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铮到另一桌敬了一圈酒,身形微晃地走了回来,成安礼忙扶他坐下。楚铮满脸通红,摇了摇头道:“这千里香果然厉害,禁卫军中我的酒量也算排得上号的,没想到喝了这么点儿头就晕了。”

    成安礼道:“公子酒量已是成某生平仅见。我们平日喝这酒都是用小杯,哪像公子这般用这碗的?”

    楚铮哈哈一笑道:“在军中待久了,已养成这般习气了。”

    成安礼无奈地摇了摇头。楚铮吐了口酒气,赫然对成安礼道:“世兄,容楚铮厚颜,日后小弟若想约见苏姑娘,不知世兄能否帮帮小弟?”

    成安礼此刻略清醒了些,听楚铮此言不觉有些犹豫,平心而论他对苏巧彤也存爱慕之心,可苏巧彤却一直他对颇为冷淡,成安礼并不是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自己无论是相貌还是学识都只能勉强算得上是中流,而这表妹来京城不过半月,名声便已响彻京城,也不知那苍乐山怎么会养育出这般女子。像这种女子绝不是他成安礼能消受得起的,她也不可能看上自己。自己既然得不到苏巧彤,还不如用她来换取最大利益,父亲非要跟着郭怀一条道走到黑,自己身为长子也要为成家考虑,楚铮若真娶了苏巧彤,无论是妻是妾,楚家日后对付成家总要留手几分。

    成安礼忽然笑道:“依成某看,楚公子与表妹实属天作之合,我这做表哥的当然要从中搓合。至于家父,我们这些做小辈的不便评说,但成某心中自然有数。”

    楚铮兴奋地说道:“太好了,此事若成,小弟必不忘世兄之恩。”

    成安礼笑道:“楚公子太客气了。”

    楚铮搓着手,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道:“世兄不知道,当日小弟送苏姑娘到贵府,回来后魂牵梦萦,茶饭不思,若不是顾及令尊成大人,小弟早到府上拜会苏姑娘了。就不知苏姑娘那日对小弟如何评价、印象又如何,世兄可否知晓?”

    成安礼笑道:“公子放心,表妹若是对公子无情,今日又怎会请公子上楼相聚?至于那日公子离去后,家父为表妹摆下洗尘宴,表妹在桌上未曾提及公子,完后父亲就让我等兄妹几人各自回房了,直至晚饭才见他们从家母房中出来。这也难怪,女人家脸皮薄得很,又怎会对我们几个初相识的表兄妹说。”

    楚睁眼中闪过一道异彩,道:“世兄说的是。来,小弟再敬你一怀。”

    又喝了十来怀,成安礼颓然趴倒,楚铮道:“世兄,小弟到隔壁去一下。”

    成安礼勉强摆了摆手,嘴里咕噜了几句,便再无声息。

    楚铮走了房门,双目登时变得清澈无比,轻笑自语道:“苏巧彤,只能说你运气太差,初到上京城就遇上了本公子。”

    听成安礼方才所言,楚铮已可确定苏巧彤身份绝对可疑,而成奉之夫妇自然也脱不了干系。可楚铮突然觉得索然无味,这的确是运气问题,若不是自己察觉到那老妇身负绝世武功,凭此女的掩饰功夫,他怎么也不会轻易怀疑到一个侍郎的侄女。如今苏巧彤生死可说已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成奉之这吏部侍郎的头衔根本护不了她,只需要捏造个罪名突然强行进入成府搜查,楚铮自信绝对能找到证据。

    楚铮叹了口气,两眼又变得迷离,摇摇晃晃地走向另一间雅间。

    三个女人一台戏,屋里有了四个女人就更热闹了。除了楚仪略逊一筹外,其余三女喝了点百花酿吵嚷着谁也不服谁,酒菜已被撤到一边,桌上铺着白纸三人挽开袖子正在以诗会友。

    楚铮站在门口张大嘴愣愣地看着,难怪前世有人曾说过永远不要相信你所看到的女生宿舍,女生的世界是男人无法想象的。这不,连柳轻如都杏目圆睁,额头微汗,这让楚铮总算又回想起了初见她时倔强的模样。

    楚仪轻咳了一声,三人这才现有男子进来了,争论声顿时细声细气许多。

    楚铮走过来团着舌头问道:“你们几个在干吗呢?”

