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变得阴翳,肃杀的秋风已逐渐有些刺骨了,从赵国江边大营向南望去,连绵无际的芦苇都已成枯黄一片。对于江边普通百姓来说,过冬全靠这些芦苇来取暖了,看到天色不佳,一些人家赶快来此先砍一些芦苇回去,否则雨后在冬日下想将芦苇晒干,十天半月都未必能办到。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三匹黑色的骏马风驰电掣般的从这些百姓身边掠过。除了几个小孩子尖叫了数声,大多数人头也没抬,几年前赵齐之战后,从北方调来的那支骑兵便驻扎在此地,百姓们都习以为常了。

    这三骑很快分出了先后,一骑遥遥领先,另两骑在后面苦苦追赶。一人突然大叫道:“老子不跑了,每次出来都受老大那马的鸟气,咱们还是慢慢骝着走吧。”

    另一人笑道:“老漠,你的马都快比你还肥了,再不出来跑几圈恐怕只能养老了。”

    那人拍拍马头道:“养老就养老,它跟随老子征战沙场也快十年了,该功成身退了。”

    前面那骑见后面二人不再追赶,便调转马头跑了回来,听到那人之言,皱眉道:“夏漠,你是不是也想养老,如果是的话,我马上如你所愿让你滚出黑骑军,回去整天跟你老婆抱被窝去!”

    这三人便是黑骑军的三位领楚洛水、周寒安和夏漠。楚名棠在朝中执掌大权后,便将黑骑军留在了南线大营,一年后楚洛水更是连升数级为南线大营副统领,黑骑军却仍由他掌管。楚名棠此举颇有深意,王明远虽是自己一手提拔的,但毕竟他是王家的人,楚家在军中势力较王家远为薄弱,南线大营绝不容失,因此楚名棠对楚洛水期望极高,将他留下就是为了接管南线大营。王明远为官多年,楚名棠的意思他也很清楚,不过他并不是一个很有野心之人,何况他的伯父王烈膝下无子,最心爱的女儿就是楚名棠的夫人王秀荷,以王明远如今职位再有楚名棠夫妇相助,接任王家宗主的希望极大,真若如此,他王明远今生也就知足了。

    夏漠听楚洛水这么说顿时吓了一跳,忙道:“老大,你又不是不知我老漠脾气,口上没个把关的,怎么就当真了?我打小就在军中,离开马背让我怎么活啊。”

    周寒安笑道:“你不是常说你那老婆也是匹小马吗,你去骑她好了。”黑骑军既然在南线大营安顿下来了,像他们这些高级将领也纷纷成家,夏漠的老婆就是当地一富家的女儿,长得柔柔弱弱的,与黑胖如山的夏漠相映成趣。

    夏漠舔了舔嘴唇道:“这些南方女子骑上去都是细声细气的,没劲,哪及得上北疆的女子性子来得烈。”

    周寒安也叹道:“老大,这南线虽好,可时间待长了真觉得没劲,有时真想回北疆去。”

    楚洛水笑道:“你们两个是因为没仗打才会这样吧,放心,据我所知,用不了多久大赵就会与西秦开战了。”

    夏漠大喜,想了想却又有些泄气,道:“我们现在属于南线大营,负责这江边防务,打西秦必是以西线大营为主,这仗我们能捞到打吗?”

    楚洛水淡淡说道:“当年赵齐一战,南齐水师全军覆没,已是元气大伤。按太尉大人谕示,南齐若重建水师则必毁之,这几年来仅我黑骑军就先后渡江作战十余次。如今这长江千里沿岸,南齐连一艘渔船都不敢随意下江,这种懦弱之国还有何可虑,若不是因西秦牵制,只要太尉大人一声令下,南线大营二十五万大军足以攻下南齐京城。赵秦若是开战,此处最多只需留十五万人足矣,其余十万尽可开赴西线,而我黑骑军必在其中。”

    周寒安点点头,道:“大哥说的有理,太尉大人命我等将黑骑军从一万扩至五万,而且没用兵部一两银子,绝不是用来吃干饭的,大战一起我部必上。”

    夏漠笑道:“没用兵部的银子,花的却是南齐的银子,这南齐人怎么就这么笨呢,每次偷偷建水师,我们赵国大军过江扫荡一圈,他们又花钱请我们走,南齐就算再富,如此几次下来钱也花得差不多了吧。”

