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如纸的女子,呆呆的靠在床上。

    一动不动,也没有言语。错觉中,你会觉得她甚至不在呼吸。

    还在不在呼吸其实并没有区别,就好像,伤势究竟痊愈了多少,她也根本不放在心上。她只是在不停的在回想、在思考,想累了,她就睡,睡醒了,接着再想。

    身边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和一个不过十岁的男孩,素昧平生,却日复一日的照顾她。当她苏醒过来、睁开眼睛,她看见的是他们并不丰润的脸;当她渐渐脱离虚弱、能够坐起身时,由衷为她微笑的也是他们。可她甚至没有向他们道谢,更没有询问他们是谁,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小男孩经常趴在床边和她说话,尽管她从来不回应,却也渐渐的听明白了来龙去脉:一个被他们称为韦先生的男子把她带到这里,因为这对祖孙经常得到他的帮助,所以义无反顾的代替有事远行的他照顾她。

    你来的时候样子真怕人呢,姐姐,你流了好多的血喔。小男孩说着就会伸手抚摸她的脸,小心翼翼却又带着爱慕。

    她仍是不吭声。

    一旁的老人见状只得轻轻的摇头。

    老人起先也曾问过少女的身世,在她刚刚苏醒的时候。但是,对方犹如一块木头,丝毫没有反应。时隔一个多月,老人才肯定少女是根本不想开口说话。

    一定是个伤透了心的人,他想。

    永远忘不了那一夜韦先生架着少女跌跌撞撞的冲进小屋时的吓人模样:韦先生满身都是暗红的血污和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暗紫色液体,一向麦色的、健康的肤色竟然苍白,跌在地上后半天不能动弹;少女的模样则更骇人,简直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脸色青白,右脚的断腕处清晰可见森森白骨,感觉不到呼吸,完全像是一具尸体。

    祖孙俩吓得过了好半天才敢靠近这两个血人。

    韦先生据说只是力竭虚弱。本身并没有受什么伤。但是。那个少女……

    应该是完全没救了。可是。韦先生根本不听。非说那少女还有一口气。硬是叫老人帮忙把少女清洗干净。用被单裹了。抱在怀里。

    他就这样整整抱了一夜。自己也不吃不喝。第二天一早。他突然放下少女。舀了点前夜剩下地稀粥喝了。脸色苍白地出了门。

    他说。他要去找医师。找可以治好少女地医师。他还说。他会尽快赶回来。这之前。无论如何不要动那少女。

    老人觉得韦先生发疯了。韦先生是药师。却没有试着给少女配药。他自己心里应该清楚少女是药石无功地。可老人不忍心看见韦先生眼中那浓得化不开地悲痛。答应了。送他出了门。

    然而,苍天悯人,奇迹在韦先生离开后的第三天出现了——那个一直躺着没有气息的少女不知何时微微呼吸起来。老人发现她身躯轻微起伏时,不知是该恐惧好,还是该欣喜。但他活到这么大的岁数,对生命的参悟远比一般人透彻,也更善良宽和,立刻叮嘱小孙子去河里尽可能的捉些鱼回来,煨汤喂给少女喝。

    就靠着时有时无的鱼汤和稀粥,少女挺了过来,并且,康复的速度远远异于常人——在没有良好营养补充的情况下,仅仅十来天,少女竟然就能坐起身来。

    老人就想,韦先生要是没走开多好,看着少女慢慢康复,他该多高兴?

    他的脸色那么差,身体肯定虚,一点没有休养就四处奔波会不会出事?

    几十天过去了,韦先生还没见回来,不要紧吧?

    面对日渐痊愈的少女,不同于孙儿的欢天喜地,老人逐渐焦虑起来。

    这个夜晚,一如既往。

    孙儿靠在床边陪伴少女,老人在吊锅里仔细的熬着汤。煨好后依然由孙儿喂那少女喝了些,然后祖孙二人简单的吃了晚饭,拾掇一下,就在小屋的一个角落里和衣睡下。

    屋舍简陋,少女占据了仅有的床后,祖孙二人就睡在地上的草席上,一个多月来一直如此。

    是在偏僻的地方,夜里总是安静的,唯一能听见的便是虫鸣。但是,这个夜里,似乎有些不一样。

    远远的传来一声沉闷的低吼,像是野兽的吼声,但是,很威严。

    小男孩自草席上一骨碌爬起来。昏黄的火光中,他天真的脸上是惊喜的表情,叫起来:“韦先生!”

