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什么声音?”半睡半醒的龙兰心被惊动,猛的坐起,这一下又觉得胸口发闷,脸色倏地苍白。一边的飞扬赶紧按住她,低声安慰:“你躺着别动,我出去看看。”

    龙兰心眼中有一丝惊惧,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自己的丈夫,这才慢慢的躺倒。飞扬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的走出去。

    他憔悴了许多,原本平和的下颌线条此刻看上去都有些尖了,眼神也很黯淡。走到廊下,抬眼看,并没有什么动静。

    分不清晨昏昼夜,城里永远是昏暗的,巨大的迷花木阴翳蔽日不说,那悬浮在城池上空的迷雾犹如孕育暴风雨的云层般厚重,即使正午,光线也透不进来,整个城池仅靠灯火来维持光明。

    飞扬城看不见太阳,已经足足有半个月了。

    月圆之夜,他如约赶回,看见的却是残垣断壁之上淋漓的血迹和残破的尸骸,城主府沦为废墟,整个飞扬城北城坍塌了四分之一的面积。

    他耳闻的来龙去脉让他既痛心又悔恨!

    据说,怒放产子后大出血,半夜时就断气了,小花痛失怒放的同时也失去了仅有的约束,发狂了,在彻底妖化的状态下大肆破坏攻击,是御道的韦炎见和狼火勉强救下了龙兰心等人。随后,迷雾中爆发了激烈的战斗,等迷雾散去后,小花不见了,推断可能是遭受重创逃窜了,但韦炎见同时也失去了踪影。

    一起消失的,还有被小花夺走的怒放的尸身。

    幸存者的口径大体吻合,不过,几个家将也都承认怒放身亡仅仅是他们的推断,并非亲眼证实。唯一肯定怒放确实死亡的只有他的妻子、当时陪伴生产的龙兰心。

    他们说,小花把怒放卷在半空中,不许任何人接近。

    所以。我们夺不回来。大人……

    几个家将说着痛哭流涕。飞扬只拍了拍他们地肩膀。没有说话。强忍心中地悲痛地同时。他也有许多疑问。比如说。医师曾说怒放地体质相当好。养胎地漫长岁月里。怒放地身体也一直很健康。众人都说她临产前没有任何征兆。为何突然会产后大出血?

    可是。事已至此。他没法向妻子刨根问底。至少。目前不行——在抵抗天邪鬼地袭击时。如意崩坏了。血炼它地龙兰心遭到强烈地反噬。受了重创。如今还卧床不起。

    同时。铁游地左臂被割断经脉。不出意料地。伤愈后那只手臂将完全废了。

    交战地家将。以及当时在府宅里没来得及逃走而被波及地仆役。合计起来有三百多人丧生。因为大部分尸骨残破不堪。只得一起收殓合葬了。

    城主府在一夜之间元气大伤。幸好地是。百姓并没有多少罹难。只是房屋损毁严重。有不少人被砸伤了。

    那一夜,简直是噩梦,对飞扬来说是如此,对飞扬城的百姓们来说也是如此。不过,生逢妖兽横行的乱世,人人都有随时死亡的自觉,大家都竭力振作起来,安排后事,筹划重建家园,可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噩梦刚刚开始,远没有结束。

    三天后,本不知逃窜到何处的小花突然再次现身,顷刻间就以疯狂生长的藤枝将整个飞扬城团团包围,所有受到惊吓试图逃跑的百姓全部消失在迷花森林里,再也没有回来。

    又怒又急的飞扬带领家将几次尝试破开一条通道让百姓脱困,屡试不成功。他仗着自身的修为和罗刹尽管能横扫那些藤枝,但前面杀尽,后面又长出来,源源不绝,那种感觉,就像是奋力的想劈开海浪一样的无力。更可怕的是,他每次尝试带来的后果就是小花疯狂的报复,那无处不在的藤枝肆意攻击百姓,短短几天内,数以千计的百姓或死、或伤、或失踪。于是,为了不再激怒小花,飞扬彻底的放弃了带领百姓逃生的念头。