    楚倩闻到他身上刺鼻的酒味,冷笑道:“二姐说得果然不错,楚家五少爷喝酒是拿金子付账的。”

    柳轻如也恢复了平时温柔的样子,为楚铮倒了杯茶,笑道:“苏姑娘果然名不虚传,诗文论道都有独特见解。像写诗她就认为应重意而轻形,是否工整押韵只是其次。”

    楚铮不由得点点头,道:“说的不错啊。”

    楚倩见弟弟反偏帮外人,微怒道:“无规矩何来方圆,你懂不懂,不知道别乱说。”

    柳轻如见楚倩训诉自己夫君,忙扯开话题,拿过一张纸道:“苏姑娘有几诗倒极为精彩,这是当年她在苍乐山隐居时所写的,妾身念给夫君听听。”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

    楚铮听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两句,一口茶水“”的喷了出来。

    柳轻如见此状不由得一惊,忙上前扶住楚铮道:“公子怎么了?”

    楚铮俯着身子,愣愣地望着地面,心中乱成一团。苏巧彤所写的前两句由于年代久远他已经印象不深了,可那“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句太熟了,分明就是陶渊明流传千古的佳句,可在他记忆里陶渊明根本没在这个世界存在过,难道苏巧彤竟是和自己一样,根本就不属于这个时代?

    楚铮感觉到另三人走近自己身旁,只听苏巧彤问道:“柳姑娘,楚公子他没事吧?”

    楚铮回过神来,不管这女子是什么人,她是别国奸细几乎可确定,而且柳轻如和楚倩就在一旁,自己也不便向她询问。楚铮眼珠一转,干呕了数声,声音嘶哑地说道:“轻如,快去拿个盆过来。”

    楚仪忙跑了出去,不一会儿领着店小二拿了个木盆进来,放到楚铮身前。楚铮一运气,硬将腹中东西逼出来不少,屋里顿时弥漫着一股酸酸的味道,楚倩和楚仪忍不住以袖掩鼻,柳轻如却毫不在意,仍轻抚楚铮背部。

    苏巧彤袖中双拳紧握,神色有些紧张地看着楚铮。楚倩见了觉得有些奇怪,暗想莫非这苏姑娘也看上了自己弟弟?这倒颇有可能,不然他们二人怎会在此处相聚。

    那店小二对此似早已司空见惯,谄笑道:“这位将军酒量真是了得,小店的‘千里香’酒劲十足,寻常人喝两三壶就醉倒了,将军却喝了整整一坛有余,传了出去恐怕没几人会相信。”

    楚倩撇撇嘴道:“这又不是什么值得夸耀之事,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们楚家五公子是个酒囊饭袋呢。”

    苏巧彤听小二如此说,不觉松了口气,暗笑自己神经过敏,这楚铮分明是饮酒过量,自己怎么会想到那方面上去。

    柳轻如搀着楚铮手臂,轻声道:“公子既然不适,那我们先回去吧。”

    楚铮含含糊糊地说道:“先让我休息会儿。你一动我就要吐。”说完往桌上一趴,再也不肯动弹。

    柳轻如只好作罢,吩咐小二将那木盆端出去再打些清水进来。

    楚倩见楚铮已无事,向苏巧彤歉然一笑:“苏姑娘,我家小弟行事孟浪,让姑娘见笑了。”

    苏巧彤笑道:“楚将军如此海量都已不支,小女子两位表兄恐怕更为不济。”

    楚倩道:“这些男子喝酒不知节制,日后难成大事。算了,不说这些了,别让这些酒鬼扫了我们姐妹的兴致。苏姑娘方才那诗确是上佳之作,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此句犹为出色,廖廖数笔,田园风光便已跃然纸上,小妹虽久居深院之中,但亦有种身临其境之感。”

    苏巧彤暗叹,又来了。楚倩和柳轻如二人虽是女子,但胸中所学绝不逊于她曾所见过的西秦几位大家,苏巧彤以一对二,早已心力憔悴,只能言顾其他,将话题引到别处去:“四姑娘过奖了,小女子拙作哪及姑娘所推崇的曹植曹子建。”

    楚倩果然上当,道:“苏姑娘过谦了。小妹虽钦佩曹子建,但只钟爱他后期之文采,纵观子建一生,以建安为界,其父魏王在世时对其甚为宠爱,过的是富贵无忧的日子,所作之诗如《白马篇》、《侍太子坐》等皆为不及世事、年少气盛趾高气扬之作,就如我这弟弟一般。”

