蟾宫在空中,陆寻方很确定自己是跳入蟾宫,然而恢复意识时他是下落的。他落在了一处悬崖之上,脚下的泥土是黑色的,他仰头看向头顶,蟾宫的门就悬于头顶。

    “看!”吕凤仙忽然说。

    陆寻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悬崖尽头出现一处石桥,石桥延伸至远处的迷雾之中,桥头旁边立着两尊古朴的雕塑,呈人形却又像是一头野兽。只是其中一尊比起另一尊更加栩栩如生,或者说那就是个真的生灵,端坐在石桥旁,罩着一件古旧的灰袍,随风摇曳的破烂袍尾像是燃烧的火焰,他手持着一盏青色的灯,方才使得那片区域被照亮。

    “他是谁?”吕凤仙问。

    “默途大人,”黄汉升已经说出了那人的名字。

    “汉升,你回来了,”无比寻常的语气似不像是寒暄,而更像是对黄汉升话语的回应,陆寻方有些好奇这位古神与孤客最先闻的关系,不过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这位古神大人的声音相当年轻。

    “是的,大人,”黄汉升回答,“孤客最先闻大人呢?”

    “他……”灰袍古神顿了顿,“在亡者国度里。”

    “亡者国度?”黄汉升意味深长地望着覆盖石桥的黑色迷雾。

    “冒昧打断一下,”陆寻方开口,“我的一个朋友被您带到了这里……”

    灰袍古神轻轻抬手,示意陆寻方停下,然后手指遥指远处的黑色迷雾,无形中掀起一阵狂风,迷雾陡然散去,露出石桥本体。青灰色的石桥中断在中间,前方是宛如深渊般的存在,无数光影在其中流转,似有兽鸣,似有魂萦,而在石桥两侧摆放着几根绳子,一直延伸至底部,有的在随风摇动,有的却岿然不动。

    “此处名为亡者国度,或者说幻下梦界,简言之,是梦的国度,而幻界生灵是没有梦的,唯有死去,才会进入这里,”灰袍古神从石座上起身,“你们也是如此。”

    陆寻方第一次看清这位幻界古神的样貌,也终于明白为何他会说“你们”,与神选者不同,这位古神样貌酷似砂羊,尖牙利齿,额生双角,身体却如同一位俊郎少年,像极了电视剧中那些食人大妖,可芊芊手指,灰袍下的白衣却素净如雪,一副温润如玉的公子模样,除了那张砂羊面孔。

    “幻界生灵没有梦?”

    “所谓的幻下界用你们的思维来理解,便是亡者国度,死去之人的魂魄所进入的冥界,但可惜的是幻界并不存在转世重生之说,死了便是死了,但倘若以游戏来看,所有幻界生灵的信息都存在这个幻界之中,死去的幻界生灵也是一样。孤客最先闻称之为茧,若得到那些信息,亦即那些茧,便可以将之复活,”灰袍古神走到靠近石桥边缘的一根石柱上,他俯瞰着下方的无尽深渊,“这下面便是幻下界,蟾宫你可以理解为一艘江河上漂泊的船,我们所处的区域名为钓茧之桥。”

    “那些绳子?”陆寻方低声问。

    “既然钓茧,那自然需要渔线,”灰袍古神握起一根绳子,轻轻一提,长绳下是一具倒吊的人,原本应该健硕的身体如今变为了枯骨,骨骼之间以一种超乎寻常的形式连接在一起,但随着灰袍古神解下绳子,骸骨散落一地,头颅在石桥上滚了滚,最终落入下方深渊之中,许久未有回响。

    “而他们便是鱼钩,”灰袍古神说。

    “他们是我招募到的勇士,但长久的逗留让他们许多耗尽了梦痕,最终化为了鬼神,不过即便是鬼神也无法在幻下界中逗留太久,如今我只剩下一个鬼神。”

    他转身看着尽头处那条在风中岿然不动的绳子。

    “孤客最先闻,”陆寻方低声说。

    “只可惜即便是强如他那样的人,也只能找到一些残存碎片,”灰袍古神说,“所以我还需要一个鱼饵,也就是你的朋友。”

    “鱼饵?”

    “原本是不需要的以人为诱饵的,普通的魂茧用普通的方式便可获得,但我需要的魂茧并不普通,”灰袍古神说。

    “云泱?”陆寻方说。

    “你真聪明,”灰袍古神赞叹,“云梦河畔原本是一片戈壁,我的眷族世代生活在那里,但云泱改变了那里的环境,古神与古神的力量并无差别,我无法更改她的决定,但绵狼的存在使得我的眷族生存空间被不断压缩,而绵狼被创造之初,便被赋予了将荒漠变为草原的设定,除了杀光绵狼之外,我能做的只有复活她,来寻求解决之法,否则我的眷族也将迎来毁灭。”

    “花木兰的实力并不比孤客最先闻强,”陆寻方说。

    “何为饵?”灰袍古神望着陆寻方的眼睛,“物之所喜,或之所求。云泱是神,神死去则需以新神引导,你们都是神明,你的朋友也是神,她又与你们这些神不同,她的本体并不稳定,不稳定便可以被塞入新的灵魂,以神躯钓神魂,这便是方法。”

    “如果成了呢?”陆寻方问。

    “成功的话她的体内会寄宿两个神魂,”灰袍古神语气坚决,“我明白你的担忧,但这是唯一的方法,幻界生灵的亡魂会不断注入深渊之中,而云泱的神魂被掩埋在最深处,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其他神魂覆盖,到那时即便是孤客最先闻也无法抵达那个区域。这是唯一的方法。”

    灰袍古神又一次强调,陆寻方目光死死盯住那根绳索。

    “放你的狗臭屁!”吕凤仙忽然按住陆寻方肩膀窜出半个身子。“你考虑过她的感受吗?她同意了?”

