眺望远处的目光收回来,外婆温和的视线注视着卫鸩。
“小瑜这么高的时候。”外婆的手比量了一下大体的高度,“就很懂事了,我那时候身体还算硬朗,还能照顾她,但是她总是主动来帮我做事。”
卫鸩听着外婆说着,脑海里不自觉想象出一米左右的小裴瑜,奶声奶气帮着外婆做家务的样子,狐狸眼温柔起来。
那时候裴瑜的年纪,比卫久还要小吧。
“后来她的父母离了婚,这孩子是个命苦的,两个生她的人没一个想要她的。”苍老的双眼暗淡下来,她想到了那时的裴瑜,明明被亲生父母抛弃,却能像个大人一样处理自己的情绪。
卫鸩一怔,他知道裴瑜父母自小就离开她了,但是他没想到他们居然这样狠心。
“然后我养着她,我们两个相依为命。”
“有一天,镇里来了个钢琴老师,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钢琴。”
第一次见到钢琴的裴瑜很兴奋,全身的神经都被打开,外婆看到她这样的反应,就将她送到了老师那里去学习,本以为最多三分钟热度的裴瑜,却越学习越开心。
而且裴瑜的天赋极高,就连老师也说她是个学钢琴的好苗子,建议外婆培养裴瑜。
外婆是个教师,文化水平很高,自然对培养裴瑜有独到的见解,她也很赞同钢琴老师的话。
可学钢琴需要不小的一笔费用,裴瑜的父母自从离婚后久消失不见,更何况外婆是个孤寡老人。
但是外婆不想让小外孙女埋没了天赋,于是她费尽心思想办法给裴瑜买了钢琴。
“我那时候有个房子,值两个钱,然后我把它卖了,买了个钢琴,又带着裴瑜在乡下买了个便宜小房子。”
外婆为了裴瑜牺牲了太多。
这样的外婆,对裴瑜来说是全世界,是她的精神支柱。
卫鸩怔住,怪不得裴瑜对钢琴那么在乎,又对卫久那么上心。
她比谁都知道生活的不易,也比谁都理解无父无母在身边的痛苦,她能感同身受卫久的处境。
外婆静静说着,卫鸩静静听着。
老人的声音慈祥又温和,卫鸩的脑海中不自觉就浮现出那时的画面,小小的裴瑜坐姿挺直,十指认真地敲着琴键。
出生于卫家的卫鸩,钢琴也是从小就学的,只是他天赋高,家境又好,所以这东西对他来说只能算是锦上添花的消遣,世家公子小姐就没几个是没有才艺加身的。但他也知道,钢琴对于裴瑜来说,是占据了她整个生命的东西。
一人说着,一人听着,直到吱呀一声的开门声响起,卫鸩和外婆一起转移了视线。
裴瑜光着脚站在那里,眼里有丝丝血红。
外婆冲着她笑了笑,裴瑜一个箭步冲上来,整个身子埋在外婆怀里,身体颤抖着。
她都没注意到身旁的卫鸩,只沉浸在外婆醒来后的激动中。
“好了,这么大人了,像什么样子。”外婆拍了拍裴瑜的背,示意她起来。
裴瑜抬起脸,这才发现外婆床边坐着的卫鸩,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她先是一愣,与他对视,脑海里不自觉回想起外婆手术时他对她说的话,腾地就直起身子来,红色从脖子蔓延到耳根,躲闪着不敢看他。
她可没忘记,那时跟他有多么亲密,他怀抱里的松木香味这一刻在脑海中格外清晰。
卫鸩只当她被别人看到跟自己的长辈撒娇而害羞了,他视线一转,在看到她没穿鞋的漂亮脚丫时,皱了眉。
十只漂亮圆润的脚指头已经开始泛红,像是在抗议主人对它们的虐待。
他什么也没说,而是起身,径直走到刚才裴瑜休息的房间去。
裴瑜一怔,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不一会,卫鸩出来了,手上还拎着她的鞋。
然后她就看到他在她面前单膝蹲下,修长的手指拿着鞋,研究了一下后,认认真真给她穿上。
他人是漂亮的,手指也是漂亮的,就连低头给她穿鞋的样子也优雅十足。
那只手拍过她的背,手心的温度裴瑜还很清楚。
等到鞋子穿好,裴瑜才想起要自己来,但为时已晚。
看着脚上穿好的鞋子,她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卫鸩倒是没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妥,反倒是给她穿完鞋后又自然无比地坐下,仿佛刚才的事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他这样的人,似乎上能管理整个公司,下能洗手作羹汤,而且不会让人觉得有丝毫违和。
而实际上,他只亲手伺候过裴瑜而已,并且这是第一次,但是他表现得很熟练,仿佛做过无数次一样。
裴瑜只顾着低头尴尬去了,但是外婆可没有,刚才卫鸩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在眼里。
一个人的说话做事可以伪装,但是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她年纪虽然大了,但是还没糊涂。
“小瑜。”床上的老人突然吭声,让裴瑜从尴尬中收回思绪,紧张地看着外婆。
“别担心,我没什么事,就是累了,想睡会。”说罢,外婆还打了个哈欠,看起来真的睡意十足。
可她才睡醒不是吗?
