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荷不是完全不知轻重的人,就算是为流血流泪的将士们不忿,他也不会傻到直接跑去找左唯湘理论。这个年纪的他还没有什么城府,心里想什么脸上就显露什么。就算没有文彦轩拉住他,他也不会冲动做傻事的。

    他轻轻的回答道:“文叔叔,我省得的,您放心。”

    文彦轩敲着李俊荷不像是随口应付这才松开了手,他问道:“船上伤亡很惨重?”

    李俊荷点点头道:“南瑞号全舰六十七人,阵亡三十二人,重伤十二人,其余也是人人带伤。整条船一半都泡在水里了。”

    文彦轩沉吟了半刻道:“把死难官兵的名单报上来,这回没有他们是决计无法让方慰先伏法的。虽然老泰山还没有表态,但是我这里是要重重的感谢他们的。死难官兵的家眷我会从优抚恤,重伤的官兵若是残疾了,我文彦轩养着他们!其余有功之人也论功行赏,绝不会寒了将士们的心!”

    文彦轩做出这样的承诺是很不容易的,现在他依然是“病休在家”无权无职不该管这事,而且左唯湘对此事的态度又颇为微妙,弄不好还会惹得这位疑心颇重的老丈人不高兴。可以说这事上他是很有担当了。

    李俊荷自然知道文彦轩这个承诺是多么的不容易,他正要带南瑞号的死难官兵向文彦轩致谢的时候,旁边一个冷冷的声音插了进来。

    “皓华你倒是会送人情嘛!”

    文彦轩转身看去,只见章尔岳正满面冷笑的盯着他和李俊荷。他暗地里拉了拉身边的李俊荷,转头不动声色的朝章尔岳问道:“崇亘兄此言何意啊?”

    “不懂?”章尔岳冷笑道:“南洋官兵的赏罚关你何事?你现在无权无职却还要收买人心,我倒想问问皓华你想什么?”

    文彦轩强忍下心中怒气说道:“方某行得正坐得端一心为公,就算要收买人心也不用只收买这么一点。妄崇亘兄自重,这话让有功的将士们听到了恐怕多有怨言,引起公愤就不好了!”

    “有功将士?”章尔岳依然是冷笑着讥讽道:“哪里有什么有功的将士?老泰山都没提什么功劳,你倒是大方的很啊?有没有功不是你说了算!南洋的内斗也算是功劳,说出去不是笑掉了大牙吗?你这让老泰山他情何以堪啊!”

    文彦轩皱眉道:“有没有功劳自在人心,现在不说今后也会要说。崇亘兄如果没有别的要说,小弟就此告辞!”

    章尔岳依然是咄咄逼人:“怎么?词穷理屈就准备跑了?”

    文彦轩此时要说不怒那是不可能的,可是他很清楚的记得王纬走之前交代过的话,也知道现在的章尔岳就是想要挑刺找事。韬光养晦不争一时之气,他不断的在心中默念着,为的就是怕自己冲动误事。

    文彦轩是忍住了,可他偏偏忘记了身边还有个李俊荷,要不是文彦轩一直拉着早在章尔岳刚开口的时候李俊荷就想上去和他理论,眼下看此人是蹬鼻子上脸,他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挣脱文彦轩的手抢前两步厉声质问道:“你就是章尔岳!”

    章尔岳来找茬其实也就是出出气,今晚他是脸都丢尽了,要不是有夫人保驾恐怕真会被左唯湘当即赶出广州。这满凶的怨气没处发泄,他自然是找到了文彦轩。自从文彦轩去职以后,无论他怎么挑衅文彦轩就是装缩头乌龟。他猜想着今晚也不会例外,所以他这才敢上来找茬,可他忘了记旁边还有个火药桶李俊荷也是一肚子的不高兴,罪魁祸首打上门来了他还不是一碰就炸。

    猛然间被李俊荷顶撞了一句章尔岳很是没面子,想都没想他就吼了回去:“你是什么人!有你这么和上官说话的吗?”

    他原以为这一下就能把李俊荷给吓回去,哪知道李俊荷根本就不怕竟然是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是什么狗屁的上官,这里是南洋不是北洋,你嚣张什么!退一万步说,上官就了不起了,上官就可以作威作福?当官不为民做主要你这样的糊涂官有什么用?”

    “你……你……你……”有生以来章尔岳还是第一次被小辈指着鼻子骂,那是又惊又怒说不出话来。

    “我怎么了?”李俊荷是怡然不惧,他依然是咆哮道:“我有说错什么吗?督师大人为你遮丑,你不知感激不知悔改,竟然还有脸在这冷嘲热讽!你算什么,我明白的告诉你,今天要是没有督师拦着,别说是我,就是外面河道两旁死难百姓的家属就能把你撕碎了。你有什么可嚣张的,有什么可得意的。正人君子有你这么不知羞耻的吗?”