    吕凤仙吐出的一口浓痰落在灰袍古神脚下,他低头看了眼,缓缓道:

    “用你们的思维判断,你的行为被认为是圣母,这并不奇怪,你和她是朋友,但我和她并无任何关系,诚然,以一身躯宿两神魄确实是下下之策,对神躯是否会影响也尚未可知,但我处的环境告诉我,即便牺牲她,也是值得的,如果你们不同意我的看法,那就打败我好了。”

    灰袍古神一抬手,一团团黑雾从石桥下弥散而出,黑雾中亮起一双双血红色的眼眸,狂风袭来,黑雾陡然散去,露出魁伟凶猛的羊形怪物,手中提着青铜斧钺。

    吕凤仙咽了口吐沫,一咬牙道:“怎么?想吓唬我?怕你!我就不是吕凤仙!”

    “你们时间有限,”灰袍古神手指轻移,羊形怪物身上散发出一股血红色的光芒,身躯陡然增加,宛如座座山岳,裹挟着狂怒之意而来。

    吕凤仙面色凝重,接着扭了扭腰,身子猛地收回了包裹里,在包裹里喊道:

    “文远!速速救驾!”

    陆寻方背后包裹中光芒一闪间,一个全身黑色甲胄的人跳了出来,他出来第一件事就是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

    “终于出来了啊,有件事不得不说,那屁真不是我放的。”

    “放屁!”吕凤仙在包裹里说。

    “你看,某人又开始发动技能了,”止啼兄淡笑着说,他不给吕凤仙反驳的机会,手指在幻镜上轻轻一点,低声道:

    “征伐之士,精英随机神器大礼包!”

    幻镜光芒一闪,一扇散发着蓝色光蕴的门在止啼兄手边浮出。

    “精英?升级版?”陆寻方好奇道。

    “就是随机礼包的升级版,必定开出神器,除了花费高点,其他都还好,没办法,这种时候再拿那种靠概率的东西,估计小命都没了,”止啼兄解释时,将手伸出蓝色光门中,霎时间,众人脚下大地开始颤抖,逼近的羊形怪物身体像是被禁锢之般,停滞在半空。

    “出来吧!”止啼兄将手从蓝门中用力抽出,手中紧紧握着一把……木柄锄头。

    “嘶!”陆寻方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什么?”

    幻镜上显示出锄头信息:

    【大禹治水时用的锄头】

    【攻击力】:100

    【防御力】:20

    【特性】:无坚不摧,对山石泥土具有冲锋效果,可以翻倍挖土。

    “呀嘞呀嘞,”止啼兄颇为尴尬的挠了挠头,“有点尴尬。”

    羊形怪物完全没给他时间反应,青铜巨斧已经劈砍而来,止啼兄一个侧身躲过,锄头对着羊形怪物砍去,锄头接触到羊毛的瞬间被猛的弹飞,止啼兄重重的跌落在地上,羊形怪物如潮水般涌向陆寻方。

    “很抱歉,看起来是你们输了,”灰袍古神说。

    “那可不一定,”陆寻方只是低声说。

    灰袍古神一愣,先前撞入山石中的止啼兄突然冲出,落在石桥之上,手中的木柄锄头轻轻触碰桥面,碎石如雨般落入深渊之中。

    “让你的人都停下,否则你的桥就没了。”

    灰袍古神猛地抬手,凶神恶煞的羊形怪物消失在了半空中,斧头的寒光也在陆寻方额头上消失。

    “我说过的,你们时间并不多,”灰袍古神说,“摧毁石桥对你们与我们来说都不是一个合适的选择。

    “如何寻找魂茧?”陆寻方问。

    “什么意思?”

    “如果我找到了云泱的魂茧,并且成功带出来,是不是就不用花木兰了,”陆寻方说。

    灰袍古神沉默半晌说,“可寻找魂茧并不简单,没有诱饵更无异于天方夜谭,如果长久待在那片区域里,你也会沦落为……”

    “鬼神,对吗?”陆寻方大概能猜到这个结局,他走过石桥,随手拉起了一根绳索,凝视着低语:“可无论是我,还是你,都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不是吗?”

    包裹中的吕凤仙听着外面陆寻方装逼的话语,十分想跳出来打爆他装大尾巴狼的样子,可又实在找不出理由。

    灰袍古神迟疑了,他静默了许久。陆寻方知道这个选择可能很难,不过他并不担心这位古神会做出错误的选择。

    灰袍古神抬手扔出了一根鹿角状的东西,语气无比郑重:

    “拿着它,跳入幻下界后你会进入存有云泱的空间里,如何找到她的魂茧?如何带回来,我也不知道,你可以去询问孤客最先闻,但幻下界时间有限,一旦梦痕耗尽,你就会转变为鬼神。”

    陆寻方接过鹿角,近乎透明的彩色鹿角宛如珍宝般璀璨,他抬起头问,“你是砂羊之神,为了你的眷族生存,即便杀光绵狼也并不奇怪,为什么非要复活云泱?”

    灰袍古神沉默不语,长袍在风中微微摇摆。

    “我知道了,”陆寻方轻轻点头,然后纵身跃下石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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