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施斌已经与刘安云化敌为友,不愿再让自家的女眷横生枝节,果断站了出来拦住那个壮实女子,还抢过她手的粗竹棍,吼道:“都给我闭嘴!谁再敢胡闹,就给我到祖先灵堂面前跪一个晚上!”
这一招还真灵,包括那强横粗暴的壮实女子都不敢继续吭声,几个花盆头也悻悻住口,惟有那名叫做施萍的瘦削少女继续把头埋在刘安云怀里抽泣,伤心得十分可怜。
“贤弟莫怪,这些都是我的异母妹妹,一个个都是从小被惯坏了的,不懂礼数,让你见笑了。”
施斌略带歉意向刘安云解释了一句,又转向那壮实女子喝问道:“施艳,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要这些打施萍?”
壮实女子没有任何犹豫,马上就嚷嚷道:“是她自找的,我和姐妹们在房里玩,施丽打翻了桌上的熏香炉子,香灰洒得四处都是,就叫施萍去擦,这个丑八怪狐狸精不愿意做事就算了,还在打水来的时候,故意把水洒到我身上!你看,我裙子都湿了,这是苏州绸缎做的裙子啊!”
嚷嚷着,壮实女子还亮出了沾水的裙子和她的三寸金莲——横着量绝对是三寸金莲,然后还又悄悄瞟了一眼刘安云,明显是在希望刘安云能注意到她。
“哥,不是我故意的,是她不看后面情况自己撞到的。”
施萍从刘安云怀里略略抬头,流着眼泪辩驳,口音中还带着方言,可惜施斌却根本不待见这个妹妹,马上就喝道:“闭嘴!拿钱出来赔你艳姐!还有,放开刘公子,自己也不看看你现在什么样。”
施萍长满暗斑的脸上露出羞涩,赶紧从刘安云怀里挣扎着站起,那壮实女子则毫不客气的伸手,喝道:“赔钱!这裙子是苏州丝绸做的,起码得五两银子。”
“我那还有钱?我的月钱,那一次不是刚领到就被你们拿去买吃食了?”
施萍的眼泪再次滚滚而下,模样也更加可怜,施斌却看都看懒得看一眼这个异母妹妹,命令道:“带下去打三十篾片,关进柴房,今天不准吃饭!还有,以后你的月钱全都赔给你艳姐,直到赔满五两银子为止。”
壮实女子顿时笑得无比开心了,其他几个花盆头也是个个奸笑,惟有施萍是眼泪更多,瘦弱的小手紧紧攥住衣角,手背上还尽是青筋,心中悲苦可见一斑。
人身上最多余的器官就是良心,惟有进化到淘汰这个器官的人才能吃香喝辣,金银满屋。
见施萍被她的异母姐妹欺负得如此可怜,身体里不幸还保留着良心这个多余器官的刘安云难免有些不忍,便微笑说道:“世兄,给我一个面子,毕竟是你的妹妹,饶了她吧。”
正在结交和家这件大事上有求于刘安云,施斌当然不会不给刘安云这个面子,忙一口答应,道:“好吧,看在贤弟的份上,就饶你这一次吧。还楞着干什么?还不快向刘公子道谢?”
“谢过刘公子。”
施萍忙抹去一些眼泪,哽咽着向刘安云行礼道谢,刘安云挥手表示不必,又破天荒的铁公鸡拔毛,掏出了五两银子递给施萍,说道:“来,拿去赔给你姐姐吧。”
施萍呆住,还缓缓抬头来细看刘安云,刘安云也不嫌她丑陋,只是微微一笑,把银子硬塞进了施萍手中,施萍的眼中也再一次涌出了泪水——当然,是激动和感激的泪水。
看到这点,壮实女子和几个花盆头当然是妒忌得眼睛有些发红,心里不断大骂异母妹妹是狐狸精。从不知道什么叫做同情施斌却是大感糊涂,很是不明白刘安云为什么会这样帮自己的丑妹妹,便忍不住说道:“贤弟,没这个必要吧,这那能让你破费?”
