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清晨,斗门巷,老猴子家隔壁。

    路晓明站在门外已经很久,从天不亮到现在,姿势都没变过,扁鹊他们走了,小院已人去楼空。他本不敢和闵秋相见,只是想偷偷看一眼,这个愿望落空。

    又过了一会儿,巷子里行人开始多了起来,路晓明暗自叹了一口气,开始走向巷子外,斯人不再了……

    走着走着,快到巷子口的时候,前面传来熟悉的吆喝声,路晓明一愣,抬头看,那家《翠华旅馆》的墙根下挂着一块帆布招牌《俩猴子馄饨》!

    这是……

    路晓明连忙加快脚步,排开人群上去一看,那儿果然开了个馄饨摊儿,生意还挺红火,搁里面忙活的果然是老猴子和小猴子爷儿俩!

    只见老猴子在汤锅边掌大勺,边包边下,两只巧手快成了“花儿”,观者看得目不暇接,不时吼一嗓子“好”!小猴子打下杂,端汤洗碗招呼人,来回乱窜忙得不亦乐乎,大呼小叫。

    路晓明看乐了,这爷儿俩果然金盆洗手了这是,难得……难得啊!

    “嗨!老猴子。”路晓明招着手大喊一声,那边俩猴子一惊,抬头看见来人竟然是路晓明,连忙扔了摊子跑过来。

    “滚回去招呼客人,你个猴儿崽子!”老猴子一脚把小猴子踹回去,喜笑颜开迎到路晓明跟前,掏出烟递过去一根,“嗨哟我滴大哥嗳,没想到您还能来看我们爷儿俩,这真是……太意外了!”

    话说完老猴子一愣,浑身上下没摸着打火机。

    路晓明揽着他往回走,“你忙你的,别耽误了做事,我就搁你旁边唠会儿磕。”

    俩人勾肩搭背亲亲热热回了汤锅边,老猴子继续煮他的馄饨,路晓明就着炭炉点着烟,俩人就此拉开了话匣子。

    说到扁鹊,老头其实是昨天才搬走的,和谁都没打招呼,用老猴子的话说,“走的时候带着一身的落寞”……至于闵秋,当夜他俩从现场逃回来,就再也没见过人,应该是当时就走了。

    老猴子絮絮叨叨说着,路晓明听得痴了,直到烟屁股烧着手才一惊醒了过来,随即黯然,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命运,真是个混蛋东西!

    老猴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没有再白话,默默干活。

    好半天后,路晓明终于摆脱了万分复杂的心绪,笑着问老猴子,“你俩都那么有钱了,怎么还摆馄饨摊儿?”

    老猴子“哈哈”一笑,转过头吹了吹烟灰,假装恨恨地说:“这事儿全怨那个猴儿崽子,大哥您看。”

    老猴子往后边儿高处努了努嘴,路晓明顺着看过去,墙上挂着一个相框,里面压着一张纸。再仔细一看,赫然竟是那张一亿的银行本票!只不过被撕成几片又拼了起来。

    “当天我们爷儿俩也不知着了什么魔,竟然抢起来,这张本票就这么给撕了……”老猴子心里还抹不平,唉声叹气说:“票撕了,我俩也醒了,回家后给拼起来找去银行,人家不能认账了。”

    路晓明听得心里直抽抽,这可是整整一亿啊!

    老猴子这时爽朗笑了,“说心里不难受,那肯定是假的,不过这一亿在手里过了这么一遭,我俩也算是明白了个道理。钱是个好东西,可也得正正经经挣回来的花着才自在,为了这一亿,我和相依为命的小猴子差点着魔,不值当啊,钱再好,那也不如人好。”

    老猴子又转向小猴子,笑着问:“猴崽子,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谁说不是呐!”小猴子高高兴兴答应,“稀里哗啦”洗着碗,“所以啊,我俩就把这一个亿裱在这儿,没事就看看,一来证明咱也有钱过,二来嘛,时时提醒自己,嗳……大哥!大哥您去哪儿?”

    话说一半,路晓明拍了拍老猴子转身就走,小猴子不明所以。

    路晓明在人群中大步穿行,面带微笑,抬起一只手摆了摆手大喊:“别叫我哥了,我还没你大,以后你就是我哥,谢谢二位了啊!”

