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李克的疑惑,甑俨笑着对李克和高干说:“都是老朋友了,又是私人家宴,大家说话都随便。座中即便有袁熙公子在,也是无妨。就算本初前来,该说什么就说什么,他也不会怪罪的。”

    李克还是有些不解。

    见甑俨进来,屋子里的人都停止争辩,纷纷摇晃着醉体上前见礼。甑俨忙拉着高干和李克向众人介绍。

    众名士听说高干和李克是先登营的军汉,职位又低,且出身卑贱,都微微一拱手,眉宇间显很是不屑。

    高干平日间不断同李克吹嘘自己同袁绍的关系,又说自己同一众名士的相交甚笃,很得他们看重。今日看来,事实却并非如此。

    李克心道:原来这小子平日都是猪鼻孔插葱—装象,却原来也没什么好出身。

    他本就醉得厉害,也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只看着高干嘿嘿直笑。

    高干有些架不住了:“伯用你笑什么?”

    李克悠然道:“我老家有一个故事很声深省。说的是,从前有个老爷在乡下很有威望,没人敢惹。当地有一个破落汉子,平日经常受人欺负。于是,这个破落汉就对人说,你们不要再欺负我了,我同大老爷是亲戚,今天他还拉着我说了半天话呢!

    于是呢,村里人都有些害怕。

    结果,有一个不晓事的人问那个破落汉子,喂,以前没人说过你和大老爷是亲戚呀,今天你同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高干本就心情不爽,下意识接口问:“究竟说了些什么?”

    李克一笑:“那个破落汉子回答说,大老爷也没说什么,就同我说了一个字—‘滚!’。”

    听到李克的挖苦,高干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旁边的甑俨听得差一点笑出声来,心道,这个李将军口齿还真是伶俐啊!

    甑俨本就是老于事故之人,他也知道再拉高、李二人同屋子中众人认识不但毫无意义,还将高干得罪了。只笑笑说:“二位将军且找地方坐着吃酒,我去应酬应酬就来。”

    “好,且去,且去。”李克挥了挥手,打掉甑俨,怪笑着对高干说:“高司马,我们找地方继续聊?如果没猜错,这次甑俨请我二人来他府上,定有用意。看你们那么熟,肯定是你小子的安排,说吧,找我来究竟想干什么。”

    高干被李克激了一肚子气,低声怒道:“你这个醉鬼,说话舌头都打结了,我还同你说个屁,自己找地方坐着。”

    “呵,你倒生气了,我被你拉到这不人不鬼的地方来,也没见怒。”李克吃吃地笑了两人,也不再理睬他,径直走到墙角的一个空位上,一屁股坐了下去。

    刚一坐下去,却见旁边位置上正坐着一个身着锦袍的年轻人正笑眯眯地盯着他看。

    李克强行提起精神看过去,原来是老熟人张飞。倒吓了一跳。

    白天的时候,张飞的武艺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现在回想起来依旧心有余悸。此时,这个强人就坐在自己身边,怎么不叫他畏惧。

    不过,现在的张飞好象也喝了不少酒,身上那种泰山压顶的气势也不见了,代之以平和的微笑。

    因为白天时他的一句话使得鞠帅同袁绍当众翻脸,连带着李克也对张飞大起恶感。

    李克本就是一个不擅长掩饰情绪的人,狠狠瞪了他一眼,将身体车到一边,想在案上找酒喝。可找了半天,却没现酒坛。原来,这个座位位于墙角,是给没身份的客人坐的。案上只有两条煮熟的狗腿和一盆冷葵羹。

    汉朝人以狗肉为主要肉食,寻常人家都养着六七条,也不用喂食,任由那群畜生在街上撒欢。一入夜,满城都是长声吆吆的犬吠,端地是惹人厌烦。至于葵,则是主要的蔬菜。先登营营地的沟渠边上就种了偌大一片,这东西吃到嘴里没什么嚼头,味道也苦涩难咽。这让习惯了游民民族饮食结构的李克很不习惯。

    “别找了,没酒。”张飞提了一豆酒过来给李克斟上,也不顾李克铁青的面孔,径直坐到他身边,“来来来,陪我喝两盏。”

    李克对张飞的厚脸皮感到无奈,只得举起酒碗喝了一口。

    张飞叫了一声好:“李将军酒量真不错,不愧是先登的前锋勇士。”

    心有所感,李克苦笑:“李克不过是一陷阵死士,出身卑微,这一条性命也就值一文铜钱,不像张将军,好歹也是士族出身,前途一片光明。”

    张飞哈哈大笑,指着李克笑道:“伯用啊伯用,我本敬你是一条好汉,却不想说出这般丧气的话来。士族又如何,庶民又如何。如此乱世,舞干戚以求存,上了战场,谁管你的出身,能打赢就成。”

    他眨了眨眼睛,问李克:“伯用,我虽然是士族,可比起高门出身的名士来说,同庶民又有何区别,不一样被安排在这个角落安坐?呵呵,可笑那甑俨,既然要拉拢于你,却又如此怠慢,连人都不会做了,还想当别人说客。”

    李克心中一惊:“拉拢,说客?”

