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昭节听游氏这么说,就知道让游氏做主帮任慎之搬出水荭馆是无望了,蕊蝶别院的事情在唇边滚了几次,到底没好意思说出来。只是游氏这边的路既然走不通,她略作思索,忽然又想:“我真是糊涂了,总这么避着沈丹古,侯府也才这么大。归根到底还是得空提醒任表哥防着点那沈丹古的好。”

    又想到沈丹古手底下有那等高来高去的人,心里忽然一突,暗想:“糟糕了,先前我只道那晚的事情实在说不出口,所以一直忍着……这沈丹古手下既然有那样的能人,万一对祖父不利可怎么办?”

    她心里存了这样的忧虑,思来想去,趁着这次任慎之的事情,私下里就和宁摇碧道:“如今虽然章老夫人亲自过来赔礼,但我想着林鹤望除非当真昏了头,才敢这样对任表哥。我倒有些怀疑沈丹古。”

    宁摇碧道:“哦?难道是沈丹古欲对任慎之不利?我仿佛听说他们关系还不错?”

    “谁知道呢?”卓昭节斟酌着说辞,道,“那回我和三表姐在水荭馆外撞见花氏悄悄儿出来,虽然她解释的倒也说得过去,但总觉得沈丹古到的也太巧了点儿。就仿佛是专门出来替花氏佐证的一样。”

    宁摇碧不在意的道:“你若不放心那花氏,设法赶了她出府就是。”

    “花氏是五叔爱妾,为了这个女子,五叔不但与五婶和离,连唯一的嫡女都不要了。”卓昭节斜睨他一眼,道,“这花氏可不好赶,投鼠忌器呢!不然哪儿还轮得着咱们动手,三伯母早就容她不下了。”

    宁摇碧笑着道:“何必叫卓芳涯知道?使人觑着那花氏出门的光景,直接斩草除根不就是了?五房里总没个正经人出来主持后院也不是个事儿,这也是帮了卓芳涯一把。”

    “你啊!”卓昭节点一点他胸膛,道,“若是可以,不如查一查沈丹古罢。我总觉得这人有点古怪。”

    宁摇碧向来对她言听计从,闻言沉吟道:“那开年之后,选两个人去陇右走一趟罢。”

    卓昭节还要说什么,宁摇碧却没耐心了,拨着她鬓发,似笑非笑的道,“咱们两个说说话儿,你怎么净提旁人?”

    “不提旁人,那和你说什么?”卓昭节轻轻捶了他两下,嗔道,“见天儿的在一起,你还没说够呢?”

    宁摇碧低头吻着她额角,笑道:“我和你一辈子话儿都说不够的。”

    “这可是你说的。”卓昭节拿手点着他,道,“往后辰光长了,我老了,你若敢嫌弃我,我就拿了你今儿的话来问你,倒要看你认是不认?”

    “你若是老了,我岂非更老?”宁摇碧笑着捏一捏她面颊,爱怜道,“我对你说的哪一句话不记得了?便是把我自己忘了,也不能忘记了你啊!”

    卓昭节听得欢喜,扑进他怀里去……

    章老夫人回到林宅,立刻拉下脸来,将意欲询问她如何了结此事的白子华打发回房。却将林瑰娘揽在身边,微合双目,脸色时阴时晴,变幻不定。

    林瑰娘乖巧得出奇,任凭祖母搂着自己,安安静静的不作声。

    祖孙两个这样异样的沉默良久,章老夫人终于定下了决心,命嬷嬷:“打发人去平康坊把大郎寻回来,他若是不肯回来,就说瑰娘想他了。”又摸了摸林瑰娘的头,叮嘱道,“一会你父亲回来,不要告诉他今儿个咱们去了敏平侯府。”

    林瑰娘点头:“我听祖母的。”

    一个多时辰后,林鹤望匆匆归来,进门的刹那,扑鼻来的脂粉香气叫章老夫人的心又更冷了几分如今林鹤望的身子比之病中其实还要瘦削几分,这都是因为早先心情抑郁,还没完全恢复,就纵情声色的缘故。

    章老夫人心中闪过后悔之念,那时候林鹤望脸上的伤虽然好了,疤痕却难以去除,他绝望之下,就时常流连烟花勾栏地。章老夫人体谅儿子的心情,再加上对白子华看不上眼,也就任凭他去了。

    本来想着让勾栏里的女子宽慰宽慰儿子也好,年轻人么风流点也没什么,林家又不是开销不起。然而现在林鹤望一门心思的扎在了胭脂堆里,又被个勾栏女子迷得神魂颠倒,非但答应为那女子赎身,还想把人领进门。现下这大正月里的,他也是三不.五时住在平康坊,直拿青楼当家,倒把老母妻女撇在宅子里,竟是透露出来彻底沉沦的意思。

    虽然这个儿子已经不能参加会试了,但章老夫人还指望着他支撑家业,怎么能看着他一个劲儿犯糊涂?