    说完,路晓明已转过墙角不见。

    小猴子抽了抽鼻子,呆望着他干爹,“大哥他……就这么走了啊?”

    老猴子想了想,踢了小猴子屁股一脚,“干活儿吧你,他会回来看咱们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寒冬越来越深,转眼两个月,今天是腊月二十三。

    大雪纷纷下,鱼牙湾一片白,农闲时节,外面几乎看不见人,都在家里坐着火盆猫冬。这一天,黄昏时分,鱼牙湾外的公路上有一人顶风冒雪踽踽独行,踩着积雪“咯吱”响。

    这人身形偏瘦,头上积满了雪,穿着朴素。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返乡的路晓明。

    他没有乘任何交通工具,就这么一步步从海州走回了陵县,耗时两个月还挂零,不是因为没钱坐车,而是他有些事情总想不明白,早到了也无用。

    好像晚到也没什么用,现在他依然没有想明白……

    甭管明不明白,终于到家了,先回家过完年再说,至于办事处那边,他现在也没心思管,反正没手机,谁都联系不上他。

    冬天的日头短,这时候已经渐渐开始擦黑,路晓明下了公路,沿着下湾湖走向上湾方向。走着走着,后面忽然传来一声呼喊:“小哥慢走,咱搭个伴儿可好?”

    路晓明回头看,身后跟来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男人,细眉凤眼,裹得跟粽子似得,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主。看见路晓明停下脚步回头,该胖子面色一喜,连忙迈着小碎步跑了过来。

    “您是?”路晓明有些疑惑,他生于斯长于斯,只要是当地居民,就算叫不出名儿,也该面熟,可这人他完全不认识。换做平常也就罢了,今天可是腊月二十三,祭灶的日子,怎么会有人走亲戚?

    那个胖子逮着路晓明谄笑,点头哈腰,“嘿哟,我地仙官大人,小吏是灶头神啊,今儿下来受香火的!”

    路晓明听见这话明白过来了,敢情这位就是灶王爷,今儿要祭拜的就是他。

    民间俗称的“灶王爷”,其实在天庭不过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官吏,级别比土地爷还要低半级。而路晓明就算什么神通都没有,那也是正印仙官,确实算是人家的领导。

    可问题是,一个灶头神管一个县,那么大范围,怎么这么巧就碰上了?

    这位灶头神连忙解释,别处的香火他都收了,就这地方他总觉着有什么东西镇在里边,他不敢进去。正左右为难,看见路晓明来了,于是就……

    “那就一起走吧。”路晓明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不就借自己壮个胆儿嘛,没问题。

    关于祭灶,各地风俗不同,鱼牙湾这一带是把大桌子摆在门外,放好贡品点上香火,然后再把大门紧闭让灶王爷收,过了晚上12点才能开门。由此,当地还衍生出了另一个习俗:窥灶。

    大门关上后,大人在家喝茶聊天,小孩子就趴在门缝里向外看,据说谁要是能看见灶王爷,来年就将交一年的好运。这事路晓明小时候还经常干,只是从没看见过,今儿可好,灶王爷就跟在自己屁股后头,亦步亦趋,想怎么看就怎么看,至于好运就算了吧……

    俩人走进下湾村,天已经全黑了路晓明一边走一边左右打量,两边门缝里果然有许多滴溜溜的眼珠在偷瞧。

    只可惜,这些孩子今儿注定得失望,自打一进村,这位灶头神就舍了路晓明,窝在人家墙角来回流窜,跟做贼似得。最主要他根本就不接近那些贡品,离着还有好几米,对着深深吸一口气,满脸陶醉,这就算是收了香火了。

    路晓明看得鄙视不已,这神仙做的也太委屈了,于是路过下家供桌的时候,他大大方方抓起一个大苹果,“咯嘣”就是一口,还冲人家门缝里亮了亮,“谢谢啊!”

    所谓的祭灶,其实绝大部分都祭了乞丐,这都约定俗成了,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位灶王爷还不如乞丐……

    “呀!这不是路指导员嘛!”门缝里有孩童惊呼,紧接着有大人说话,“是老路家的吧?今儿个我们家就不喊你吃饭了,正月里记得过来喝酒啊。”

    “嗳!”路晓明脆蹦蹦答应,啃着苹果上路,那位灶头神在墙角一脸沮丧。

    不一会儿功夫,路晓明走过下湾,开始上山,灶王爷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屁颠屁颠跟了上去,说:“您可得注意了,压力就在上边儿那户人家。”

    顺着他手指看,路晓明懵了,那不是自己家嘛!难道自家摊上什么了不成?