    周寒安道:“不建水师,这长江两岸我赵国大军进退自如,南齐也是逼不得已啊。只可惜太尉大人早在他们朝中安排下了棋子,他们稍有举动,南线大营就已一清二楚,仅这一点,我周寒安对太尉大人已佩服得五体投地。”

    楚洛水道:“南线大营这一带别的不说,仅人口就比北疆多了近七八倍,兵源充足,可远不及北疆人剽悍勇武,黑骑军虽人数多了,可真正算得上是精锐之师的还是我们北疆来的弟兄。大战即起,你们二人可要抓紧操练。”

    周寒安道:“大哥放心,这事我和夏漠都心中有数。可百胜之师并不是靠操练就能练出来的,我们北疆这些弟兄哪个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这些新兵真要成器,还是要经历实战方可有所成。另外战马也是个大问题,我们从北疆带来的马匹相互交配或与本地马杂交,产下马崽虽已逐渐成年,可数量还是远远不够,而且良莠不齐,大概只能凑齐三万来匹。”

    楚洛水断然道:“三万就三万,宁缺勿滥。你们二人吩咐下去,各级军官对所属人员要严加挑选,只有各项皆优者方可为我黑骑军。剩下两万人就为步兵兼运送辎重,毕竟骑兵一日所需物资是步兵的三倍有余。”

    夏漠道:“老大,有一事我倒有些不明白,既然我南线大营便足可以攻下南齐,为何楚太尉不命我等先灭了南齐,尔后再全力对付西秦呢?”

    楚洛水摇头道:“南齐国力虽弱,但疆域广阔,纵深数千余里。若是占下一城总要留兵镇守吧,可你知道南齐有多少城镇?即使南线大营兵力再多一倍,恐怕也无济于事。何况南齐人最讲忠义,江南百姓虽民风偏软,但遇外敌入侵时却甚为心齐,你们二人也该知道,我黑骑军最后几次攻到南齐,与平民自组义军作战的伤亡已多于与南齐军队作战伤亡,而这仅是南齐江边一隅。我大赵若要想将南齐并入版图,倾全国之力,恐怕也要近十年之久。可那西秦如芒刺在背,又岂能如你所愿?因此唯有先与西秦一战,毕其功于一役,即便不能灭了西秦,也要打得它像南齐一般再无还手之力,大赵才可有望一统天下。”

    周寒安笑道:“听大哥一言,小弟茅塞顿开,难怪太尉大人对大哥如此看重。”

    楚洛水突然哼了一声,道:“你们两个到南齐去了几趟,如今也已家财万贯了吧。”

    周寒安和夏漠二人脸一红,不敢作声。

    楚洛水看着这两个与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叹道:“此事我也不想管,但需记住一事,不可留任何把柄于他人。你们二人也算是军中重将,兵部有好多双眼睛在盯着你们,一旦被他们掌握确凿证据,就算太尉大人也未必保得了你们。以后你们也要收敛点,南岸的百姓已对我大赵军深恶痛绝,所以我极力约束你们不得任意烧杀抢掠,太尉大人也是这意思。”

    周寒安和夏漠齐声道:“属下记住了。”

    楚洛水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道:“对了,楚小弟又来信了。夏漠,你背上有旧伤,他请大内御医给开了张方子,连药都已配齐,回去后到我帐内去取吧。”

    夏漠笑呵呵地接过信,将那药方拿出来看了一遍,道:“我老漠大字识不了多少,药方上写的什么根本看不明白,但既是出自御医之手,想必定有疗效。大哥,替我谢谢楚铮兄弟。”

    周寒安也笑道:“这小兄弟真是个重情义之人,到了京城也不忘时常给我们几个做哥哥的写信。”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大哥,太尉大人是不是要立他为楚家下任宗主?”

    楚洛水横了他一眼,道:“这种没来由的事你问他作甚?”

