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门沙角炮台月台前灯火通明人影憧憧,一干正准备享受夜生活的南洋当权勋贵又一次体会到了不久前人心惶惶的那一幕,稍微不同的是那时候好歹还是在左唯湘的府上有吃有喝,可现在周围出了几个跪在台阶下的倒霉蛋连张椅子都没有。更可怕的是此次左唯湘的火气似乎是更大了。

    李俊荷也站在“围观”方慰先的人群中,不过以他的资格只能站在最下首,只能远远的注视着场中的变化。

    对于当初跟着自己起兵平定靖国之乱的那一拨老部下,左唯湘素来极其优容。方慰先的老父亲自靖国七年起一直长年在海上巡视,十七年病倒离职时已经是须眉皓白,只因为这一条,在他去世之后,左唯湘对方家可以说得上是恩宠有加。

    以方慰先的小字辈资历竟承接其父当上了南洋水师提督,而他的庶弟也得了个一等骑都尉的流爵,说起来这在整个南洋里面也是蝎子粑粑独一份的。也正因为如此,左唯湘现在才分外腻味这个没有能力却心术不正的家伙。

    “你四处奔走窜连诸人,现在他们都说是受你指使,全都是你的主谋!”

    “回禀大人,下官不敢,下官实在是不知情!”

    “这么说你还不承认?”左唯湘此时一把甩开一个想将其扶着坐下的侍卫,满脸讥诮地说道,“想不到你方慰先的一张嘴能说动那么多人,看来你的面子倒是不小,贰心也是不小!老夫若是将你下狱严刑拷问,你敢说问不出你丝毫逆举?你父亲当初兢兢业业善始善终,未料却生了你这样的好儿子!”

    “下官确实心术不正,但罪臣从未敢有对大人不敬的心思,更不曾有那个胆量。”

    “老夫当然知道你没那个胆量,南洋上下谁有那个胆量,这天下又谁有那个胆量?”

    如此的咆哮声自然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每一个人耳中。武官们有些是第二代了,但就算是经过靖国之乱打过天下的武臣,面上都露出了难以名状的惧意。至于王玄心、刘璇麒等人都是忠于皇帝的人,则是很有些不自然。

    “老夫自靖国元年领兵以来,吴王、越王、云南叛逆,一一平定,可是你们,你们这些跳梁小丑竟然敢打老夫的主意,竟然敢用私调军队杀人灭口,老夫现在就站在这,想要坐老夫的位子尽可以站出来!老夫现在还不糊涂,想搞阴谋诡计还早了点!”左唯湘一面怒吼一面死死的盯着被传唤来的章尔岳。

    此时此刻章尔岳终于再难以抵抗那种沉重的压力,抢前两步稽首道:“老泰山明鉴,小婿从来没有指使过他们,都是他们自己想出来的歪主意!如今小婿刚刚来到广州,他们这些小人就把主意打到了小婿的身上,可小婿……可小婿实在是冤枉!什么串联,什么许以私利,什么杀人灭口,小婿根本一丁点儿都不知情!”

    “你不知情?”左唯湘冷冷看着这个前几天还很顺眼的孝顺女婿,真想疾步上前一脚将其踢了一跟斗,不过他毕竟不是自己的儿子,随即只怒骂道:“当初老夫是怎么叮嘱你的,为人身正乃立世之本,你看看下面跪着的这些都是些什么东西。正人君子会和他们为伍吗?”

    尽管这一番训斥很是毒辣,但比起那种冷冷的不理睬的态度,挨了这一顿骂的章尔岳反而觉得松了一口大气。他早就摸清了左唯湘的脾气,真要是对你死心的时候那绝对是不闻不问,而眼下这种态度还是有回旋的余地的。这一刻,他没有注意到方慰先恳求的眼神,也没有注意到其他被方慰先带到沟里去的功勋愤怒的目光,他只知道,眼下得先把自己摘出来。

    “老泰山,这些家伙不都说方慰先主谋,是他一手联络吗?这方慰先分明是招摇撞骗,老泰山也可以问方慰先小婿究竟是否知情。要是他说是,小婿任凭老泰山处置就是!”

    左唯湘原本就希望相信章尔岳并未参与此事,这会儿听见这么一说,顿时有些心动。转头看了看垂头低目的方慰先,他却没有发问,而是看向了另一个方向。

    “辅机(刘璇琪)你说尔岳是否和这些逆党同谋?”

    “回禀大人,章大人兴许真是被这些小人蒙蔽”

    “皓华!”

    “小婿以为崇亘应该是不知情。”

    “敬德(王玄心)”

    “大人,此乃事下官不清不楚不敢妄自揣测。”

    “哼……君实!”

    “下官以为章大人有失察之罪。”

    见左唯湘沿着一群文官一个个问过去,站在最后面的李俊荷不禁心中好笑。左唯湘放着当事人不问,反而去去问一群毫不相干的人,可以说老头根本就是想为章尔岳开脱。

    然而,还不等他那股讥笑的劲头过去,他就忽然对上了一道冷冽的目光:“李俊荷,你就是李俊荷吧?今日你功劳最大,经历得也最全,你告诉老夫,章尔岳与这些奸徒可有牵连?”