    他也断了自己逃生的念想,尽管,以他的战力绝对能逃出生天,他却丢不下满城的百姓,只好陪着他们一起面对漫长无天日的黑暗。

    人人都说小花疯了,可是,飞扬始终对它怀抱希望,尽管,怒放不在了,尽管,那只奇异的脚环也不知所踪。因为,小花似乎还认得怒放和他生下的儿子。

    每每,这个完全靠乳母喂养、生来就不知道亲生母亲的气息是什么样的婴儿放声大哭时,他们头顶上的藤枝就会一阵骚动。

    某一天,对此有所揣测的飞扬在龙兰心睡着后,咬牙把孩子抱了出来。他怀抱婴儿在庭院里久久的伫立,果然,一根青翠柔软的藤枝慢慢的自头顶上的迷花木上探下,温和的摩挲婴儿的小脸。

    那一刻,一直强忍没有哭的飞扬眼睛湿了,他忍不住对小花说话。

    他说,小花,怒放在哪里?你把我的怒放藏到哪里去了?她是不是真的死了?你把她还给我吧,就算她真的死了,你也还给我吧!

    他说,小花,怒放不在了,可我们不是敌人啊,为什么你要围着飞扬城?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告诉我啊!

    可是,小花永远不会回答他,它只是偶尔悄悄的从屋檐上探出一根藤枝,似乎在偷偷的朝里窥探。飞扬察觉了,便会背着龙兰心把孩子抱出去一会儿。仅此而已。

    寂寞的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绝望的黑暗,令人数着时间生活的黑暗,就这样,一个城的百姓熬过了漫长的半个月。可是,还要熬多久?

    只要他们不尝试逃跑,他们就是安全的;暂时,囤积的食物还够用,自备水井也有充足的饮用水。可是,久不见阳光,人类是无法生存的啊。天长日久下去,这将近十万人真的要活生生的被困死吗?

    是我带怒放回来的,是我放任她豢养迷花,一切都是我的错,报应落在我一个人的身上还不够吗?用我性命去补偿不够吗?为什么要一个城池的人跟着陪葬?

    飞扬呆呆的立在廊下。他早已经回忆不起发现自己的半生的心血毁于一旦时的痛苦和愤怒,现在的他,只有些悲哀和麻木。

    他仰起头,却不由自主的眯眼了,只一瞬间,他的眼睛猛然睁大,迎着那缕刺目的光线。

    真的,穿越那云层般厚积的迷雾,竟然投下缕缕光线。那光线是纯粹的金色,不夹杂一点点其他色泽,细细的,美妙到了极点。

    那似乎是阳光,可能又不是,飞扬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觉得,阳光也没有这么温暖美好。

    然后,他就听见了一声霹雳回荡般的怒喝:“给我起!”

    天地都在震动,飞扬城剧烈的摇晃起来,震动源自于深埋地下的基石,仿佛整个城池要被一个巨人连根拔起。飞扬耳听四面八方传来的惊呼声,赶紧冲进房间抱起孩子、搀扶着龙兰心跑进了庭院。许多家将也举着灯火陆续的往飞扬身边靠拢。

    强烈地震一般,房屋随时会倒塌的。

    “敢跟我犟!松开飞扬城,否则我把你烧成灰烬!”那个声音怒气冲冲的。

    隔着迷花木的屏障,无从知晓外面的情况,众人有些摸不清头脑,只隐约判断外面有人想要收服小花,脸上都露出不可思议和惊诧。

    “不会吧,这么巨大的迷花森林,竟然有人想连根拔起?外面的是什么样的人物啊?”家将个个张大嘴,无不愕然。

    飞扬一边揣测、一边疑惑。迷花的妖气无处不在,早已隔绝了他们对外界的感知,以飞扬高人一等的感应力也仅仅只能隐约觉察外面那个陌生的气息。

    强悍,霸道,而且,有奇特的炙热感。

    只怕不是什么“人物”,而是妖物!他暗自道。

    能以一己之力单挑天邪鬼迷花,并且,还用的是这么蛮横霸道的方式,外面的那位,极有可能是妖类中王级的存在。

    那么,破开迷花森林后,迎接他们的将是何种命运?