    少女并没有睡着,听见、慢慢转过脸时,小男孩已经挥开门帘奔了出去。过一会儿,他又钻进来,兴奋的嚷:“爷爷,韦先生回来啦!”

    一个男子掀开门帘低头走进来,在门边站住。麦色的皮肤,明亮的眼睛,惊喜的望着床上的少女。

    “怒放!”他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此刻却明显失控,声音都是颤抖的,直扑到少女的床边。

    怒放,多日不曾听人唤过的名字,现在听见,恍若隔世。

    怒放漆黑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面前那张悲喜交加的俊逸脸孔,许久,终是没开口,视线移到了韦炎见的身后。

    韦炎见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还带回了一个人。那个人一言不发的倚在门边,直直的望着她。

    看上去有二十七八岁,五官生得很端正。久经阳光的肤色,黑到望不见底的眼瞳,凌乱的发丝覆盖着前额。他穿着无袖的长衣,裸露出肌肉线条柔和起伏的双臂,不甚强健,就是那种经常劳作锻炼出的**。奇怪的是,他胳膊裸露,双手却被纱布缠得严严实实,一点皮肤都没有曝露在外面。

    韦炎见注意到怒放在看那人,柔声道:“我原本是寻他来为你疗伤的,没想到你竟先好了……不过,还是让他帮你看看吧,他的医术十分高明。”

    他不过是喝了几碗那男子煮的汤药,体力竟然迅速的恢复了大半!

    怒放不置可否,那男子已经慢慢走近床边,道:“这位姑娘请你把衣服脱尽,让我看看。”又接了一句:“你们三位,请回避一下。”

    韦炎见完全没想到他走上来就叫怒放脱衣,不知他想干什么,不禁愣了。他是药师,却也知道医师是怎样为病人看病疗伤,哪有这样不忌讳男女之别的?此刻他不仅觉得男子怪,自己也颇尴尬,忍不住看看那男子,又看看怒放。

    男子瞥他一眼:“你不想回避也无所谓。”

    韦炎见脸一红,见怒放一言不发的靠在那里,稍作迟疑,还是起身出门去,祖孙俩也跟着出去了。

    “请你快点,我赶时间。”

    怒放没动,那男子便径自掀开薄被,自顾自的将怒放身上那件敝旧的男子长衣扯开。他深黑的眼瞳一丝不乱的打量怒放苍白裸露的身躯,还“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把怒放翻了个,裸露出背后,又打量半天,才把怒放的身躯摆正。

    随后,他坐在了床那头,捧起怒放的双脚。

    “那人对我说,你的右脚被齐腕斩断了。”他这么说着,眼都不抬,语气也很特别,似乎只是在陈述他所听到的,并不要求怒放的解释。

    就好像,他此刻看见怒放完整无缺的右脚,丝毫不惊诧似的。

    他似乎真的没感到意外,握着怒放的右脚各方位的推揉,然后,自手腕的纱布里抽出一根细细的长针,对着脚心扎了下去。

    血珠渗出来,针却继续往里扎。

    怒放的脸上没表情,也没叫痛,但右脚本能的抽动了一下。男子见状,快速的拔出长针,拭去血迹后插回手腕处的纱布,放下了怒放的脚。

    “长得很好,和原先那只应该没什么区别。”他淡淡的说道,一双缠满纱布的手朝怒放伸过来,按住了怒放的头颅。

    也不知道他在摸索什么,每一寸头皮都没放过,之后,便是每一寸骨骼。从头到脚、从前到后,没有一处放过的,就连怒放俏挺的双峰,他双手抚上之时也毫不迟疑。随后,他呆坐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什么,最后道:“穿上衣服吧。”

    怒放还是没动,男子扭头看看她,拿起那件衣服,又一丝不苟的帮她穿好,这才起身。走到门边,他突然停下,回头道:“我住在九幽山东南方四百里的一座小山上。以后如果有事,去那里找我。”

    他没等怒放的回答,也知道怒放不会回答他,便掀开门帘走出去。面对焦急迎来的韦炎见,他低声道:“你跟我过来一下。”

    他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听不出来有什么波动,韦炎见心里却一惊,忙问:“怒放、怒放怎么样?”

    他们走出一段距离,男子才道:“她很好,只是有些虚弱,需要调养一段时间,你自己是药师,知道该怎么给她进补。比较起来,现在状态更差的是你,你体内蛰伏的妖兽妖力枯竭……”

    “去你***,老子好的很!”狼火恼火的打断他。

    “随你怎么说,你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男子也不计较,对狼火丢了一句,又对韦炎见说道:“你得有点心理准备。那位姑娘的脚,长出来了。”

    “什么?长……”韦炎见惊愕的看着他。

    “完美无缺的长出来了。”

    韦炎见愣在那里,半天没动。

    脚斩断了,还能重新长出来?