“没关系,我和你这妹妹有缘,她……。”
还是随口说到了这里,刘安云才猛的想,忙向施萍问道:“施小姐,刚才你的口音怎么带着台湾腔?难道你在台湾住过?”
施萍的眼睛顿时亮了,立即回答道:“回公子,我没去过台湾,不过我娘是台湾人,来京城前是住在一个叫沙马矶的地方,我从小和娘住在一起,读书写字也是跟她学的,所以会说台湾话。还即便是说官话,也经常带上台湾方言。”
“沙马矶?老乡啊!”
刘安云和刘全一起欢喜大叫了起来,然后刘全还迫不及待的说道:“施小姐,我们住在打狗港,沙马矶和打狗港全都属于凤山县,我们是一个县的老乡。”
“打狗港?我听说过这名字,我娘当初就是在打狗港上船来的京城,所以娘在我面前提起过好多次这地方。”施萍眼圈再次泛红,激动得就好象遇到了亲人一般。那边郑崇和也忙站出来自我介绍,说自己也是台湾人,施萍听了更是欢喜激动,眼中的泪花益发闪烁。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刘安云当然是更加不能对施萍置之不理,赶紧邀请施萍坐下来与自己一同用饭,施萍畏畏缩缩的去看施斌,施斌也还算给面子的说道:“还不赶紧谢过刘公子?”
听到这话,施斌妻子虽然明显很不乐意,却还是假惺惺的招呼施萍落坐,还有吩咐下人准备碗筷,施萍由衷的再次向刘安云道谢,然后还没忘了先把银子赔给那壮实女子,然后才小心翼翼的坐到施斌妻子的旁边,壮实女子则是脸色青黑,领着几个花盆头女子转身离去时,又重重的哼了一句,“狐狸精,长成丑八怪了也不忘勾引男人!”
再接着,还是听了施萍语气伤感的介绍,刘安云才知道了情况的大概经过。原来,施萍的生母姓陈,家里除了父母之外还有一个弟弟,一家人虽然生活贫困却勉强还算幸福,只是没想到祸从天降,在施萍生母十六岁那年,一帮海盗洗劫了施萍生母居住的村庄,施萍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在动乱中双双遇害,舅舅则听说是可能被海盗掳去当了奴隶。
事后,家徒四壁的施萍生母根本无力安葬父母,为了尽孝道,施萍生母便选择了卖身葬父,把自己卖给了施家在沙马矶一带的庄头,换得父母入土为安。然后施家庄头见施萍的生母颇有姿色,便把施萍生母送到了京城献给施秉仁为妾,再然后就有了施萍,只可惜到了施萍六岁那年,施萍生母也染病离世,施萍便成为了一个半孤儿,在施家艰难长大。
有施斌这个嫡兄在旁,施萍当然没敢说她在施家后来的情况,不过光是看到她脸上和手上的淤青伤寒,身上寒酸的衣着,还有施斌和壮实女子等人对她的态度,刘安云就能猜到她在施家的处境究竟如何,对她也难免更是同情。
更加折磨刘安云残余良心的还在后面,尽管谁都看得出来施萍已经是极力克制了,可是端碗吃饭的时候,施萍的动作还是明显有些急不可耐,还一度噎住被迫喝水,显然饿得十分厉害。施斌看了气不打一处来,便喝道:“吃慢点?我们施家没给你饭吃?丢人现眼!”