    楚倩说着向楚铮一指,苏巧彤差点儿笑出声来。柳轻如听楚倩批评自己夫君,不满地看了她一眼,心想:公子为楚府日夜操劳,岂是你想的那般不堪,这番话应给予你自己才是。

    “自魏王逝,其兄曹丕对这个曾一度是王位继承者的弟弟百般刁难,甚至还设了监国使者,以防子建对他产生威胁。那‘煮豆燃豆箕’的七步诗虽可能是旁人所作,但确是当时情景的真实写照。子建满腔抱负无从施展,心境郁闷之下,其造诣反步入大乘境界。曹氏三父子皆可称为文坛一代大家,但真正广为流传的只有子建的文章。”

    谈及史苏巧彤可丝毫不惧:“四姑娘此言实有偏颇。小女子认为曹氏三父子造诣最高的应属一代君王曹孟德。”

    楚倩冷笑道:“想不到苏姑娘对这一代奸相如此推崇,小妹倒愿闻其详。”

    苏巧彤暗道若说曹操是奸相,你父亲楚名棠难道就差了?此话嘴上当然不敢说:“曹子建大作确实流传最广,但苏姑娘可曾注意到,其后期所作之诗大都感伤凄婉,《七哀诗》中‘不见旧耆老,但睹新少年’和‘念我平常居,气结不能言’这几句甚有以怨妇自居之意,而曹孟德雄才豪行、英伟气势即使到暮年也未曾消减,‘乘云驾龙,郁何务务;遨游八极,乃到昆仑之山’乃何等大气,‘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又是这般豪迈!”

    “且此类文风在建安文士中影响极大,掀起一股寻求建功立业的风潮,即使是曹子建也曾写过‘当编壮士籍’‘捐躯赴国难’的诗句。小女子认为文需载道,曹孟德仅以诗句便可激励仕子报效于国,已胜过当时诸位大家。”

    苏巧彤接着道:“而曹子建虽也有一番雄心壮志,只可惜其兄曹丕始终未曾给他这个机会,满腔抱负无从施展,曹子建心灰意懒之下只好寄情于诗。自古以来落泊潦倒的文人、壮志未酬之豪杰如过江之鲫,比那些功成名就之人不知多出几倍,曹子建诗中落漠之意正好道出这些人的心意,与之共鸣,流传自然广泛了。”苏巧彤轻轻一笑:“而且这些诗句,与你我这般长期深居闺中的女子心境颇为相合,四姑娘推崇曹子建也无可厚非。”

    楚倩忿忿不服,道:“按苏姑娘所说,曹孟德造诣最高是因他权握天下,但以子建才情,若继承了其父之位,定能胜曹孟德一筹。”

    苏巧彤淡淡说道:“四姑娘只是假设而已,是否真会如此谁也不得而知。可小女子倒可以确定,曹子建若真能登上王位,他名扬天下的哀婉诗篇是决计写不出来了。”

    楚倩一时语塞,回头看了看柳轻如,只见她正用手巾醮湿了为楚铮拭脸,根本未曾注意这边的事,更是气结。

    苏巧彤看了心中不解,方才四女饮酒时楚倩只是介绍这女子姓柳,并未说她是何许人也。如今见楚柳二人如此亲密,苏巧彤忍不住问道:“四姑娘,这柳姑娘与令弟关系非同一般啊。”

    楚倩没好气地说道:“那是当然,轻如本就是五弟妾室,是由家母做主许给他的。”

    苏巧彤大为惊奇,没想到这个看上去还未满二十的柳姑娘,难道就是传闻中楚铮的南齐侍妾?苏巧彤顿时有种直觉,这女子绝不会像密报中所说的那般是个默默无闻之人,以她的才智,肯定是楚铮身边的一个重要人物。

    苏巧彤故作迷惑,轻声道:“可小女子听说楚将军与当朝敏公主情投意合,柳姑娘却比之先入门,公主难道毫不在意?”

