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鹤望的反应,越发坚定了章老夫人快刀斩乱麻的决心。老夫人按捺住情绪,缓缓道:“江家郎君现下也是成了家的人了,哪里有这许多功夫?何况瑰娘年幼归年幼,总也是小娘子,叫世叔教诲,像话吗?更不要说论起来他的夫人是雍城侯世子妇的堂姐,虽然至今还没消息,但雍城侯世子妇怕是下个月就要生了,江郎君迟早也要为人父母,哪里来的功夫专门到咱们家来替两个小孩子开蒙?你说他的夫人究竟隔了一层,未必有这份热心。”

    “那不如先随意请个师傅罢?”林鹤望沉吟道,“是了,游家三娘子不就是个好人选?她是瑰娘的嫡亲舅母,左右莺娘又没跟过来,白子静自有卓家照顾,她闲在敏平侯府也没什么事做。请她教导瑰娘,也是宽慰她的思女之情,不是两好?”

    章老夫人差点没把茶碗砸过去今儿个在念慈堂,本是林瑰娘亲舅母的游灿对林瑰娘还不如转着弯的赫氏、古盼儿这两个舅母亲切,真当她和游氏说着话就没注意到吗?连林瑰娘都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刻意没有凑到游灿跟前去招她厌。

    游灿如今对林家十分的冷淡,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因为白子华写信回娘家哭诉委屈,伏氏心疼女儿,迫着儿子媳妇早早进京来给她撑腰,使得白闻莺还未满周就与父母分离,游灿与白子静如今统共就这么一个女儿,白子静究竟是白子华的胞弟,还能体谅,游灿虽与白子静是姑表亲,然表姐哪儿能和亲生女儿比?

    显然是因此恨上白子华、对林家自然也不亲了!

    虽然这件事情该怪白子华,但林鹤望糊涂到这份上也太过了!白子静要以学业为重,不能经常到林家来,游灿正如林鹤望所言,是极空闲的。靖善坊和兰陵坊比邻,可她宁愿成日里守着姑母表嫂们说话,都懒得过府来寒暄这么明显了章老夫人心灰意冷的一叹,瞥一眼孙女,心中的愁绪简直没法说。

    左右章老夫人自己已是一把年纪,可林瑰娘和林宝还小,摊上这样的一双父母,这两个孩子往后该怎么办?

    她沉默了良久,直到林鹤望面上浮上来尴尬之色,才淡淡的道:“年前卓家四房才添了一个嫡孙女,如今雍城侯世子妇也回娘家待产。雍城侯世子妇与游家三娘子向来交好,宁家如今又没什么人帮手,恐怕等她生产后,游家三娘子少不得要给她帮手,哪里顾得了咱们瑰娘?”

    林鹤望闻言,露出不忿之色,道:“出嫁从夫,游三娘子如今可是白家的人,自然是与瑰娘更亲!”

    再和他争论下去,简直要被活活气死!游灿是白家人又不是林家人,即使是舅母,里瑰娘的长辈都好好的在堂,凭什么要她这个舅母来帮林家教养女儿?章老夫人吸了口气,索性和他直接摊牌,道:“我年纪也大了,这个家,白氏做不了什么,樊氏虽然能干,究竟名不正言不顺,你不能老在外头。”

    林鹤望皱紧了眉,他也听出来老夫人说了这么半天,还是为了让他不要再到醉好阁里去了。沉思片刻,林鹤望便拍了拍林瑰娘,道:“你去寻你樊姨。”

    等把林瑰娘打发走了,林鹤望才道:“母亲要我在家里,我如今也没个知心人伺候,不如母亲准了云缤进门罢?左右现下我也是子女双全了,又何必再迫着云缤生子之后再进门?虽然她出身不好,但那也是身世之故,又非自甘堕落,说起来也怪可怜的。再说她进门亦只是妾侍,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勾栏里从良的女子也不只她一个,母亲何不赏了她这线生机?”

    章老夫人深深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她进了门,你当真肯在家里专心教导瑰娘和宝郎吗?”

    林鹤望听出她语气的松动,眼睛顿时一亮,道:“这个自然,母亲?”

    “你既然这么想她进门,那我就答应了吧。”章老夫人淡淡的道,“只是……听说那醉好阁在勾栏地里极是出名,这云缤……给她赎身,耗费不小罢?”

    林鹤望忙道:“母亲放心,云缤虽是身在污浊地,却心向良家,这些年来也攒了许多体己,之前她就和我说过,若母亲准她进门,她将妆奁搬空,只须咱们家略作补贴,自也能脱身了。”

    章老夫人垂下眼,淡淡的道:“那你就去办罢,记得把身契拿出来……还有,你也晓得白氏的两个兄弟都在长安,虽然她不好,但场面上总要给她留着体面的。云缤进门就不必摆酒了,对外,就说你新收了个侍婢罢。”

    “这……”林鹤望闻言,为难道,“是不是太委屈云缤了?”