    夏漠叫道:“大哥,这事在营里都已经传遍了。上次在刘将军寿宴上,一个家伙喝多了提及此事,楚轩当时脸都变青了,转身就走。”

    楚洛水道:“太尉大人是何许人也,这事轮不到咱们来操心。”

    夏漠道:“大哥,如今你也算是楚氏一族的重要人物了,要我来说,他们两兄弟还是楚铮比较顺眼,楚轩这小子整天阴沉沉的,我见了就不喜。”

    楚洛水心中冷笑,夏漠是个直性子,与人结交只求脾气相投,楚铮只是故意投其所好罢了。这少年的心机远在其兄之上,虽说他远在京城,却早已在楚轩周围布下耳目,其中两人还是托楚洛水之手安插的。当初,那两人呈上楚铮写给楚洛水书信时,楚洛水一眼就看穿了楚铮的用意,也明白楚铮此举是故意为之,想要他表明立场,只是楚铮如此直接着实让楚洛水十分为难,思索良久才决定将这两人按楚铮所说的安置好,并回信楚铮,暗示他楚洛水既姓楚,当然只遵从楚家宗主之命。楚铮似乎对此很满意,从此再也不提此事。

    楚洛水事后才感觉楚铮此举看似莽撞,却十分高明,若自己帮他则无事,若是拒绝了楚铮也无损失,至少弄清了自己的态度可提早准备对付自己。楚洛水暗中叹气,也许这样的人才是最适合继任楚家宗主的,不过从内心来说,他还是希望这两兄弟将来不要骨肉相残才好。

    楚洛水不想与周夏二人谈论这些,毕竟这是楚家内部之事,便道:“我们回营吧。从明日起,黑骑军训练量加倍,二位兄弟,拜托了。”

    “遵命!”

    苏巧彤端着一杯酒,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她身处的是上京城最好的酒楼之一,来往此处的客人非富即贵,寻常百姓根本无缘入内,店中几样菜肴在京城也是久负盛名,苏巧彤对此地颇为喜爱。只可惜身边几个油头粉面的官宦子弟甚讨人厌,不停地大献殷勤。成奉之的两个儿子则在一旁怒目而视,只可惜无人理会。苏巧彤方来京城时众人原本还想讨好他们来接近佳人,可几天下来现这两兄弟对自己的表妹也有不轨之心,从此将之视为无物。

    苏巧彤突然眼睛一亮,只见一队禁卫军从楼下经过,领头的那少年军官正是楚铮。苏巧彤站起身子,向楚铮挥手道:“楚将军。”

    楚铮听见有人叫自己,抬头往上望去,见是苏巧彤,不由得一愣。

    正如楚铮所预料的那般,苏巧彤到了京城并无异常举动,只是时常跟随几个名义上的表兄妹参与官宦子女间的聚会。没过多久,京城的大户人家都知道成侍郎家里多了个侄女,不但相貌甚美,而且学问不凡,不少贵公子都为她所迷,鼓动自己家里上成府提亲。成奉之对此一一婉拒,说自己这侄女母亲方亡,近期不便谈论婚嫁之事。楚铮也不急,这女子既然甘心雌伏,他也只好耐心等待,只是吩咐鹰堂中人不可放松监视,她若是奸细,迟早会有所动作。只是没想到自己还未找她麻烦,她却主动来招惹自己。

    殊不知苏巧彤这些天整日对着这些纨绔子弟,早已厌烦透了,觉得还不如与楚铮勾心斗角来得有趣,何况当日楚铮送她到成府,如今见了他却毫不理会,万一传了出去,岂不是更显自己心中有鬼。

    楚铮拱手道:“原来是苏姑娘,只是小弟戎装在身,恕不下马行礼。”

    苏巧彤微笑道:“当日幸得楚将军相助,小女子尚未有机会表示谢意。不知将军是否有空,能否上来一聚。”

    楚铮身后的几个军官见如此美貌女子主动与自己的长官搭讪,而且出言相邀,顿时口哨声一片。

    楚铮返身一鞭子向众人挥去:“你们想死是不是?”

    一军官笑道:“将军就别装了,你就去吧,我们兄弟保证守口如瓶,这巡逻又不是什么大事,哥几个带着就够了。”

    另一人手搭凉篷,咦了一声道:“这不是近日声名鹊起的成侍郎家侄女吗?难怪她对那些公子哥儿不冷不热,原来早搭上我们楚将军了。”

    众人一阵哄笑,将楚铮连人带马推到酒楼旁,飞一般地离去了。

    楚铮整了整铠甲,喃喃道:“若不是本将军自己想留下,就凭你们这帮兔崽子也能奈我何?”