    若早知道今日,早先她就会约束林鹤望,不使他太过放纵。现下却有点迟了,之前为了林鹤望想纳人进门,母子两个竟吵了起来,虽然后来林鹤望向老夫人认了错。然而究竟有了一层淡淡的罅隙。

    亏得林鹤望虽然痴迷外头的女人,对亲生骨肉还有几分怜爱。接到林瑰娘想念自己的消息,到底赶了回来看来还有救。

    章老夫人在他回来时就定了计,此刻就和颜悦色的道:“你可是回来了,今儿个一早瑰娘就在念着你,方才还抹了半天泪。你再忙,这正月里,就不能留在家里陪我们一陪?”

    虽然章老夫人说这番话的语气并不冷,但那个“忙”字到底透露出几分微妙,林鹤望尴尬的道:“儿子这不是回来了吗?”就招手把女儿叫到身边,从袖子里掏出个铃铛哄她玩。

    章老夫人起初还道林鹤望是回来时顺手买的,未想林瑰娘接了铃铛,没摇两下,就扭开头道:“这个好香。”

    林鹤望没听出女儿是嫌弃香味太浓,还以为她是欣喜,笑着道:“是呢,小娘子就该香喷喷的,这是沉水香,瑰娘喜欢么?”

    “我想父亲,这个回头再玩罢。”林瑰娘看了眼祖母,想了想,道。她是一点也不喜欢这铃铛,本来沉水香就是极旖旎的香气,不讨小孩子喜欢的。如今冬日,长安天冷,屋子里都烧着地龙,门窗又紧闭着,这香气闻着就有点昏沉沉的。

    若是依着林瑰娘自己,早就扔远了。但如今林鹤望一脸的高兴,林瑰娘不想逆着他的话说,思来想去就含糊过去。

    林瑰娘这儿只是含糊过去,章老夫人听着却是止不住的怒气上涌了沉水香珍贵,谁家卖给小孩子玩的铃铛的铺子里会舍得拿它来熏东西?想也不必想,这东西怕是林鹤望顺手从醉好阁的姘.头那儿弄来的。

    她立刻给身边嬷嬷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过会就把那铃铛取过来远远的丢掉。林家怎么说也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嫡长孙女林瑰娘要玩个铃铛,金镶玉的也不是买不起,如今却拿着个妓.女那儿来的,可不是脏了手?

    心里将林鹤望这糊涂的儿子大骂了一番,章老夫人好半晌才定住了神,淡淡的道:“你这样总是往外跑也不是件事儿,不说如今是正月,瑰娘现下已经五岁了,她又没有旁的姊妹做伴,成日里在这宅子里闷得无趣。我想不如早点让她启蒙,宝郎现下三岁,得闲也好跟着姐姐耳濡目染些。”

    提到读书,林鹤望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抱着女儿的手也僵了僵,片刻后道:“母亲考虑的是。”

    “长安居,大不易。”章老夫人若有所思道,“何况现下宝郎还小,主要是教导瑰娘,但请的师傅太差,到底也不好,若是请好的呢,一来束太高,没有必要,二来人家嫌弃是教导小娘子,未必肯答应。所以我想,还不如你自己来。”

    林鹤望如何肯答应?不说他如今根本就不想听到和学业有关的话,现下他一颗心都系在了醉好阁那叫云缤的女子身上,像今日这样临时回来陪一陪林瑰娘还成,叫他每日守着林瑰娘教导功课,可没这份耐心。

    因此林鹤望就露出不情愿的神色,心不在焉的道:“儿子这两年都没怎么看书,从前会的一些功课也忘记了。”顿了一顿他想起了一直坚持来走动的江扶风,顿时眼睛一亮,道,“不如请江兄得空指点瑰娘些如何?就算他无暇,他的夫人也是识文断字的,左右小娘子粗通文墨就成了,江兄时常到咱们家来,我想他不会拒绝的。”

    章老夫人听得半晌没有作声,对儿子真是越发的失望,从前江扶风因为经常来探望,在林鹤望这儿受了多少气,虽然没有记恨,但成婚之后,也许是忙碌,也许是卓玉娘的缘故,到林家来的一次比一次少了。这大半年来,根本就是只有年节才会亲自登门一叙,由于不总能碰见林鹤望,甚至年前只派了家里管家送了贺礼来。

    而林鹤望居然一点也没有察觉到,他这最可靠的同窗亦与他渐渐的疏远起来。

    至于另一个好友宋维仪,去年非常意外的落了榜倒不是解元之名徒有其表,而是因为意外,下场前几日不慎染了点风寒,撑着进了场,结果次日被发现昏倒在地,发了高热。卷子自然也没做完。

    本来宋维仪到长安后,也是几次三番的登门探望的,但林鹤望当时性情暴躁喜迁怒,宋维仪又是游家的女婿,没少受林鹤望的气。几次下来,宋维仪借口要下场,不动声色之间就来的少了。落榜之后,越发少到林家来,名正言顺的理由就是要专心学业。

    这两个人加上那已死的麻折疏,在秣陵时,都是林鹤望的知交好友。结果麻折疏算计了林鹤望一辈子,林鹤望自己把剩下这两个好友弄得渐渐远去他居然还毫无所觉。

    章老夫人想到这儿,不能不对儿子的眼力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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