    张飞淡然一笑:“这冀州城中聪明人大把,可人家偏偏派出甑俨和高干这两个蠢货,说到底,还是瞧不起将军啊!若让二荀和郭奉孝出马,只怕不会弄成现在这种模样。哈,二荀和郭嘉这两日就要离开冀州回河南,袁绍连这样的人才也不肯重用,真真叫人看不明白。”

    张飞指了指正同人辩论的那个痨病鬼一样的年轻人说:“那就是郭嘉,二荀今天没有来。”

    李克懒得听他唠叨:“张将军,究竟是怎么回事,谁要拉拢谁?”

    张飞一摊手:“还能是谁,你们先登营大破田楷,河北震动。若真论起战斗力,只怕在河北也是一流的。鞠帅果然大才,居然将这么一支新军短时间内调教成虎贲,佩服,真是佩服。这样一支军队游离于冀州之外,袁绍能安心吗?甑俨自然是来替你们本初公当说客的。对了,我听人说,颜良马上就要被调走。如此一来,先登大将中,高干是袁绍的侄子,你又投到他的门下,蒋义渠是个只知道奉命行事的痴人,嘿嘿,到时候,鞠帅不就被架空了吗?先登……迟早有被解散,或者被人吞并。”

    “敢!”李克一声怒喝,手按刀柄站了起来。

    “禁声,禁声。”张飞慌忙将他拉住。

    还好屋中吵得厉害,也没人注意到李克。

    李克如何是张飞的对手,又醉得厉害,被拉得一屁股坐到席子上,瞪着一双红眼盯着张飞:“谁敢动我家师帅,动我们先登,我就要他的命。妈的,高干这个反骨崽,等下要他好看。”

    “伯用休恼,伯用休恼。”张飞安慰着李克:“我不是是提醒你注意罢了,平时你也多留心,小心被人赚了。”

    张飞不说这句还好,一说,反提醒了李克。

    李克突然冷冷地说道:“张益德,先前你三番五次离间我家师帅和袁绍,现在又来挑拨我,究竟是何居心?我看,恰恰是你在赚我。”

    张飞听到这话,一楞,一摊手:“若你这么想,我也无话可说。没错,就我个人而言,倒是希望你们冀州内讧,最好打他个稀烂才对我心思。如此,我平原或许还有机会分一杯羹。对此,我绝不讳言。但是,事实摆在面前,袁绍对鞠帅有戒心是事实吧?淳于琼想夺他军权是事实吧?”

    张飞这话说得坦诚,李克听得心中一阵凉。只要不是想蒋义渠那样的傻子瞎子,任何人都能看出,袁绍是再容不下师帅的存在了。先登营同冀州迟早会闹出事来。

    张飞继续道:“若你不相信我的话,只需等上片刻,我猜,过一会甑俨就回找你过去说话。到时候,究竟他意欲何为,是不是替人传话,你一听不就明白了吗?”

    李克低声咆哮道:“等下若不像你……所说的那样。张益德,我会来找你算帐的。”

    张飞嘿嘿一笑:“何须等?我们不是交过一次手吗,老实说,对你的坚韧和硬气我很是佩服。反正现在你我闲坐着也没味道得紧。刚才我来的时候看过,厅堂后面有一个大花园,我们去那里打一场,切磋切磋武艺怎么样?”

    李克腾一声站起来:“如你所愿,李克不胜之喜。”

    张飞摇着头笑了笑:“你这性子,让我想起一个老朋友,只不过,若论起本事来,你们却有天壤之别。”

    “你说的是谁?”

    “飞将吕布。”张飞一提起个名字,一脸色的郑重:“同你一样,他也是个坚韧勇猛之人。若你能有他一分本领,翌日在战场相见,张飞定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同你周旋。”

    李克愤怒地叫道:“你是瞧不起我的武艺,等下手上见真章,谁强谁弱还说不定呢?”

    “你用什么武器。?”

    “刀。”

    “好,我也用刀。”张飞背起手平稳地朝屋外走去,绿色锦袍在风中微微飘扬,看起来就像一个浊世佳公子。

    但李克知道,等下一动起手来,那种挟泰山以北海一样的气势就将不可阻挡地朝自己头上压来。

    可他并不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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