    走上酒楼,苏巧彤已在门口等候,笑吟吟地将楚铮迎入雅间内,为他斟上一满杯酒,道:“楚将军,小女子敬你一杯,聊表心意。”

    屋内众公子见苏巧彤与这人神态亲密,无不双目冒火。几个莽撞一些的想要站起来,却被其中二人死死拉住,一人低声道:“快坐下,此人不是你们惹得起的。”

    一个矮胖的少年是禁军统领赵无忌的远房侄子,不屑道:“不就一个禁卫军将军吗,还不是在我伯父手下。”

    拉着他的那人哭笑不得,道:“他姓楚,是……”

    那矮胖少年打断道:“那又怎样,京城大街上卖菜的都有姓楚的。”

    那人大惊失色,偷偷看了楚铮一眼,见他似是未闻,这才大松了口气,忙轻声道:“不得胡言,那位是楚太尉家五公子。”

    此言一出,四下顿时悄无声息。这些所谓的官宦子弟,其中大都是中下级官吏家子女或是一些朝中重臣的远房亲戚,借参加此类聚会来抬高自己的身份,各部侍郎的子女在此一露面便已是难能可贵。三大世家的直系子弟根本不屑来此,楚铮到了京城后,甚少在公众场合露面,成年后大部分时间不是在军中就是留在楚府,屋里众人对他大都是只闻其名不识其人。

    楚铮感觉屋内静得出奇,不由得回扫了众人一眼,那矮胖少年顿时面如土色,其余人也是心中惴惴不安。

    成奉之长子成安礼咳嗽一声,道:“楚公子,在下有礼了。”

    楚铮看了他一眼,向苏巧彤问道:“这位是?”

    苏巧彤道:“这是小女子大表兄。”

    楚铮起身抱拳道:“原来是成世兄,在下楚铮,幸会。”

    成安礼顿觉脸上大有光彩,不由得直了直腰,道:“楚公子大驾光临,成某不胜荣幸,今天就由成某做东,与楚公子小酌几杯。”

    楚铮正欲婉拒,跑堂的小二拉开房门,三个女子走了进来。楚铮登时呆住了,居中那女子身形纤弱,容貌端庄秀丽,眉宇间带着一股书卷之气,正是他的四姐楚倩,而她左侧那女子更让楚铮看直了眼,竟是柳轻如!

    楚铮一身戎装坐在那里甚是显眼,楚倩和柳轻如一进屋便看到了他。楚倩一脸愕然,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楚铮,柳轻如则有些手足无措,满脸晕红,可看了看坐在楚铮身边笑靥如花的苏巧彤,眼中又不禁露出几分怀疑之色。

    屋内众人不识楚倩和柳轻如,但对另一女子似比较熟悉,纷纷起身想迎,道:“楚姑娘来了。”

    楚铮看了看那女子,觉得有几分面熟,她既是姓楚,想必也是楚家子弟,楚倩才会与之交往,可怎么把柳轻如也带来了?

    众人见过了那楚姑娘,对她身后二女不由得大感好奇。楚夫人当年以美貌闻名京城,楚倩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去,而柳轻如原本就是绝色容颜,这几年来又潜心修习楚铮教她的驻颜之术,此乃天媚门的独门心法,虽说是以驻颜为主,但与天媚门的媚功颇有些相通之处,不知不觉举止中已带些狐媚之息,楚铮功力深厚自然毫无察觉,可这些官宦子弟一个个看得双目放光,呼吸急促。

    柳轻如到了赵国后从未经历过这种场合,想到楚铮还在一旁看着,不觉既羞且急。

    苏巧彤见楚铮也不时地看着那两女子,心中没来由地有些不快,忍不住问道:“楚将军,这二位姑娘你认识?”

    楚铮见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登徒子已上前想与柳轻如搭讪,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淡淡道:“自然认识。”

    那楚姓女子分开众人,向苏巧彤走来,笑道:“巧彤,你果然这里,来,给你引见两位我们京城的才女,她们二人的才气比姐姐我可强太多了,我好不容易才把她们拉来的。”

    苏巧彤起身笑道:“能得楚姐姐这般推崇,这二位姐姐必非常人,小妹苏巧彤,请教二位姐姐高姓大名?”