施萍小声答应,更加逼着自己放慢速度,然而施斌却仍然还是看这个庶出的妹妹不顺眼,又喝道:“吃完了就快走,我和刘公子还有重要的大事要谈。”
不是一家人就不进一家门,之前就满脸嫌弃的施斌正房妻子也这么说道:“萍妹,你如果实在饿得厉害,就端上一碗饭回住的地方去吃,你二哥和刘公子有正事商量。一会老爷还要来,到时候他看到你这样发了火,谁也保不住你。”
明显很清楚违背兄嫂命令的后果,被欺负惯了的施萍只能是乖乖起身,还又看了刘安云一眼,正好刘安云也抬头看她,见她的神情可怜,刘安云便同情的说道:“施小姐,多保重。”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施萍的眼圈顿时又红了,在兄嫂的一再催促下盛了一碗饭后,施萍还突然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放下饭碗砰的一声向刘安云双膝跪下,哭着说道:“刘公子,求求你了,看在我娘和你是同乡的份上,把我带走吧,我不想再留在这里了!”
事发太过突然,刘安云与施斌等人难免都是大吃一惊,不知所措,施萍则是不管不顾,拉住了刘安云的衣角哀求道:“刘公子,只要你能把我这里带走,你让我给你做什么都行,为奴为婢,我绝对没有任何怨言。将来你就算不要我也没关系,什么时候你不想让我给你当奴婢了,你发一句话,我马上自己走,绝不向你要一文钱。”
还是到这个时候,施斌才回过神来大发雷霆,咆哮道:“施萍,注意你的身份!再给我们施家丢人现眼,我打烂你的嘴!”
没有理会嫡兄的震怒,施萍只是紧紧拉着刘安云的衣角,泣不成声的说道:“刘公子,你是好心人,求求你救一救我,再留在这里,我真的活不下去了!姨娘和姐妹们天天打我骂我,动不动就抽篾片关柴房,有时候还罚我跪铁链,顶铜盆,我身上到处都是伤。从昨天中午开始,我就没吃任何东西,她们只给我吃馊饭馊菜啊!”
“住口!给我闭上你的臭嘴!”
施斌大怒来拉施萍,还直接抽起了施萍的耳光,施萍则拼命的抱住了刘安云的腿,大哭道:“公子,求你了!看在我苦命的娘和你是同乡的份上,救一救我啊,我在这里活不下去了!”
“来人,来人,赶紧来几个丫鬟和婆子,把这个小蹄子拖回去关起来!”
施斌的正房甚有急智,知道丈夫不方便对妹妹出手,便干脆喊起了丫鬟来帮忙,几个膀粗腰圆的丫鬟婆子也马上飞奔而来,同时之前那个壮实女子和几个花盆头也出现在了不远处的走廊上,脸上还个个都是幸灾乐祸的神情。
双拳难敌四手,加上自身又瘦弱得十分可怜,所以尽管施萍拼命的哭喊不休,还是很快就被几个丫鬟婆子从刘安云身上拖开,很清楚将来结果的施萍绝望哭喊,挣扎着向刘安云伸出纤细的双手十指,哭泣得声音彻底变形,“刘公子,救我——!”
该死的良心作祟,很清楚这个可怜的小女孩肯定会因为这件事受尽折磨,甚至直接送命,刘安云迟疑了一下后,还是站起身来大声说道:“慢着!放开她!”
几个丫鬟婆子愕然,施斌也无比奇怪的扭头,问道:“贤弟,你什么意思?这是我的家事,难道你也想插手?”
“这个……。”
一时冲动的刘安云刚开始当然有些无言可对,好在自古以来最不难找的东西就是借口,稍一盘算后,刘安云就想到了一个勉强说得出口的借口,说道:“世兄,既然你我是以世兄弟相称,那你这位妹妹,也就是我的世妹了,你说对不对?”