    “她、怒放她……”韦炎见不知所措的看着他,心乱如麻。

    男子点点头:“不错,她已经被妖化了。”

    韦炎见的胸口一下子窒闷难当,低头看着脚边在夜色中模糊了颜色的青草,思绪同样的模糊混乱。

    其实,从跑出去迎他的小孩儿告诉他怒放醒来、并且康复的很好时,他就已经意识到事情超出了他的想象。原本,他离开怒放,仅仅是自欺欺人,仅仅是不甘心怒放终会死亡的事实,他寄希望于这男子传说中的奇异能力,至少,他要尝试一下,可没想到……

    他不想她死,他宁愿自己替她死,可是,这也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啊!

    “妖化,最终会变成什么样?”

    “一般都会丧失心智,就算维持人类的形态,也会失去作为人类的意识。”男子抚摩自己手上的纱布,淡淡的道:“你救下她,她便是你一生一世逃脱不开的债。如果她今后平淡的活下去,你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反之,你便是点燃了乱世之火。”

    “为什么这么说?”

    怒放,在他心里永远是那个天真美丽的少女,单纯的心性,可爱的性情,就算真的被妖化了,也永远是他心中的那个怒放。

    为什么,你要把她说成是恶魔?

    韦炎见听见男人的话,既心痛又愤怒。

    “她应该是炼化了妖物,变相获得了那个妖物的某种能力。据我所知,有如此强悍的再生能力的只有两位,一个是南妖王乌鹊,不过我不认为那位姑娘有能力或者有机缘能去炼化一位妖王的力量。另一个便是天邪鬼迷花。”他说着,深深的看韦炎见一眼:“你觉得,一个人类炼化天邪鬼,会有什么后果?”

    如果妖化的程度加深,怒放丧失心智,这世上就会多一株人形的、能够四处奔走的天邪鬼,与那天邪鬼妖后再世无异,你说,会有什么后果?

    韦炎见深吸一口气,紧闭双眼,再次睁开时,眼神已经平定:“我不会让那些发生的!我会照顾她一辈子,我不会让她走上那条路!”

    “希望如此。”男子淡淡的道,“没我的事了,我回去了。”

    韦炎见没有出言挽留,尽管,男子和他一起风餐露宿的赶了半个多月的路,前脚抵达,后脚返程。他看着男子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夜色的旷野中,自己也呆了,立在夜风里久久未动。

    多希望那就是男子的危言耸听,可是,他不敢不把那些话放在心间——这个一直仅有耳闻、此前从未见识的男子,很特别。

    他是人类,和人类生活在一起,却拥有被传为神化的、抑或是妖异的能力。

    他生活在一座无名小山的顶上,住在一间简陋的茅草屋里,仅仅凭借着出神入化的医术,隐隐的庇护着山脚下一座两千多人聚居的村落。村落里的人,把他当作神灵一般的顶礼膜拜。

    据说,那个村落,从来没有妖兽或者流匪敢去侵袭。

    他治疗的对象不分人和妖,不分善恶,只要你找到他,他就会施以援手。而只要他出手了,即使你看见死神站在你的床头,也不必害怕,他肯定能逼退死亡,把你拉回尘世。

    所以,越是在血色边缘生存的人,越不敢得罪他。

    韦炎见是奔着传说去找他的,一面怀抱希望,一面存疑,毕竟,一个被神化了的人类多少会引人质疑。但是,见到他之后,就知道传说不假。他只看了他一眼,便说:你要是再不躺下休息,就会一尸两命。

    那个男人,一眼便看出他体内蛰伏的沉睡中的狼火!尽管,韦炎见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他是如何发现的。现在,他竟然又毫无误差的推断出了小花的存在,并且笃定怒放炼化了小花,叫他如何能不在意那些话?

    月色的旷野模糊了边际,风吹过毫无阻挡,一阵又一阵。远处那条不宽的河流泛出点点银色的涟漪,像一条长蛇般蜿蜒崎岖,直到视线的尽头。遥遥的几点灯火,在孤寂中惨淡无比。韦炎见站在齐膝的青草中,回望不远处的茅屋,竟然挪不动脚。

    为何,天大地大,却好像只剩下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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