呆在原地,黄沙仿佛一只巨兽将漫步闲逛的绵羊纷纷吞没。

    一团河水从河中激出,瞬间便将逼近的黄沙击穿,河水落地幻成了云泱的模样。

    她望着消退的绿色与身后的砂羊,似乎忽然明白了什么。

    云泱回到了砂羊身边,伸手抚摸着砂羊脑袋,一颗散发着荧光的鹿角落在了砂羊脚边。她走到黄沙与草原的交界处,双臂轻轻抬起,风起的那一瞬间,万千河水从那纤柔的身躯中释放出来,又或者说,她化为了无尽河水。

    清澈的河水在草原与荒漠上蔓延,连接着云梦之河,就像是云梦之河的支流在大地上流淌,青草树木沿着河边生长,只是满眼清翠间,再也看不到那个河水为身、青草为裙的少女。

    “这……”吕凤仙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陆寻方却紧紧盯着草原上的那只幼年砂羊,一道耀眼光芒闪过,年幼砂羊身体快速生长,慢慢从地面站起,化为了人类少年的模样,垂下的手中紧握着那只彩色鹿角。

    绿色还未抵达的区域里,狂风卷起黄沙风暴覆压而来,握着鹿角的少年走进黄沙中,遮天蔽日的沙尘渐渐消散,新生的绵狼悠闲地在地上奔跑,荒漠又一次化为了草原。

    不知何处吹来微风,触肤微凉,陆寻方从风中似乎听到那个熟悉的歌声。

    “何处秋风至……”止啼兄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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