施斌一想发现是可以这么称呼,便点了点头,说道:“对。”
“既然她是我的世妹,那我这个当世兄,当然得为世妹稍微着想一下。”刘安云打蛇随棍上,又笑着说道:“刚才我这位世妹不是说了吗?她在凤山的沙马矶老家还有一个舅舅,虽然她那个舅舅听说是已经被海盗掳走了,但是隔了这么多年,她那位舅舅说不定就已经回到了家乡。”
说到这,刘安云顿了一顿,又琢磨了一下才说道:“世妹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位舅舅,肯定对他十分思念,正好我把忠义井的事处理完了以后就打算回台湾,既然是顺路,那我想尽一尽世兄的义务,把世妹顺便带回台湾去寻找她的舅舅,还望世兄千万成全。”
施萍和施斌一起楞住,然后回过神来,施萍当然是感激又激动,慌忙去看施斌的反应,施斌则好半天才醒过味,说道:“贤弟,你这意思,是想把我这个妹妹带走?”
刘安云赶紧点头,破天荒的向施斌作揖鞠躬,说道:“世兄,千万成全,看在同乡的份上,我是真心想帮一帮我这位世妹。还有,世兄你放心,将来不管世妹她能不能找到她的舅舅,我都一定给你一个答复,绝对不会让你无法向世叔交代。”
借口过于勉强,刘安云原本不抱太大希望,还赶紧研究起了用什么样的利益交换才能救出这个可怜的小姑娘,结果让刘安云没有想到的是,施斌还在有些懵圈的时候,施斌的正房老婆却眼珠子一转,附到了施斌的耳边低声嘀咕了起来。
再接着,奇迹出现,脸上逐渐露出了笑容后,施斌居然向那些丫鬟婆子挥手吩咐,命令她们放开施萍,然后又向刘安云笑道:“多谢贤弟对我这个妹妹的一片好意,不过这事情太大,我做不了主,得等我父亲回来,请他亲自拿这个主意。”
刘安云慌忙道谢,那边恢复自由的施萍则飞奔了过来,再次拉住了刘安云的衣满脸都是恳求神情,刘安云好言安慰道:“别怕,一会我尽全力,争取把你带走。”
施萍忙用力点头,刘全与郑崇和则对视苦笑,全都明白刘安云已经被良心绑架,不得不向这名丑陋瘦削的小姑娘伸出援手。
耐心等待了一段时间后,施秉仁终于带着管家和保人来到了后花园,不过施斌却抢先迎了上去,还把施秉仁拉到了偏僻处单独说话,刘安云不知道这对父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只能是定下心来静观其变。
施家父子倒也没让刘安云等待多久,很快的,施秉仁就满面笑容的来到了刘安云的面前,说道:“世贤侄,刚才的事斌儿已经对我说了,你如此为叔父的女儿考虑,叔父真的是感激不尽。好,我答应了,一会你就把我的女儿领走吧,带她去台湾找她舅舅。”
施萍听了当然是大喜过望,刘安云也悄悄松了口气,赶紧向施秉仁道谢,谁知施秉仁却又哈哈一笑,说道:“贤侄,不用谢,因为叔父也有一件事要求你。叔父我刚才倾尽全力,仅仅只是筹到了九万八千两银子,所以还望贤侄高抬贵手让一让价,那两千两银子就别要了。”
在场的刘安云、刘全与郑崇和一起傻眼,也这才明白施秉仁父子为什么会同意刘安云把施萍带走的真正原因,可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刘安云也没有办法,只能是先看了一眼满脸紧张的施萍,然后才说道:“一切任由世叔安排,九万八千两,就九万八千两。”
“这么痛快?早知道就应该只给九万五千两!”
施秉仁同样后悔得肠子打结,可是话已经说了出来无法收回,施秉仁也只能是打哈哈道:“那就这么说定了。还有,贤侄,叔父可有言在先喽,我这女儿只是得了怪病才长成这样,不然的话我的其他女儿在容貌方面就没有一个赶得上她的,要是那天她的病好了,你对她动了那方面的心思,可一定得先由叔父同意了再说啊。”
“叔父说笑了,小侄把令爱当成妹妹看待,如何会起那样的心思?”
刘安云满脸苦笑的回应,还在心里补充了这么一句,暗道:“最多就是干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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