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诺回到家,右手隐隐作痛,刚才是用力得太猛了一些。

    不知道其他的科主任是怎样处理这种窝心的事件的,现今的医患关系真让人担忧,病人固然不信任医生,医生也处处对病人防范。问题是,大家都太聪明了。

    家里常备活血化淤、消肿止痛的药物,这当然跟她从小被父亲逼着练武有关。现在想起来,还亏得父亲当时的苦逼。

    徐诺从冰箱里拿出一包冰块,用毛巾包了,放在右手握着。

    损伤后立即用活血化淤、消肿止痛的药物对伤处涂抹,这其实是一个治疗的误区。因为在损伤的急性期(24小时内),皮下软组织周围的小血管会发生破裂,此时如果使用正红花油等活血化淤的药物外用涂抹揉搓,就会加重局部的血液渗出,从而使肿胀加重。

    正确的做法是,在扭伤的急性期,可以使用毛巾包一些冰块,对扭伤处进行局部冷敷,避免过多活动,严禁热敷、揉搓及涂抹活血化淤药物;急性期过后(24小时后),扭伤局部会进入血肿吸收和组织修复期,这时才可以使用正红花油等活血化淤药物。

    于洪峰总说她不像个女孩子。女孩子的闺房,最常备的应该是胭脂水粉,外加一面漂亮的镂空的复古菱花镜,一个挂满了衣服的柜子,而徐诺这里常备的却是消毒棉签和创可贴,红花油。

    不像就不像吧。他又不在身边,生活还要继续,总不能雇个保镖保护自己。

    手机上有三条短信,都是于洪峰发的。

    一说他放假了,问她有没有空。现在医院里事多,凡是于洪峰的短信都靠边,最后回家看,难怪刚才没有看见。

    一让下班后给他个电话,可是刚才徐树根病情波动紧接着病人失踪,她哪还顾地上。

    最后说,算了,这么久都没回音,想必你是忙呢,我不来了,下次吧。

    于洪峰经常说他们的关系正在滑向危险的深渊。

    或许吧,不知道为什么,她太忙了,没时间来应付他怨妇般的埋怨,她太累了,懒得思考太遥远的问题,她……她太烦了,不愿想太多原本可以很简单的事。

    他当然是她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就像一个不用多说的亲人,使她只要在得闲的时候想想就行了,而不用花费太多心思;也应该像一个无关痛痒的远方亲戚,在忙碌的时候能够完全抛却,却不会影响他们之间关系的性质。

    徐诺拿过当天的报纸,有时候他们简直就一无所用,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时间看。事实上,她对它们也毫不关心,他们的关系就像她和他,淡如水,但被称为君子之交。

    于洪峰和她最多的来往就是在跆拳道的课堂上,两两对打的耳鬓斯磨让徐诺联想到金承。他们小的时候就是这样扭打的,有时候是按着父亲传小的招式,更多的时候却是蛮缠烂搅。

    金承的父亲金大勇遭受修路重创之后,受不了别人指指点点,背后指桑骂槐,不久郁郁成疾,只知道喝酒取乐。金承一家猛然丧失了一个正劳力,还要面对外面诸多流言蜚语,刚上初二的金承忽然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一个害羞怯与言语的小男生,猛然间打开了话篓子,遇上谁都能唠嗑上几句。脾气却是出奇地好,任笑任骂,永远是张开嘴嘻嘻地笑,还别说,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大家都还真的拿他没有办法。腿脚也变勤快了,挑粪担屎,家里的活样样干得,不仅如此,别人家吆喝一声,立马就过去了,插秧割稻,那是毫不含糊,特别是对待金定国一家,那更是照顾有加,有事没事,老要跑去嘘寒问暖。

    金承的变化真是让人有点匪夷所思,也确实让稻花村的村民,甚至徐诺的父亲徐更生刮目相看。然而徐诺却觉得金承那笑容的背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沉重,而那一份沉重令她心痛,钻心的痛。

    于洪峰总是说她对他不是什么事都坦诚相告,对他隐藏了什么没有说。是呵,面对这样的事实,她,一个无可奈何的人,还能说些什么?她能做的,也不过是像金承一样,把一切深藏在心底罢了。

    让过去的一切成为过去吧。

    但是如果,那她视为过去的过去竟没有过去呢?

    它们一点都没有过去,它们才是最真实的现在,最真实的她——徐诺。

    徐诺把报纸抖开,里面有一封信。这让她有些诧异,据她以往的经验,除了家里或者广告,还没有人给她写过信,而从信封上的落笔看,显然,两者都不是。徐诺好奇地展信而读。

    信是这样写的:

    敬爱的徐主任:

    您好!