    楚倩叹道:“怎么会不在意啊……”忽然似有所觉,楚倩道:“此事关系甚大,不说了。”

    这样一来连楚仪都起了好奇之心,道:“倩妹妹,敏公主到底怎么了,这一年来京城里再也没有她的消息,这里又没有外人,说给姐姐听听。”

    楚倩不住摇头,怎么也不肯说。

    原来,一年前楚府为楚铮授过成*人之礼后没几天,柳轻如便正式入楚家门。依楚名棠的意思,把这事悄声无息地办了就算了,毕竟只是娶个小妾,可楚铮却并不答应,一定要让柳轻如风风光光地进门,硬是将他在军中要好一些的军官尽数请到。这场婚事虽远不如楚轩大婚来的隆重,热闹却犹有过之。楚名棠对此颇有不满,但奇怪的是楚夫人却大力支持。当晚宾客散尽后,楚铮正想欢欢喜喜入洞房,没想到赵敏直闯踏青园,后面事情如何楚倩也不是很清楚,只是第二天她去踏青园时,院内狼藉不堪,楚铮鼻青脸肿。

    过了一段日子楚倩才知道,此事全是她母亲一手造成。楚夫人对赵敏一直没有什么好感,况且以楚家的实力是否再迎娶公主已无关紧要,于是便设法将此事让赵敏知晓。楚夫人原先的想法是如果赵敏能忍下此事,她倒还愿意赵敏进楚家门,否则一个醋坛子进来,又是公主身份,楚家非翻天不可。而楚铮却被自己母亲瞒在鼓里,他本来想过两天等生米煮成熟饭后再去向赵敏解释的,没想到如意算盘尽数落空,赵敏竟直接打上门来。为了皇家的颜面,赵敏一定要让他先休了柳轻如,要入门也得几年后再说。楚铮却并不答应,说实话在他心目中柳轻如的地位远甚于赵敏,赵敏越吵火越大,最后竟拳脚相加。楚铮心中有愧,起先只是躲避,等连挨了十几下也气了,他的武功已高出赵敏不止一筹,平日里又与她切磋过多次,对“如影随形”的身法也已比较熟悉,拼着挨了几下一把抓起赵敏将她扔出楚府墙外。楚夫人在暗地里看得咋舌不已,不由得庆幸自己英明,否则楚铮娶了赵敏,这小两口都有一身绝武功,楚府哪还有太平日子过。

    赵敏自此再也没有来过楚府,楚名棠也严令府中诸人不得将此事外传,否则家法从事。楚倩虽是身份不同,但也不敢有违父亲之命,任凭楚仪和苏巧彤怎么问,不敢再透露半句。

    三人语声虽轻,但柳轻如也已练了三年多天魅门的心法,耳目远胜于常人,倒也听得清清楚楚。她不希望苏巧彤和楚仪二人再追问此事,楚铮为了她连公主都已放弃,柳轻如自认已无以为报,不想再给楚铮惹麻烦,于是走过来道:“苏姑娘先前所写的诗句都是在苍乐山中所作,可听仪姐姐所说姑娘到了上京城后也有不少佳作,何不让我们见识一番?”

    苏巧彤不知为何竟有了些顾忌,不愿再剽窃“前人”诗名,推辞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小女子只是碰巧而已,哪敢再贻笑大方?”

    楚铮趴在桌上,心头却如若雷击,这两句分明是南宋6游所作,苏巧彤又怎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碰巧?楚铮不由得暗暗庆幸,幸亏自己今日在此,否则日后将她错杀了,那是何等憾事。

    楚倩却是眼睛一亮,道:“苏姑娘此言真是说到小妹心里去了,小妹写诗有时笔若悬河,可稍过片刻也许就思绪堵塞,连一字都写不了。”

    楚仪笑道:“小女子愚钝,不如倩妹妹体会得深。不过巧彤曾赠予小女子的几短诗倒还记得一清二楚。”

    柳轻如笑道:“那还不快念来听听?小女子早已心痒难熬。”

    楚仪道:“那好,这是巧彤到了京城后的思乡之作: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楚仪吟咏那《静夜思》时,苏巧彤双眼死死地盯着楚铮,可直至楚仪念完,楚铮仍一动也不动,苏巧彤顿觉一阵轻松。

    却不知楚铮只想放声大笑,盗版啊!这苏巧彤真是什么都敢盗,前人,哦不,是后人若有知,恐怕气得要在娘胎里打滚了。就不知苏巧彤到底会多少诗词,不要把那些千古名作都搬到这个时代来,那今后近千年文坛都将星光黯淡了。

    楚铮在这边胡思乱想,只听楚倩叹道:“苏姑娘,小妹真服了,此诗浅明易懂,意境却极为深远,这种境界小妹穷尽一生也未必能达到。”楚倩有些心灰意懒,她对自己胸中所学极为自负,没想到在这苏巧彤面前连争胜之心也渐渐消失,看来自己不过是个井底之蛙。柳轻如也如她一般,黯然不语。