    等待并不漫长,脚下的基石震动的越来越激烈,头顶上的金色光线也越来越密集,如箭雨一般,投射到众人身上隐约还有刺痛感。这种刺痛感来自于一种灼热的温度,不会伤及皮肤,但能感觉到烫人。飞扬皱紧眉头,张开大手将婴儿的小脸罩在阴影中。

    整个城池的人都抬头观望,恐惧天崩地裂的那一刻到来。然而,刹那之间,城池重重摇晃几下后便戛然而止,原本铺天盖地的阴影急速的收缩,光明则跟随其脚步迅速进逼,只一瞬间,投入视线的便是蓝的天、白的云、烈烈骄阳。

    好像飞扬城曾被一个巨大的密闭的罩子盖住,现在,罩子被猛然拎了起来。

    所有的人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伸手挡住眼睛。要不是经常接触昏黄的灯火,刚才那会儿,也不知道多少人眼睛要落下毛病。

    长久的静谧,之后,是无处不在的欣喜若狂的欢呼声。

    重见天日啦!

    唯独没有动静的,是飞扬所在的这一片宅院。他和家将们眯着眼睛盯着半空中那个浑身散发出金色光辉,正徐徐降落的人影。

    似乎不是凑巧,那人影就悬浮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那人双脚轻轻落在地上,光芒才逐渐消逝,飘浮的衣袂和发丝也缓缓的垂落静止。到这时,众人才看清他的模样,看清悬浮在他身侧的一只雪白色的小兽。

    “是你?”飞扬愕然。这不是那晚……

    三当然一早认出飞扬来,听出飞扬的惊愕,便看他一眼,再发现飞扬手臂间躺着一个婴儿,好奇心之下,便又多看了一眼。

    他其实没别的意思,不过是想到那孩子是怒放生下来的,多少会有些在意。但他这随意的一瞥,倒使飞扬警惕顿起,抱着孩子的手臂紧了紧。三察觉他的戒备,觉得无趣,右手一伸,掌心一股无形热量喷射而出,直将不远处一间房屋轰倒。

    “在那里。”

    珈蓝闻言倏地直扑而去,眨眼间功夫又蹿了回来,嘴里咬着一片璀璨斑斓的布匹,正是那蛛丝衣。只见它小脑袋一昂,嘴张得大大的,那蛛丝衣立刻消失在它口中。

    “走吧。”

    怒放不在了,三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收回天邪鬼和蛛丝衣,如今事情都办完了,自然不会逗留。他旁若无人的丢了一句,转身便走。珈蓝跟上几步,又回头望望飞扬怀里的婴儿,这才拂动漂亮的尾巴一阵小跑。

    众人呆望着,飞扬怔了怔,忙把婴儿塞给身边的一位家将,大步追过去。

    “请、请等一下……”

    三闻声有些意外,停住脚步。

    “小花……你能帮我问一下小花,怒放在哪里吗?”

    三棕色的眼瞳深深的望他,然后,温和的一笑:“怒放不是死了吗,怎么你这个当丈夫的思妻成狂,胡言乱语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虚,飞扬觉得对方温软的话语里似乎尽带讥讽。他用力的掐着手指,半晌道:“我、我没收殓到怒放的尸骨……”

    “那就不知道了。寻找妻子的遗骸,是丈夫的责任,和我们这群妖有什么关系?”三淡淡一笑,“抱歉,帮不了你。”

    说完,也不理飞扬的反应,慢慢的出城。走出两里多路,三才从衣袖里摸出一件物事,皱眉打量。

    一只血迹斑斑的脚环,缀着一对花苞形状的小铃铛。

    珈蓝跳到三的肩上,好奇的伸着小脑袋看:“这什么玩意儿?”

