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义此人甚是可恶,方才闻他之言,当真是可恶至极,他是要断明公的根呀!应即刻着张颌领军逮捕下狱。”许攸气愤地在屋中走来走去。

    这里是袁绍密室,光线很暗,只点了一盏油灯,屋子里有一股很浓的油烟味,熏得人眼睛有些难受。

    许攸此人素有智计,来冀州之后袁绍对这个大名士很是敬重。而且,他没次提的建议都一语中的,很有参考价值。可袁绍万万没想到他现在居然出这么一个主意。

    “这不太合适吧?”老实说,鞠义刚才的狂傲让袁绍大为惊怒。散会之后,他捂着胸口跪坐了半天,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平息下胸中的怒火。方才,有探子来报,公孙赞的骑兵在冀州附近驱除收割的农夫。如果任由幽州骑兵这么骚扰下去,今年的秋收只怕就要泡汤。

    为了应付公孙赞越来越咄咄逼人的军事威胁,袁绍忙有将冀州核心决策层的几人找来商议。

    可没想到,这群谋士对公孙瓒毫无办法,但一谈起鞠义却群情激奋,大有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趋势。

    袁绍虽然对鞠义恨得牙关痒痒,可还没想过要拿他怎么样。毕竟,这个老将地军中威望极高。而且,自己能得冀州,人家也出了大力。若不是他,自己还窝在渤海,不得施展呢。

    在此之前,他认为鞠义不过是一介武夫,头脑简单,出身卑微,很好控制。这样的人,在注重门第和出身的世道里,也只能依附别人。可他万万没想到,就因为鞠义是武夫,说起来话来在直来直往,不留情面,弄得自己很下不来台。

    但若真要采取激烈手段除掉这个军中统帅,袁绍倒没有这个心思。一想起往日君臣相得,推衣衣之,推食食之时的友谊,袁绍觉得,朋友之间争吵几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最多气闷上几天,等气顺了,也就会忘记这些许不快。

    “当然。”许攸还在屋子里绕着圈子,胸口不住起伏:“鞠义年轻时就在陇西统军与羌人作战,在各诸侯军中都有人脉。而且,此人新破田楷,威名远扬。若坏有异心,只怕主公就有不测之祸。不若早除,以绝后患。”

    “不至于,不至于。”袁绍不住摆头,不知怎么的,他看许攸脚上的袜子有些不顺眼。许家搬迁来冀州之后,家道中落,日子过得清苦。袁绍为了笼络颖川名士,但凡来冀州的士人,都赠有田产和奴仆。可如今才是盛夏,田中新谷未收,这写新附的名士要养活这么多人口,也都是捉襟见肘。即便是许攸这样大名士,袜子上也打了好几个补丁,看起来很是扎眼:“鞠将军我是了解的,对我没有二心。若就此杀了,岂不冷了天下人之心?”

    “明公,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今,鞠义刚破田楷,威名正著。先登也将扩充,若任由他的势力展下去,将来如何节制?”许攸还在大声鼓噪。

    袁绍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脚上的袜子,却不说话。

    “主公,你倒是说话呀?”许攸本就是个心胸狭窄之人,先前同先登营起了冲突,心中暗恨,巴不得袁绍杀了鞠义。

    袁绍心中有些不快,转头问身边一个苍白面庞的年轻人:“奉孝,你怎么看?”

    见袁绍不听自己的意见,反转而问那个年轻人的意见,许攸一楞,顿觉失落。此人出生寒门,姓郭名嘉。颍川阳翟人,也是这次北上的名士之一。其实,在此之前,郭嘉并不怎么出众。许攸觉得他之所以能得到袁绍重用,其实是粘了二荀的光。若不是荀彧在袁绍面前说郭嘉此人“少有远量,与俗接,故时人多莫知,惟识达者奇之。”谁认得他。

    也不知道袁公中了什么邪,同他谈了几次话后,就大赞曰:“此子绝非凡品”,并提拔为心腹谋士。要知道,袁绍用人最重门第,如此破格提拔一个寒门士子还是第一次。

    面容苍白的郭嘉沉吟片刻:“许先生所言极是,可冀州和幽州之战一触即,若杀了鞠义,未战而折一大将,只怕军心不稳。”

    “军心不稳,若任由鞠匹夫如此跋扈下去,只怕还真要军心不稳定了。届时,军中只知有鞠义而不明公,人心离散,还如何收拾?”许攸气呼呼地说:“奉孝难道认为杀了鞠义就没人统军了吗,他先登营不过区区千余人,就算解散了也不关大局。再说,淳于琼出身名门,雅量高致,难道就不能服众,难道就打不过公孙?”