    章尔岳胸口急剧的上下起伏嘴里不断的念叨着一句:“反了,反了……”

    “反了什么!这才是正了,看你这样的官早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当官,也不知道该怎么当一个好官。李文正公教训门徒的话你恐怕也是忘得干干净净了。只知享乐只知玩弄权术,你这样的家伙有什么资格称上官,简直就是个阴险的小人……”

    李俊荷越骂越起劲也越骂声音越大,刚开始还只是他们周围的几个人能听见,但是到了最后整个沙角山上都响彻着他慷慨激昂的怒骂之声。

    而另一边章尔岳是越听越惊越听越怒,可惜他每每想要还嘴的时候总是被李俊荷三言两语给骂了回去,一时间憋得脸都红了。

    沙角炮台的瞭望所内,听着屋外响彻云霄的喝骂之声左唯湘竟然是笑眯眯的坐着品茶,似乎外面被人当面大骂的不是他的女婿一般。同样站在屋内陪着他说话的章夫人可就没有那么自在,三番两次的想要开口但总是被左唯湘给堵了回去了。

    过了良久左唯湘才意犹未尽的放下了茶碗,笑眯眯的对女儿说:“好久没有听到这么慷慨激昂发人深省的喝骂之声了。就是骂得不够犀利不够入骨,真正要骂人就得像锉刀磨骨或者是火油焚尸,想当年老师是怎么骂人的?那才叫一个透彻、清醒啊!”

    章夫人正咂摸着这番话,左唯湘仍旧是笑道:“你的男人有才华不假,官场上的手段也被他老头子磨练得差不多了,但是这颗心还是不够成熟啊!让他受点教训也好,估计着平时他也是眼高于顶,真以为天下无人了,挨顿骂清醒清醒正是时候!免得以后尽走歪门邪道!”

    章夫人这要是还不明白左唯湘想干什么,那就是真傻。可她是多么机灵的人,当即是明白了父亲的用心,于是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轻轻的给左唯湘揉肩。

    章尔岳可不知道左唯湘的苦心,这会他哪有想这些的闲工夫,李俊荷的每一句话就像锉刀一样狠狠的在他骨头上划过,那是刀刀见红次次伤心。被骂得灰头土脸还不了嘴还是轻的,主要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他只感到丢尽了面子。他章大少爷何尝受过这种鸟气?随着怒火的越积越多他终于爆发了。

    “你这个匹夫之辈,出了逞口舌之能你还能干什么!污蔑上官肆意毁谤,今天我就要让你尝尝什么叫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来人!来人!”

    李俊荷气势汹汹甩开一直拉着他的文彦轩冲前两部一把抓住章尔岳喝道:“匹夫之辈?匹夫之辈又如何?这天下何人不是匹夫?也就是你这种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家伙才会看不起匹夫。我今天就要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匹夫之怒!”

    文彦轩一看李俊荷的架势,那是动了真火,他虽然不知道小李的脾气,但是当年和老李交往的时候,是很清楚老李的脾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浑身上下正气凌然,真是眼睛里揉不进沙子的主。有道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老李如何性格想必小李也差不到哪去。为了避免出更大的乱子,他也只能勉为其难的冲进去充当和事佬了。

    可那两个动了真怒的人哪里是他一个人劝得住的,他一个阻拦不及,李俊荷就冲上去一把将章尔岳掼倒在地,看那架势是掳袖子就要饱以老拳。说实话在这一刹那文彦轩突然想起了《战国策·魏策四》也就是后人加标题为《唐雎为安陵君劫秦王》中唐雎阐述什么是匹夫之怒的那一段著名的论述:

    “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仓鹰击于殿上。此三子者,皆布衣之士也,怀怒未发,休祲降于天,与臣而将四矣。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

    文彦轩对章尔岳现在是没一点好感,如果说有其他人对章爆发匹夫之怒,他说不定是乐见其成。但是把这个人换成李俊荷那就完全不一样了,所以眼见李俊荷动了真怒要狂殴章尔岳,文彦轩可就真急了,他再也不顾什么身份一把拦腰将李俊荷给抱住了,一边向后拉一边大喊道:“都傻了了吗?都过来帮忙!”

    到这原本准备看笑话的众人才回过神来,赶紧一拥上拦住了发怒的李俊荷,可就是这章尔岳也吃了几下狠的,眼眶上挨了一圈鼻子上挨了一脚,好在他赶紧的就抱住了脑袋,不然真就变猪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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