    “应该就是树精说的怒放的那件首饰吧,我从天邪鬼那里取来的。”

    白净的手指轻轻擦拭,那一处,血迹被拭去后赫然露出锃亮的环身,环上的迷花花纹清晰可见,那花纹竟然是有颜色的,藤枝和叶的线条是紫色的,花朵的线条乃是血红。

    “这是……迷花簪?”三眉尖一挑,很是诧异。

    “咦,迷花簪?和北冥跟前那个完全不一样啊,不是说迷花簪是一对一模一样的簪子嘛。”

    “虽然外形完全不一样了,但是感觉的波动与以前的迷花簪一模一样,这应该是由一支迷花簪改造成的。”三的脸上渐渐显露出惊叹和兴奋:“呵呵,鬼姬那个死丫头一直自夸炼化妖器的技巧天下无双,原来不假,她真的很有天分……”

    “我没看出来这玩意儿有什么特殊。”

    三不住的把玩那脚环,笑道:“迷花簪最初是容器,这个你是知道的。这只脚环仍然是一件容器,不过,已经具备攻击性质了。”

    “怎么攻击?”珈蓝眨眨碧绿的眼睛。

    三不语,催动一股妖力直逼脚环,只见那两只花苞铃铛一阵颤动,连绵的轻吟不绝于耳。铃声极细,极悦耳,震颤之间的起伏犹如乐音,煞是好听。然而,蹲在三肩头的珈蓝却猛然觉得一阵晕眩,两眼一翻,“噗通”一声,一头栽到了地上。

    “绝妙!哈哈!”三一边捂住自己的额头、皱着眉,显然也受到铃音的波及,有些难受,一边却在哈哈大笑,样子怎么看怎么癫狂。

    “日你祖宗的!”珈蓝的四足软塌塌的,想爬起来却站不稳,仍然感觉晕眩,忍不住破口大骂:“你这个王八蛋妖力那么强,能不能别随便催动那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妖力弱一点的刚才就被震死了!”

    三不理它,目不转睛的望着脚环上的花纹。花纹线条里的色彩即使用指甲去剔,也丝毫不剥落,感觉是与生俱来煅烧出的色彩,不过凭借直觉,三认为那是后来附着上去的。

    这是血吧?

    血红的乃是人血,暗紫的应该是妖血,如果没猜错,分别是怒放和天邪鬼的血液。

    他顿时明白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谜团。

    没错,这只转换形态后的迷花簪已经完全复苏了,所以他才能催动它发出致命的铃音,所以幼兽的天邪鬼才能源源不断的获取妖气,布下那么巨大的迷花阵!

    可是,鬼姬早已经死了啊,她的尸体是他亲手掩埋的,为何失去炼化之主的迷花簪能够再次复苏?

    或许,找到怒放,就会水落石出了。

    三伫足回望那重见天日,但残败凄凉的城池,脸上不见喜怒哀乐,是波澜不惊。

    飞扬有着惊人的直觉,他应该觉察到了什么。

    是的,怒放还活着。虽然不知身在何处,但是迷花的感应不会出错,它传递给的三心意是,怒放还活着!

    只可惜,从此之后人妖殊途,你们,很难再交集了。所以,我没必要告诉你实情。

    你不知道,你从那个偏僻的小村子里带出的女孩儿,那个小小的妻,在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竟然生生的同时炼化了世间至尊至强的两件杀器,并且,是源自于天邪鬼姬,一脉相承的两件绝世杀器。

    从那一刻起,她已经不能再算是人类了。

    总算明白了,为何北冥想要她,为何得知她的死讯时,北冥的情绪不是悲伤,而是震怒。

    三发丝随风,握紧手中的脚环,沉声道:“走吧,我们去找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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