    李俊荷没想到左唯湘兜来转去,竟然会挑出他来。电光火石之间,他瞥了一眼一众人,心中琢磨起了他们的回答。刘璇琪和那个叫君实的可称得上是狡猾透顶,一个避重就轻,另一个则是扣上了一个可轻可重的罪名,但要说心意却是都希望章尔岳倒霉。至于王玄心这会儿什么都不说装傻反而愚不可及,这当口要么落井下石,要么拉章尔岳一把,最不需要的就是和稀泥。他也看清了那些功勋的表情,岳方奇岿然不动,文彦轩微微摇头……至于那些人犯则是多半用怨恨的目光看着他。是他搞砸了他们的全盘计划,把文雅怡和人证物证安全送回了广州;是他弄死了方慰先的儿子才惹得老方鱼死网破;是他在永兴岛上揭开了勋贵们的黑色交易;更重要的是他竟然在惹了这么多乱子之后竟然还好好的活着。他既然是点燃这个炸药桶的导火索,这当口他是不是该回答章尔岳难辞其咎?

    上前两步之后,李俊荷便深深吸了一口气说:“下官以为章大人所言不虚不实。”

    一句话语惊四座之后,他也不管章尔岳的目光如何冒火碜人,功勋们的眼神如何古怪,只是挺直腰朗声说:“这些人当中既有水师提督,也有小小的千户,不少人甚至彼此之间并无关联,若不是有人以章大人之名将他们汇集在一起,他们恐怕也未必会有所串联。章大人刚刚到广州,对他们的谋划兴许并不完全知情,但岂该一点端倪都察觉不到?”

    他已经见到了左唯湘刀子一般的目光,此时在那种审视下动容:“退一万步说,即便章大人确实不知情,但此等逆党会以他之名义图谋不轨,也是因为章大人平日多有行为不检之处,多有妄言泄露于外,不然哪会授人以口实?”

    当面给官卑职小的李俊荷如此顶撞,章尔岳只觉得肺都气炸了。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过去大骂李俊荷,正要反唇相讥,他只觉得身后有人拉了拉自己后头的衣裳,才一怔方才发现有人在身旁跪下了。

    “爹爹,崇亘他只是平日和属下不拘礼惯了,纵使酒后胡言乱语几句也绝非有心!”

    眼见章夫人跪下了,左唯湘冷不丁记起了刚刚早先去的妻子,原本就只有五分的恼怒顿时又弱了两分。在他看来,李俊荷那一席话才是真话,最要紧的就是说在了他的心坎上。完全不知情他自然不信,但要说是这个女婿在背后策划要他夺他的位置,他更是无法相信——也不想相信!

    “方慰先!”

    “回禀大人,下官虽万死亦不得不直言,这些事连下官都蒙在鼓里,与章大人何干?下官受大人简拔任职水师提督,却辜负大人信任,下官罪该万死!”

    从方慰先嘴中得到这样的回答,左唯湘忽然感到这颗心冷得让人难受,右手扶额坐回了太师椅,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沉声吩咐道:“水师提督方慰先免职下狱待查,广州都指挥使汪华免职发配南海军前效力、广州守备叶敏申就地免职永不叙用、虎门炮台守备方俊斌免职发配广西军前效力……其他一应人犯下狱严刑拷问,不许让他们早早死了!”

    一口气吩咐完这些,满身俱疲的左唯湘斜睨了一眼李俊荷,继而又朝众勋贵训斥道:“今天的事就是给你们一个教训,不要自以为是,也不要试探老夫的耐心!更不要做那些猪狗不如的事情,今后要是再让老夫听到谁和鸦片、海盗搅和在一起,不管他是谁、也不管他老子有多大的功劳,有国法在杀无赦!”

    面对这样一番措置,众人自是不会多说什么。方慰先好容易逃脱死劫,当两个侍卫来架着他离开的时候,他自然不会像其他那些倒霉蛋那样高声申辩喊冤,只是恶狠狠的死死盯住李俊荷,心中不由得想起了一个念头:姓李的,只要爷还有一口气在,咱们就走着瞧看谁能笑到最后!

    李俊荷自然是看得到方慰先那恶毒的眼神,但是他对此却毫不以为意,水师提督方慰先他都不怕难道还会怕一个阶下囚方慰先?说心里话他对左唯湘的处置很不以为然也很失望,既然是要立规矩明军法,那此次就应该杀一儆百,可对这个几个首犯处罚不过是轻轻带过,一个免职就完了,反倒是拿下面那些小虾米出气,更可笑的是后面那句杀无赦,这次如此大的事都没事,还能指望一句空话就能震慑住那些蠢蠢欲动的家伙?就算这也就罢了,有道是赏罚分明,你只罚了有过的可有功的却提都没提,当然李俊荷并不是对自己没有赏赐不平,他那是为“南瑞”号的官兵们鸣不平,出生入死浴血奋战可连一句表扬的话都没有,这算是什么?

    就在李俊荷愤愤不平的时候,突然文彦轩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不要冲动,老泰山他自有打算,不会忘了有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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