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灿起初还是一头雾水,被明吟这么一提醒,顿时大怒:“好个江扶风!把咱们游家当成什么地方了!”

    卓昭节却沉声道:“这信若是他写的,却怎么到了这里?!”

    听了这话,游灿也醒悟过来,当下把今晚陪夜的使女都叫了过来,除了明吟,还有明叶、荔枝并桂圆,她扬了扬手中信笺,喝道:“一群吃里扒外的东西!见着外人生的有几分样子就个个昏了头!连主子都要卖了!这到底是怎么来的?!”

    明叶等人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被游灿先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皆是茫然道:“三娘说的什么?婢子们却不知道呀!”

    卓昭节拦住游灿,对她们道:“方才安置下来时,在我睡的这边榻上寻到了这封信,是谁拿了放在这里的?”

    四个陪夜的使女都吃了一惊,齐齐摇头道:“婢子不知!”

    “不知?”游灿不相信,“莫非这信还会自己长了脚跑过来不成?!你们说不说实话?若是不说,瞧我怎么收拾你们!”

    被她又是恐吓又是催促,四个陪夜的使女仍旧坚持不是自己所为,游灿大怒,就要叫曹姑来,卓昭节凝眉片刻,倒是想了起来,对她道:“表姐你别多心……许是她们四个当真不知道,白昼里,也不只是她们四个进来这里的!”

    游灿和她一起长大,哪还听不出她这话里的意思,当下就问:“是谁?”

    “白天伺候我的明合、明吉之外,杨梅今儿说拿了包点心给我放进来,也进来过。”卓昭节说了,明吟立刻道:“婢子去叫她们过来!”

    游灿沉着脸道:“快去!”又对卓昭节认真道,“不拘是谁,敢做下这等事,都不能再留了,不论是你我谁的人!”

    卓昭节亦点头:“我晓得。”

    剩下明叶、荔枝和桂圆听了这话,都是微微一颤。

    片刻后,就见明吟带了睡在偏屋的四个使女进来,后头还跟了曹姑,见内室里游灿和卓昭节都是只着了中衣,神色严肃的模样,曹姑忙上来问:“这是怎么了?”

    游灿扬了扬手里的信道:“有人吃里扒外,把外头的东西塞到这里来了!”

    曹姑大惊,略问了几句经过,怒道:“谁这么大胆子!敢带外头的东西进女郎们的闺房!?”说话之间扫了眼屋子里的八个使女,厉声道,“还不快点自己站出来!”

    却见八人神色惶恐,你望我、我望你,却都未肯开口。

    见这情况,曹姑更怒,就道:“既如此,今儿也不必你们守夜了,明儿我去回了老夫人和二夫人,自有家法来审你们!”

    听了这话八人都是连声哀告,仍旧是不肯承认,卓昭节的目光在明合、明吉并杨梅身上打了个转,忽然道:“杨梅,你白日里拿给我的点心是什么?”

    杨梅一怔,随即道:“是酥糖,就放在那边柜子上,七娘可是想吃了?”

    卓昭节看向游灿:“表姐,方才那信上沾着的酥糖粉末……”

    游灿立刻对杨梅怒目而视!

    杨梅腿一软,当下就跪倒在地,哭泣道:“三娘、七娘饶命啊!婢子……婢子也是一时糊涂!”

    “今儿一时糊涂就给人送起信来,明儿怕是连人也敢带过来了!”游灿见果真是她,气得当真是没法说,浑身哆嗦着道,“表妹是身子不好寄养在咱们家的呢!若当真被你吃里扒外的害了!叫咱们上上下下怎么同大姑姑、大姑父交代?!我平常待你不好吗?什么地方亏待了你,要这样害人害己?!”

    原本游灿其实没想到是杨梅,只是听卓昭节那么说,表姐妹两个一起长大,自是心有默契,故意诈了她一诈,不想杨梅究竟心虚,竟然就招了,游灿向来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这一怒实在是非同小可!

    卓昭节忙拉住她劝道:“你别动气左右不过一首诗,也未必就有旁的什么意思,谁还能凭了这首诗议论我什么不成?”

    游灿甩开她手,对曹姑喝道:“把她绑了送去给母亲处置,就说这么狼心狗肺的奴婢咱们家用不得了,叫她父母来领了她回去罢!”

    杨梅膝行几步要过来拉她的裙角,哭泣着道:“那江家十七郎说里头只是一首诗,乃是想请七娘品评的,绝无他意,婢子这才一时心软替他拿了过来呀!那诗是江十七郎当着婢子的面封进去的,绝没有不好的话在上头!”

    “因你近身伺候我,所以打小也跟着我认了字的,本是指望你们既然识了字,合该比那些做粗使、没机会认字的下人明理些,不想你跟着我在家学里听的道理统统都是白费了!”游灿怒道,“那江十七固然有风流的名声,却是正经考进怀杏书院里,拜在田先生门下的入室弟子!你也不想想七娘如今才几岁?固然跟着祖父在家里也是日日不离书卷的,到底我们女郎家又不必去考科举!谁会认认真真的去学?七娘凭什么指点那江十七?!这样的谎话你也相信,你是昏了头,还是被他那副脸皮迷住了舍不得不信?!”

    杨梅被驳得无言以对,只是哭泣,因是这样的事情,游灿又在火头上,旁人都不敢求情,曹姑也是恼火的很,游灿骂杨梅的话,都还只是出于对表妹的关心,曹姑却是晓得卓家固然把个孙女寄养十五年不来见不多问,无非是怕卓昭节养不大,这才忍着不派人探望,那敏平侯乃是跟着今上的老人了,又是开国的累世公卿下来的,家势赫赫,他元配发妻嫡出的四房里嫡亲孙女儿,终身大事哪里轮得到游家做主?