    楚铮身子突然动了一下,喃喃说道:“好酒,再来一壶。”

    楚倩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无心再在此逗留,向苏巧彤施礼道:“今日能与苏姑娘一会,实是此生大幸。只是我这弟弟已人事不知,只好改日再来讨教。”

    柳轻如俯到楚铮耳边轻声道:“公子,我们回府吧。”

    楚铮腾地站了起来,两眼直直地道:“小二,结账!”说完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扔到桌上:“不用找了。”

    店小二惊喜交集,将金子放于怀内。这锭金子再摆个七八张桌酒席都够了,今天看来要笔大财了。

    楚倩和柳轻如拒绝了苏巧彤相送,命小二将楚铮扶到车上起程回府。

    苏巧彤怔怔地看着马车远去,忽觉意兴阑珊。端起面前的那杯残酒轻抿了口,一股清香顿时沁入肺腑,不由得暗想即使在原来那个时代,这酒也可算别具风味了吧。

    苏巧彤看着淡红色的酒液,轻叹了一口气。

    寇大娘推门走了进来。苏巧彤唤楚铮上楼时她便走开了,不想与楚铮会面。她对这少年深感忌惮,天机阁资料中虽曾提过他勇猛好武,但寇大娘还以为是那些上阵杀敌的马上功夫,怎么也没想到他修习的竟是龙象伏魔功,而且已到了如此境界,不知是谁能调教出这样的弟子,想必也是当世高人。她所修内功是燕家的心法,但招式中却有不少是寇家的独门武功,真若动起手来很难说会不会露出马脚,因此能不见还是不见的好。

    若说还有一人令寇大娘看不透的话,那就是苏巧彤了。寇大娘记得在秦国时这女子只以谋划见长,并没听说她的文采有多好啊,怎么到赵国就以此名扬上京城了?寇大娘虽只是略通文墨,但也知道苏巧彤所作的那些诗篇绝对可算是传世之作,难道她一直深藏不露?那她究竟是何居心?寇大娘认识苏巧彤也已很久了,当时她还只是个孩子,聪明乖巧,甚得寇大娘欢心,原本还想收她为衣钵传人,没想到这孩子旁鹜太多,根本无法专心练武,心思全用在阴谋诡计上了,特别是施计结识秦王,更是让寇大娘不喜,便与之疏远了。

    楚仪送走楚倩等人,回到屋内坐在苏巧彤身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酥胸,道:“巧彤,你和楚家小五是怎么认识的?姐姐怎么不知道,今日带柳轻如到此差点惹出祸事来。”

    苏巧彤淡淡说道:“怎么,仪姐对那楚铮就如此畏惧?”

    楚仪苦笑道:“我们楚家子弟谁还不知道太尉大人是想立他为下任宗主啊,他们府里一些支持他大哥的家人全被调去镇守北疆了。还有,当年他刚入禁卫军时,军中有几个与原上京楚家交好的几人,都被他整得苦不堪言。唉,这楚小五别看他脸上一天到晚笑呵呵,背地里阴毒得很……”

    楚仪突然住口,自己说这些干什么啊,万一苏巧彤与楚铮真有私情,岂不是给自己惹来大麻烦。

    苏巧彤猜到她的心思,笑道:“仪姐无需顾忌,小妹与楚将军只是数面之缘,当初小妹初至上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是楚将军将小妹送到姨父府上。今日他领兵在城内巡逻,小妹请他上来只是聊表谢意而已。”

    楚仪稍稍放下心来,不好意思地笑道:“姐姐哪会有此意?”

    苏巧彤道:“不过那柳姑娘终究是楚将军侍妾,这般抛头露面他见了怎么也没当回事?”

    楚仪笑道:“巧彤有所不知了,柳轻如虽是侍妾,可小五却对她宠爱之极,当初她进门时,与小五有些交情的京城少年子弟基本都收到请柬了。若不是柳轻如身世不明,年纪又远较小五大,否则这正室之位必属于她。即便如此,楚府的下人对她都极为尊重,绝不敢将她当成一个侍妾看待。”

    苏巧彤道:“可她看上去比五公子也大不了多少啊。”

    楚仪叹道:“是啊,姐姐我曾多次问过柳轻如到底是如何保养的,可她就是避而不答。巧彤,你比姐姐有办法,今日既然与她认识了,什么时候我们到楚家府上,想法子将柳轻如驻颜的秘方套出来。”

    说起这女人共同关心的话题,两人又热络起来。

    成安礼突然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往苏巧彤身边一坐,道:“五公子呢,怎么不见他人了?”