    楚倩抿嘴一笑,指了指楚铮道:“苏姑娘既然认识此人,我们是谁,问他就知道了。”

    那楚姓女子方才见楚铮坐在这里也并未在意,以为他也是苏巧彤的仰慕者,听楚倩此言,才仔细打量了楚铮一番,突然脸色大变,讷讷道:“原来是五弟啊,姐姐眼拙,一时没认出来。”她把人家的侍妾都拐带了出来,陡见正主在此,自然心中大乱。

    楚倩笑道:“小五,这是四叔家的仪姐,你曾见过的。”

    楚铮这才想起这女子是吏部侍郎楚名南的四女儿楚仪,曾在府里见过几次,只是楚铮对她并未在意,而且那时她身着盛装,不似今日这般穿着随意,因此一时间竟没认出来。

    楚铮笑道:“原来是仪姐姐,小弟有礼了。”

    楚仪见楚铮并无怪罪之意,稍稍放下心来,裣衽还礼。却不知楚铮虽对她有气,可柳轻如和楚倩也在此处,这般的话岂不是让她们二人也感到难堪。

    苏巧彤听楚倩称楚铮为小五,便猜到她是何人了,笑道:“原来是太尉大人府中四小姐,小妹曾听楚姐姐多次提及四姑娘大名,失敬。”

    楚倩和柳轻如身后诸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今天怎么回事,来的竟全是这般惹不起的主?不由得纷纷向后退去。

    楚倩笑道:“苏姑娘才气誉满京城,今日得见,实是幸事。”

    楚铮见楚倩和苏巧彤二人相互吹捧,不由得撇了撇嘴,向柳轻如做个手势叫她过来。

    柳轻如走到楚铮身边坐下,楚铮轻声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柳轻如嘻嘻一笑,道出其中原委。原来,苏巧彤来京城时间虽不长,但才女之名已经远播。楚倩在府中也有耳闻,她向来颇为自负,对这京城突然冒出来的才女有些不服。楚仪和她交情甚好,此女平日里甚爱在外走动,曾见过苏巧彤几次,今日到楚府来探望楚倩时谈及此事,就鼓动她出府与苏巧彤一会。当时柳轻如也在楚倩院中,楚倩对轻如的诗文上造诣很是心折,便欲拉她一同前往,柳轻如本想拒绝,但耐不住楚倩软磨硬泡,又听说那苏姓女子是以诗见长,不觉有些心动,想起楚铮今日在军中轮值,应不会有事找她,最多晚上再跟楚铮说一声就是了,便跟着一起来了。

    楚铮这才明白,她们二人到此是以诗会友来了,不由得兴致索然。他书读得不少,但提到作诗却始终上不得台面,为此平日没少受楚倩奚落,见楚倩又准备舞文弄墨,不由得心生去意。

    柳轻如见自己刚来楚铮便要离去,难免想到别处去了,以为楚铮与这苏姑娘的关系确有暧昧,心中有鬼才急着要走,脸上顿现黯然之色。

    楚铮心思剔透,稍一思索便已猜到柳轻如是为何故,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暗想古往今来无论时代怎么变,女人家爱吃醋都是一般模样。楚铮只好握住轻如纤手,向她解释了与苏巧彤是如何相识的。

    这边苏巧彤请楚倩和楚仪二人就坐,蓦然瞥见楚铮和另一女子神态亲密,坐在一起窃窃私语,不由得愕然。她虽知楚铮有个侍妾,但侍妾并非正室,哪能随便抛头露面,何况据她所知楚铮那侍妾比他大了五六岁之多,可这女子怎么看也是和她差不多年纪。

    苏巧彤不禁眼露疑色,向楚仪望去。楚仪却故作未见,只与楚倩悄声谈笑,她对楚铮颇为忌惮,自己父亲楚名南见了这少年也是客客气气的,从不摆长辈架子,更勿论她了。今日贸然将柳轻如带出楚府,虽说是楚倩的主意,但也已是大大得罪,哪敢再凭空添乱。

    见楚仪不理自己,苏巧彤有些无奈,伸手将小二叫了过来,冲楚倩笑道:“四姑娘,这家酒楼的百花酿在京城颇有名气,据说此酒是提取百花朝露酿制而成,味道清香甘洌,最适合女子饮用。”

    楚倩点头道:“那就来一点吧。”

    旁边几个公子哥儿心存讨好之意,忙向门外叫道:“给这间开一坛最好的百花酿,快点,若有耽搁拆了你这家店。”

    楚倩一皱眉,对楚仪说道:“仪姐,这屋未免也太吵了吧。”

    楚仪明白她的意思,起身道:“京城楚府四小姐和五公子在此小聚,大家不要喧哗,都出去吧。”