    “……”章老夫人深吸了口气,竭力把语气放得和缓,道,“你不是说她身在污浊心向良家?何况她若是真心待你,又何必计较这些?要说名份,白氏是你发妻,可你看如今这家里上上下下,还不是樊氏在料理?名份你若是觉得她委屈,往后,私下里偏着她一些不就成了吗?又何必在乎这点儿面子,总归以后瑰娘和宝郎的前程,是要用得着白氏的娘家的。”

    章老夫人拿了林鹤望先前说过的话来堵他,林鹤望果然也不能说什么,只得答应下来。

    虽然是以侍婢的身份进门,但怎么说也算是进门了。章老夫人又承诺容许林鹤望在后院里公然偏向云缤相比之前老夫人死活不许一个勾栏女子踏入林家,这已经是意外之喜。

    林鹤望担心章老夫人反悔,当天连晚饭都没在家里用,顶着风雪折回平康坊。

    这晚,章老夫人破例没叫孙女、孙儿陪在跟前,目送林鹤望离开后,看着外头庭中的飞雪,久久未语,神色时而阴狠、时而惆怅。

    云缤不是醉好阁里最能赚银子的那株摇钱树,何况出道这些年这树上的钱也摇得差不多了,时下最大方的一个恩客就是林鹤望。之前林鹤望迷上她后,流水也似得为她花费过,如今又愿意拿出大笔银钱来赎人。醉好阁的鸨母算盘一打,到底是赚了,自是爽快答应,还送了百两银子的首饰作为陪嫁,煞有介事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送着她“心肝女儿”出了门。还再三叮嘱林鹤望不可亏待了她这好女儿。

    两人带着不多的箱笼,乘车回了林宅,又是兴奋又是忐忑的上堂拜见章老夫人。

    章老夫人打眼一看,这云缤约莫十**岁年纪,在勾栏里算是年长的了,也难怪鸨母这么爽快的放人许是为了讨好章老夫人,却是装束得极为素淡,一副打算收起华服珠翠,安分乖巧过日子的模样。

    然而如今正是正月里头,她穿的太素,章老夫人看着就觉得晦气,只是碍着林鹤望还在旁边,并不发作,不动声色的道:“是个齐整的孩子,难怪你成日惦记着。如今人既然进了门,往后这宅子里也有你喜欢的伺候着,就不要总是出去了。”

    林鹤望见章老夫人果然说话算话,并没有为难云缤的意思,心下一喜,满脸笑容的道:“母亲放心,儿子往后必定常常与云缤一起侍奉母亲跟前的。”

    章老夫人淡淡的笑了笑,道:“我这会子乏了,你们就先下去罢……白氏那儿,左右就是那么回事,就不要去敬茶了。”

    结合老夫人之前说的,会容许林鹤望在后院里偏心云缤些,林鹤望当然认为这是老夫人进一步表示抬举云缤了。何况白子华在林家现下本来也没什么人理会,就是林瑰娘,为防她染上白子华的性情,章老夫人也盯紧了不许她常到白子华跟前的。

    目送他放放心心的牵了云缤离去,章老夫人转过头来,看了眼身后的嬷嬷,嬷嬷微微颔首

    两日后,章老夫人令人送了几样点心到敏平侯府,不经意的提到林宅没了一个才买的侍婢:“原本老夫人是想亲自过来与夫人说一说话的,未想府里出了这样的事情,倒是弄得一家子人都不便出门,免得过了晦气了。只是呢,敝家厨子新想出来的这两种点心,又急着给府上尝个新鲜,老奴是前院的,未踏后头一步,今儿个出门又沐浴更衣了一番,这才敢到夫人跟前来。”

    游氏微笑着道:“老夫人真是太客气了,不过区区一个下人,哪儿就能够叫主家都染上晦气?府上的点心素来都是好的,今儿个这两样,我看着就喜欢。”

    说着就似不经意的问,“却不知道那侍婢是在哪儿伺候的,叫老夫人这样慎重其事?”

    来人垂手道:“回夫人的话,那侍婢本是买回来伺候郎主笔墨的,未想到她不谙敝宅布局就胡乱走着,结果昨儿个大雪纷飞,宅子里有下人偷懒,把一口井的井盖开了没合回去,叫她摔下去出了事。如今那口井又封了起来,老夫人是以恼火得很,说人没了就没了,还废了一口井不好用。”

    “原来是这样。”游氏道,“我还以为老夫人这般慎重,是因为这侍婢极重要呢,怎么说也是在林郎君跟前伺候的人。”

    “夫人说笑了,这侍婢与其他下人俱是一样的,花了银钱买回来,还没使唤就出了事儿。”来人不动声色的回道,“可见是个福浅的。要说在郎主跟前伺候,郎主跟前也不只她一个,如樊娘子可是正经给咱们大夫人敬过茶的,可在老夫人与夫人跟前,又算什么呢?哪儿敢当夫人的重要之言?左右都是伺候郎主的人罢了。”

    游氏听到此处,微微而笑,颔首道:“说的也是,章老夫人最是明理不过,林家到底是震城名门,规矩十足。”

    这么说来,章老夫人倒是把首尾处置得很是干脆利落。虽然那云缤不过一介妓.女,到底是教坊的人,就这么杀了,就是卓家也吃不消,何况醉好阁的人也没那么容易下到手。然而章老夫人把人哄回家,还是侍婢的身份,连茶都没给主母敬过,通房丫头都不能算的。那就是想怎么杀就怎么杀了。

    本朝对于主人杀婢,只处罚金那还是有铁证、有人告的情况下,正常打杀只要有奴婢做错事在前的理由,根本没人管。现在这云缤又是意外死的,那就更加没事儿了。

    听到这句话,来人才放了心,暗吁口气,赔笑道:“老奴代老夫人谢过夫人之赞。”

    这老仆回去禀告了章老夫人,得知游氏对这个答复很满意,章老夫人才放下了心,跟着却接到了林鹤望在屋子里乱砸东西的消息,愁容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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