    想到这,路晓明心头一虚,连忙蹿了上去,速度奇快。

    几个闪身来到自家门口,路晓明又疑惑了,堂屋里一片欢声笑语,好像都挺正常啊。不对!怎么……

    路晓明听着不对劲,悚然一惊,趴在门缝上向里看,只见自家屋里济济一堂,全是人,正在围着大桌子喝酒。那里面除了双亲外,还有两条熟悉的身影,赫然竟是林伟和林心儿父女俩!

    我的天呐!

    路晓明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手都抖了!

    他刚把门缝堵起来,远远的灶头神只觉身上压力一轻,心头狂喜,三两步蹿过去,对着供桌可着劲的吸。里面那位可是星宿,就算没了灵根,也不是他这个小吏能靠近的,得亏有了路晓明这个挡箭牌。

    路晓明整个人现在都处于浑浑噩噩中,然后就听见屋子里林伟牛逼哄哄说:“年轻人不懂事,我也不怪你们家晓明,可已经这样了,就绝不能再拖了,咱们得赶紧替孩子们把事儿办了,省的旁人说闲话。”

    他爹路大伟平常也是个杠子头,可这时候面对林伟咄咄逼人的语调,连屁都不敢放,陪在旁边“摇头尾巴晃”,低眉臊眼不住应和:“是啊是啊……”

    “我看,二月二就不错。”林伟架子越端越大,他还点了根烟!

    路晓明他娘面露难色,嗫嚅着说:“二月二不好吧?一来时间太紧,我家都还没什么准备,二来,那是龙抬头的日子,结婚似乎不太……”

    林伟听见这话眼睛一瞪,怒“哼”一声,“没那话,吾们家结婚,老龙王都不敢抬头看!再者说了,二月二过了就是三月三,到那时候心儿她的……”

    说到这林伟疼惜的看了眼坐在身边的林心儿,满脸不忿,林心儿把脑袋藏在胸前,看不见脸,脖子都通红的,根本不敢吱声儿。

    就在这当口,身后“咣当”一声,路晓明狂跳的心脏顿时漏了一拍。呆呆转回头,就见那位灶王爷捧着个摔下去的盘子,满脸惊恐。

    下一秒,屋子里林伟大喝一声:“什么人在偷听?!”

    紧闭的大门被猛然推开,林伟负着双手站在门框里,左右一打量,冰冷的目光落在了灶王爷身上,恶狠狠低吼:“是你?你竟然敢偷听我的家事!”

    灶王爷浑身一麻,手里的盘子落地摔得粉碎,他哆哆嗦嗦四处望,早没了路晓明身影,片刻后只得带着哭腔哀求:“爷,关于您闺女的事,我真的什么都没听见,真的……”

    这位灶王爷惨叫的同时,西面千里之外,一片群山中,另一位灶王爷蹲在户人家屋顶上,重重打了个喷嚏。

    “哪个倒霉蛋在喊我?”该灶王爷嘟嘟囔囔掐指算了一会儿,无奈摇了摇头,“不是哥哥不帮你,这事儿咱可兜不起,你自求多福吧。”

    叹了一口气,他准备跳下去继续收香火,就在这时,一抹火红的身影走过来,到了这户人家门前,直接推开门进去。

    这位灶王爷一愣,似乎察觉出了什么,犹豫一番后,终于战胜不了自己的好奇心,轻轻巧巧跳下来,趴在门缝上向里看。

    屋子里亮着昏黄的灯,一个黑脸大胡子正坐在灯下敲打,“叮叮当当”很是专注。红衣女子走到大胡子身前,站了一会儿,轻声问:“你能帮我个忙吗?从我的灵魂里取些东西出来。”

    黑脸大胡子慢慢抬起头,看见了他的相貌后,偷窥的灶王爷大吃一惊,下意识喊出了声,“鬼王钟馗!”

    “什么人在偷听?!”屋子里,钟馗大喝一声。

    该灶王爷魂飞魄散,跳起来转过身发了疯似得跑,转眼消失在雪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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