    这些人平日也是些眼高于顶的人物,闻楚仪此言不由得脸色一变。

    楚铮不禁摇头,暗想这个四姐年纪与自己差不多,自懂事起父亲楚名棠就已是一方诸侯,书虽读了不少,但心高气傲,根本不把常人放在眼里。似这般将众人逐出去,楚家算是把京城中低级官员子弟得罪遍了,忙起身道:“四姐,你们几个女子在此饮酒作诗,我就不掺合了。诸位世兄世姐,小弟平日公务繁忙,难得与大家一见,今日小弟做东与各位痛饮几杯,谁要是走,就是看不起我楚铮。只是都在这屋里太挤了些,小二,把隔壁雅间腾出来摆上两桌酒席,请贵客就坐。”

    众人见楚铮豪爽大方,心中之气略为平息,纷纷道不敢。

    楚铮又向成安礼拱手道:“成世兄,小弟是初次来此处,对此不甚熟悉,还请世兄代小弟安排一下。”

    成安礼笑道:“楚公子放心,包在成某身上。”

    楚倩轻哼一声,似对楚铮此举有些不满。苏巧彤却对楚铮又看重了几分,暗想此子能这般注重小节,看来颇有容人之量,难怪楚名棠对他如此器重。

    楚铮到了隔壁雅间,小二迎了上来道:“小的陈二福,不知将军要些什么酒菜?”

    楚铮笑道:“菜由成世兄做主吧,点些这店中的名菜,酒就来那百花酿吧。”

    “百花酿?”小二看了看楚铮欲言又止。

    成安礼笑道:“楚公子你这就有所不知了,百花酿虽有名,但此乃女人家所用之酒。此店还有一种好酒名叫‘千里香’,这才适合男儿痛饮。”

    楚铮出了个小丑,也不以为意,笑呵呵地捶了成安礼一拳:“那你不早说。”

    众人见成安礼与楚铮谈笑风生,不由得觉得有些羡慕,几个胆子大些的也试着上前攀谈。成安礼意气风,俨然是众人之,替楚铮一一介绍。只是屋内有些人家世之差连他都觉得有些脸红,楚铮却毫不为忤,一视同仁施礼见过。众人见楚铮如此谦和,不由得大生好感,几个女子更是娇声软语,粘在楚铮身边怎么也不肯离开。

    楚铮也是个眼界甚高之人,这些女子姿色平庸却又故作可爱状,顿时头大如斗,胸腹间感觉阵阵反胃。

    还好这家酒楼似乎也知道来了贵客,酒菜上来极快。这些人虽说也是官家子弟,但毕竟是在京城之中,父辈若没有个肥缺,敛财的机会着实不多,因此家境大都一般,来此也只是为了撑个面子,酒楼里如“鸳鸯八珍”等名贵菜肴半年都未必能享用到一次。楚铮敬过一杯酒后,除了成安礼等少数几人外,都在埋头大块剁颐。

    成安礼酒量一般,与楚铮对饮几杯后便已酒意上涌,道:“久闻禁卫军中传言,楚公子豪爽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楚铮笑道:“世兄不也如此?我楚铮只觉相见恨晚,若不是认识了苏姑娘,你我还不知何时才能同饮此酒。”

    成安礼呵呵笑了一会儿,突然凑过头道:“楚公子是不是对我这表妹有意思?”

    楚铮脸一红,道:“世兄说笑了,苏姑娘天仙化人,我这般凡夫俗子又怎能配得上她。”他功愈化境,内息运转自如,脸色自然是想红就红。

    成安礼打了个酒嗝,笑道:“楚公子才是说笑了,令尊乃当朝太尉,满朝文武皆为马是瞻,巧彤若连公子都看不上,那天下除了皇帝谁还能入她眼?”

    楚铮看了他一眼,道:“世兄,你喝过了。”

    成安礼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句大不韪的话,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忙看看四周,见无人注意才放下心来。

    楚铮抿了口酒,道:“何况就算苏姑娘同意了,还需过令尊这一关。世兄应明白小弟的意思。”

    成安礼自然知道,父亲成奉之和郭怀是朝中仅有两位支持皇上的大臣。他真搞不明白,郭怀是兵部尚书,手掌重兵,楚名棠和方令信当然有所顾忌,可自己父亲只是区区吏部侍郎,又是出身偏远之地,在朝中根本无所恃,凭什么和三大世家相抗。楚名棠至今未动成家,一来因为朝中政局稳定,二来楚名棠也没将区区一个吏部侍郎放在眼里,否则他想对付父亲就像碾死只蚂蚁那般轻松。

    成安礼想到此处顿时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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