    若卓昭节当真在游家出了点什么事,涉及到了名节,这十几年呕心沥血小心翼翼的代养恩情反而要成仇了!

    曹姑是游家老仆,一向忠心,如今看着杨梅无比痛恨,见她还要求饶,便喝道:“不知羞耻的东西!还有脸在这儿求两位女郎!还不快快堵了她的嘴,拖出去!”

    等荔枝和桂圆上来拿帕子堵了杨梅的嘴,把人拖出去了,曹姑定了定神,又劝说起了游灿和卓昭节:“这件事情是七娘受委屈了,好在信里没说什么,何况此刻也就咱们这些人知道,必是不会往外说的,若是旁的小郎君,写几首诗唱和下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这江家十七郎风流之名太盛,沾着碰着都说不清楚,如今若不是已故大夫人的事情,老夫人必定不容他住进来!但既然住进来了,总是客人,这么大半夜的闹起来,一则叫人以讹传讹,反而坏了两位女郎的声名,二来,老夫人留江十七郎下来住,就是为着不与江家因先前那两个贱婢的事情生出罅隙来,如今他住也住了,再这么闹翻,先前老夫人的一番苦心却是白费了。”

    游灿思虑了片刻,与卓昭节都点了点头,曹姑就道:“那么就先叫杨梅捆上一晚,明儿个再请夫人处置她罢。”

    见两人都同意了,曹姑就亲自上前服侍她们安置。

    第二日一早,二夫人听得匆匆赶过去的曹姑悄悄禀告了这件事情,又惊又怒,碍着江扶风还在二房,也不能尽情发作,直气得跺脚,咬牙切齿道:“好个吃里扒外的贱婢!亏得没出什么大事,不然叫我如何跟母亲交代!如何跟卓家交代!”

    曹姑道:“那首诗婢子也看了,既没称呼,也无落款,甚至连个题目也无,就是赞一女子生得好,并说了衣裙装束罢了,那里头的字句,婢子觉得换个年少秀美的小娘来也未必套不进去,所以婢子想,这江家郎君到底还是知道些分寸的。”

    “母亲同意他借住,一则理亏,二则怕大房断了这门姻亲,三则是怕江家将来坑了炽郎、焕郎他们,说来说去,还是为着大房、三房和四房考虑。”二夫人恨道,“如今弄了这么个东西进门来,倒把我们二房拖下了水!”

    “夫人,虽然如今不会声张出来,但杨梅到底该怎么处置?先前三娘说,使她家里人来领了她回去。”曹姑就提醒道,“可婢子想着这杨梅素来服侍三娘,看着稳重的一个人,不然也不会叫她近了身,这几日,三娘身边四个使女都回二房来取过东西,惟独她给江家郎君带了信,可见胆子不小,万一送回去了胡说八道,这女郎家家的名声,届时咱们同她说不清楚,若是收拾她,旁人还道是咱们家心虚呢!”

    二夫人皱起眉:“不过一个买来的奴婢,不如……”话说到这里,她又住了口,仔细想了想,断然道,“涉及昭节,还是去请母亲做主罢!”

    班氏听二夫人说了经过,自然二夫人又要恳切的请了一回罪,沉默半晌,方道:“不过是一首诗。”

    二夫人道:“媳妇也不是那小家子气的人,可那江家郎君风流的名声……”

    “他风流他的,关咱们家女郎什么事情?”班氏平静的道,“你们父亲二甲传鲈出身、翰林修撰上致的仕,他为人方正古板是满江南都出了名的,区区一个后生,一首含糊赞美小娘生的好的诗,就坏得了咱们游家女郎的名声了吗?”

    “那依母亲之见,这件事……”二夫人吃不准班氏的态度,就小心的问着。

    班氏道:“江家小郎君住下来也有些日子了,我想着他也住不了多久的,到底他是怀杏书院里田先生的入室弟子,哪能老待在外头不回书院去用功?至于灿娘和昭节那边,这也是个教训,别以为身边人就净都是可靠的!”

    “杨梅……”

    “她不是家生子,但却是签了死契的。”班氏道,“原本看着机灵拨了她伺候灿娘,如今看着却是个糊涂的,自然不好再留在灿娘身边,到底也是大丫鬟,如今年纪也差不多,就把她嫁了吧。”

    班氏想了一想,淡淡的道:“余剽年底来报帐时还与周嬷嬷提过,他儿子也到了成婚的年纪,庄上的都看不中,本就看上了你们的身边人的,就把杨梅给他做媳妇好了。”

    “是!”二夫人抿了抿嘴,余剽是游家庄子上负责收租和协调佃户的总管,也是游家的家生子了,他的儿子余机容貌平平才干平平,是个四平八稳的人,平常自然是不一定能娶到二房嫡长女的贴身大使女的,可如今杨梅犯了错,给她这么个出路,班氏已经可以说慈悲了。

    当然做余家媳妇也有个难处余剽的妻子、余机之母荆氏可是游家家生子里头出了名的苛刻重规矩,平生最恨的就是听见旁人乱咀舌头,荆氏还在游家祖宅这里伺候时,多少仆妇使女甚至前院的下人,听见她来都恨不得哆嗦一下……杨梅做了她的媳妇,若是敢胡说八道坏游灿、卓昭节的名声,荆氏一个人就能弄死她。

    如此自是不怕把事情闹大,二夫人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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