    郭嘉无言一笑,“用兵同门第可没什么关系。”

    “究竟杀不杀?”见两个谋士就要吵起来,袁绍苦恼地问。

    郭嘉:“其实,鞠将军先前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若真命地方豪强筑坞堡自守,只怕将来还真有祸端。”

    郭嘉此言一出,许攸愕然,良久也说不出话来。

    袁绍却是脸色一变:“奉孝,是否命豪强自保还容再议。”

    郭嘉点点头:“其实,鞠将军并非不能控制。”

    “如何控制?”许攸咄咄逼迫人地问。

    “鞠义所依仗则,不过是军中虎贲皆出其门下,分化拉拢之即可。”郭嘉淡淡地说:“实际上,这事不需明公肯,现在已经有人这么干了。”

    袁绍只觉得心神恍惚,也不想再商议下去,起身道:“今天就这样吧,以后再说。来人,赏赐二位先生十双丝袜。”终于不用再看到许攸脚上的补丁了,袁绍突然一阵轻松。

    接过袜子,许攸气哼哼地扔到地上。

    郭嘉突然道:“子远,今夜甑家夜宴,可愿同去?”

    许攸也不搭理郭嘉,抬头看着天花板,扬长而去。

    听甑家家主请自己去他府上做客,李克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些士族老爷眼高于顶,什么时候把自己这么一个小小的军汉放在眼里过。看到他面上诚挚的笑容,李克讷讷嗫嚅一声,却不知道怎么回话。

    旁边,高干已经大喜过望,忙道:“能得到大人的邀请,我和李克兄弟都倍感荣幸。”

    “那好,上车吧。”甑俨的笑容很给人好感,可李克心中却不以为然。他不满地瞪了高干一眼,道:“高将军自去便是,军务繁忙,还是回营去要紧。否则,若让师帅知道我在城中吃酒,只怕军法去情。”

    高干呵呵一笑:“你先前跟我已经喝了一天酒,难道就不怕大帅的军法?”

    李克:“反正我不去。”

    甑俨依旧耐心地说:“李将军,你是个直肠子的人,我甑俨最喜欢结交你这样的好汉了。还是快上车吧,天眼见就要黑了,我们堵在街心说话也不是个事。对了,今天晚上二公子也要来,正可介绍你们同他认识。”

    “二公子!”高干大为惊喜:“可是袁熙公子?”

    “正是。”

    “那还真得要去了。”高干的情绪更是亢奋。忙拉了李克一把。

    李克心中恼火,伸手去档,可刚一抬起手,却觉得头晕得厉害,身体一晃,几乎摔倒在地。

    李克吃了一惊,自己的酒量也算不错,好象从来没醉过。想不到今天心情郁闷,喝不了几口,就醉成这样了。

    见李克身体不住摇晃,牛车里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姐姐,那军汉要倒了,你看他现在像不像一个陀螺?”

    甑俨大笑,转头向车内喝道:“不可对李将军无礼,你们还不下去把将军扶上车来?”

    “是。”

    还没等李克稳住身形,几个红红绿绿的女子就娇笑着从牛车里出来,一拥而来,不由分说将扶住。

    李克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车,牛车中很宽敞,简直就是一间小小的精舍。一个漂亮女子端了盆热水过来,用热毛巾替他擦脸。

    李克睡眼朦胧,不知不觉中就睡了过去,半梦半醒之中,他听到高干同甑俨好象在谈论着什么,说个不停。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牛车终于停了下来,天已黑尽,李克的头也清醒了许多,也不好意思让美女扶着,整理了一下衣服,大步跟着甑俨和高干进了甑府。

    甑家不愧为河北富,看府邸的规模竟比袁绍的官邸小不了多少。穿过几进宅院,终于到了一个巨大的厅堂里,里面灯火通明,坐满了人。

    里面的人李克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不过,看样子这群人都是士族出身的名士。

    这群人或跪或卧,或哭或笑,形骸放浪。李克因为是军人出身,习惯了正襟跪坐,一看到这么多衣冠楚楚的文人旷达放浪得不成样子,就有些手足无措。

    里面的人好象正在争执着什么,一个面容苍白的痨病鬼正大声道:“夫智者审于量主,故百举百全而功名可立也。袁公徒欲效周公之下士,而未知用人之机。多端寡要,好谋无决,欲与共济天下,大难,定霸王之业,难矣!郭嘉决意南返,辛评、郭图二位兄长,不若随我同回颖川。”

    “奉孝此言差也!”一个光着上身,浑身酒水淋漓的名士大声叫道:“袁氏有恩德于天下,人多归之,且今最强,去将何之!”

    李克只听得心惊肉跳,他没想到像这种弃主而去的话题也能摆在堂面上谈论,难道他们就没有顾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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