    或许您已经不记得我们了。可是我们家萍儿临死还都在惦记着您,说您是我们见过的医生中最好的一位,一定要让我给您最后的道谢。您要相信,我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我们家萍儿从小就生病。您知道,我的丈夫,我那已经离婚的丈夫,我一直希望他会因为萍儿的病会回来看我们,所以我想,这些小小的毛病或许对我们是有好处的,对我们家萍儿尤其如此。

    我跟我女儿讲,假如你生活得没有那么开心,假如你不是那样活蹦乱跳的,假如你生病了,他,她爸爸一定会来看她的。她相信了,您看,她开始不吃东西了,开始变瘦了,我就带她去看医生。医生看了之后,说是厌食症,这怎么可能呢?她爸爸怎么会因为她的厌食就回来看她呢?

    您看,老天垂怜,我们家萍儿的病越来越重了。可是她爸爸,这个狠心的爸爸就是不回来看她。这几年,我带萍儿到处求医,一方面也是在找他,可是,他到底上哪里去了呀?

    徐主任,我不知道您是如何看我的,也许您们(这是个语法错误,请容许作者说明,写信人一定是想说你们,也许你们)认为我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胆小的母亲。我也一直在想,假如当初我同意手术,或许我们家萍儿还真的熬过来了,成了活蹦乱跳的小姑娘。真的,这让我快要发疯了。

    徐主任,我睡不着,真的睡不着,是我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女儿,是不是?请您告诉我,请您一定要告诉我,是不是我杀了她。我睡不着,真的睡不着,假如她当时上了手术台,会不会就活过来了,成了活蹦乱跳,笑眯眯的小姑娘了。呵,这是我女儿,我看见她了,我看见她了……

    信的末尾,语无伦次,看来姚静莲已经处在了情绪失控的边缘。

    就算是姚静莲导致了姚萍的死,就算选择不做手术是当时姚萍自己的意愿,而她作为年满十八周岁的成年人,也要自己承担起迈向死亡的后果。可是假如,当时徐诺的态度再强硬一些,给姚静莲的保证再多一些,结果或许会截然不同。姚萍不死,或许对生命的看法会从此改变,不会对死活无所谓,姚静莲当然也不会疯,或许还会改改自己的脾气,和女儿好好过日子。谁知道呢。

    徐诺把信往报纸里一塞,但愿她永远也没有看见过它。姚萍的事是她这一辈子的遗憾,做医生畏首畏尾、不敢承担责任的心态最终害了自己的病人,也害了她自己,让她一辈子都有这个遗憾。

    第二天,徐诺和往常一样下了手术台,徐树根的胆囊切除术很顺利,这一次,不会再出什么意外。

    回到医生办公室的时候,忽然发现有些异样。

    办公室对门的墙上端端正正地挂着一面锦旗,深红色的锦旗,上写着“医术精湛医德仁厚”八个大字,署名却是“姚静莲母女”。

    这深红色的锦旗是如此地令人发憷,徐诺忍不住有些烦躁:“这,谁挂的?谁挂的?”却没有人回答,“老曹!老曹!这是怎么回事?”

    曹丽晶匆匆到办公室,一眼就看见了这死气沉沉的锦旗:“喔唷,这个,这是怎么回事?我叫他们先不要挂的,不知道哪个晦气鬼。”一边说一边赶紧的摘了下来。“小姑娘前儿个刚刚没有了,她妈妈今早上送来的。唉,真当作孽啦。”

    “是吗?她妈妈今早上还来了?这么说,是回去之后就被送到七院去了。”说话的人四十上下的年纪,个子不甚高,手脚却也结实,方头脑袋,顶谢了半个,油光发亮。原来是他们请来帮忙找病人的派出所所长,曹丽晶不耐烦地道:“切,你倒知道地很清楚。又管你什么事了?”

    七院就是精神病院,看来姚静莲她到底还是疯了。丈夫走了,女儿没了,或许这也是她最好的一个解脱。

    徐诺想着,却也是无法排遣的伤感。有些东西,生来就会相伴你一生,比如说姚萍不完整的家和她歇斯底里的母亲,再比如说她——徐诺复杂而又闭塞落后的小山村和她父亲不对她不该有的期待。

    可是只要活着,经过努力,毕竟什么都有可能,如果死了,就再也没有可能了。

    过去的永远不能弥补,她所能做的只是,在以后的行医生涯中把握每一个机会,拯救一切不应该死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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