裴瑜疑惑,但又想到是不是因为做了手术不舒服了,所以才这样,就又立刻警觉起来。
自己的外孙女像个炸毛的兔子一样,看得外婆哭笑不得,她忙拉着裴瑜的手,安抚她,“我真的没什么事,就是想要安静,休息一会,你跟着卫先生出去转转,一会再回来看我,那时候我就醒了。”
裴瑜有些迟疑,她不想让外婆离开自己的视线,反正她也发不出声音,安静带待着也打扰不到外婆。
一旁的卫鸩狐狸眸子微眯起,低头在裴瑜耳边轻声说:“你忘了,我给外婆安排的医生和护士都是最好的,他们会按时过来查看外婆的情况,外婆需要静养,你也需要放松一下。”
他说的都是实话,裴瑜现在像个紧绷的弹簧,一碰就炸。
耳边是酥酥麻麻的声音,裴瑜心猿意马,但也听进去了他的话。
医生病房都是卫鸩一手安排的,没什么信不过的,只是裴瑜太过担心外婆才会紧张兮兮。
漂亮的脑袋瓜轻轻点了点,卫鸩带着裴瑜出了病房。
外婆看着那一对儿离开的身影,笑了笑。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这老骨头,不能再掺和喽。”
-
跟着卫鸩出了医院,又上了他的车,在密闭的空间里,车子隔绝了外面的世界,裴瑜开始紧张起来。
上次她也是坐在这个副驾驶上,他突然对她说要追她,然后她落荒而逃。
这次当然不会出现上次的情况。
卫鸩开着车,准备带她去一家味道鲜美又清淡的餐厅,他之前去过,味道还不错。想来这段日子她为了外婆手术的事神经紧绷,适合吃些清淡的缓和情绪。
“去这家可以吗?”卫鸩在手机上找到了那家餐厅,将手机递给裴瑜。
裴瑜接过他的手机,屏幕里是一家装修极简但看起来就不便宜的餐厅,法文招牌格外显眼。
这种地方,她平时肯定是不会去的。
她想了想,抬起头,却与狐狸眸子对上。
那双眼睛专注又迷人,还有着隐隐的期待,于是裴瑜看着他漂亮瞳孔里倒映出来的自己点了点头。
卫鸩收回了视线,嘴角微微上扬。
餐厅离着医院不算远,位于市中心的繁华地带,没多一会就到了。
大概是正在饭点,又处在人口流量大的地方,车格外的多。这次也没秘书跟着,卫鸩开着车到了地下停车场,在众多的车辆中寻找停车位。
裴瑜下了车,在一旁等着。
在她不远处,有两个车主因为停车位的问题吵了起来,甚至还要动起手来。
眼看着越吵越激烈,一个车主居然跑到自己的车子里拿出来一把刀来,在另一个人面前挥舞比划。
裴瑜呼吸停滞,眼睛瞪大,嘴唇一瞬间泛白。
那闪着银光的刀看起来格外的刺眼。
她的心脏怦怦跳,腿脚发软,跌跌撞撞地往后退。
一时间,吵架的,劝架的嘈杂声向她袭来。
银色的刀光闪过,举着刀子的人最终还是被情绪所控制,用力地刺向了另一个人,红色的鲜血喷涌而出。
然而却在这时,停车场的电源却断掉了,地下停车场一片漆黑。
“啊——”
在黑暗中,混合着嘈杂的人群声,这沙哑地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声音格外地清晰。
就像是被困住的小兽绝望的呜咽,被锯子锯断的声音难听又刺耳。
她在一片黑暗中倒退着,不知道踩到了谁的脚,遭来一阵辱骂。
“明知道停电了还乱走什么啊!”
可裴瑜都听不见了,只能扯着嗓子却再也发不出刚才那样破碎的声音。
那声嘶喊只是昙花一现。
那两个起了争执的人那里在停电前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这一停电就更走不了了。
不知道是谁叫了救护车,笛声越来越清晰。
裴瑜被困在人群中,蹲下身子,死死捂着嘴巴。
有人拿了手电筒越过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直朝着破碎声音的来源过来,在看到手电灯光下那一个小小蜷缩的身影时,卫鸩的心荡到谷底。
那声嘶哑的声音,是裴瑜发出来的。
他一听到那声音,心脏就仿佛被人揉了一下,格外地疼。
卫鸩在她面前蹲下,裴瑜双目没有焦点,神情恍惚。
她瞪着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嘴巴不停地一张一合,惨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就像个洋娃娃一般,漂亮但没有声音。
卫鸩的胸口钝痛着,他将人一把搂进怀里,怀中瘦弱的身躯还止不住地颤抖。
救护车到了,将受伤的人带走急救了,而下一秒停车车也恢复了电力,光明又重新覆盖。
但卫鸩怀里的裴瑜却双目无神,仍在颤抖着。
卫鸩以为她被刚才的打架行凶吓坏了,大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安慰,“没事了,别怕。”
裴瑜听不到他说什么,嘴巴无声地张开,口型却很有规律。
卫鸩凝神看着她,忽地一怔。
那不是无意义的颤抖,而是她在无声地说话。
她不停地在重复四个字,“不能出声。”
卫鸩的眼里再也藏不住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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