    苏巧彤厌恶地皱了皱眉,身子往旁边移了少许,道:“他喝多了些,已经先走了。”

    楚仪对成安礼似乎观感不佳,见他进来了,便随意找了个借口起身告辞了。

    成安礼冲着楚仪背影呸了一声,道:“什么东西。表妹,你知道她为何见了我就要跑吗?就因为我是成家人,与他们楚家不是一路的。”

    苏巧彤道:“表哥想的太多了,小妹也算成家人,可仪姐对小妹从未有过不满之意。”

    成安礼道:“你又不姓成,何况苏才女名满京城,不知多少贵公子对你心存仰慕,她当然不会无故得罪你。不是表哥我背后诋毁父亲,他是老糊涂了,我们成家在京无权无势,他却非要和楚家作对。表妹,日后表哥若有落难之时,你可别忘了拉我一把。”

    苏巧彤道:“表哥你醉了,怎么说这些胡话。何况成家真若有难,小妹又怎能幸免?”

    成安礼笑道:“表妹有所不知,方才五公子跟表哥说了,他对你一见钟情,特地托表哥我为你们从中牵线搭桥。怎么样,我看你待他也异于他人,什么时候表哥替你约他再聚?”

    苏巧彤不由得冷笑一声,楚铮这种人也会一见钟情?若是,那才叫笑话,他如此说只不过想从成安礼口中套点消息罢了……

    苏巧彤突然心底一寒,笑容凝结在脸上,忙道:“他刚刚与你说了些什么?”

    成安礼笑道:“你也想知道了?五公子说了,想约你出去相会,还问那日他离开成府后,你有没有提到他。”

    苏巧彤问道:“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成安礼见她如此紧张,有些疑惑道:“我就说了,那天你与家父家母在屋中谈了大半天,我也不晓得此事。”

    苏巧彤看了寇大娘一眼,只见她也是脸色大变,不由得惨然一笑。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世上怎会有这种愚笨之人,既然知道成楚两家乃是敌对之势,居然还去妄图讨好人家,还将府中之事全盘托出。成奉之在赵国潜藏二十多年,也算是个人物,怎么教出这么个儿子。

    成安礼见她脸色苍白,不由得担心地问道:“表妹,你怎么了?”

    苏巧彤再也不想看此人一眼,无力地说道:“干娘,我们回府。”还是先回去与成奉之商议一下吧,看来先前所订计划不得不要再次变动了。

    两人走出酒楼,苏巧彤突然停下脚步,返身向街对面走去。

    寇大娘有些不解,只见苏巧彤走到一对衣衫褴褛的母子面前,从怀中掏出几个铜钱递了过去。那母亲千恩万谢,带着儿子蹒跚离去。

    苏巧彤正欲上马车,只听身后店小二说道:“姑娘把钱给那个女子,真是不值了。”

    苏巧彤蓦然回,微怒道:“难道要看这对母子饿死街头吗,你就没有一点怜悯之意?”

    那小二答道:“姑娘有所不知,自楚太尉执掌朝政,三年来京城便无饿死之人,方才那女子好吃懒做在这一带是出了名了,宁愿在街头乞讨也不愿到朝廷开的作坊里面做事。否则日子虽过得不算好,但一日三餐总会有着落。姑娘你看吧,等你走后,那女子肯定又会返回此地,反正小的是不让她靠近酒楼门口的。”

    苏巧彤回头看去,果然见那女子缩头缩脑地躲在街头拐角处,不由得摇了摇头。

    寇大娘坐在马车内,见苏巧彤托腮沉思,道:“巧彤,你想什么?”

    苏巧彤道:“还在想那对母子之事。若是那小二之言不假,仅凭这点,虽说有楚名棠之功,但也可看出赵国确比我大秦富庶。咸阳城孤儿寡母何其多,我曾多次奏请皇上开仓救济,可朝中大臣只肯拿出少许,都说库中余粮仅可保证战时所需。若秦赵两国真的交战,我大秦已先输一筹。”

    寇大娘还是第一次看到苏巧彤苦恼的样子,心中迷惑:她对孤儿寡母尚有怜惜之心,可助秦王灭权臣满门怎么就毫不手软,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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