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望舒的声音不大,在空旷的地方刚落音就好似要被吹散,但张雪听见了。她眼里突然有了光,白腻的脸上满是真切的欢喜,她抱住了秦苏,挥着手就想要过去,却被面前的村民拦住,重重地推了一把。
黑压压的身影挡住了秦望舒的视线,她只能从腿间的缝隙看见张雪的鞋子正对自己,毫无疑问是摔倒了。历史在这一刻重演,她旁观着这一切,有一种说不出的冷漠,但视线落在张雪身边的一双脚时,又动了一下。
秦苏的鞋子是张寡妇纳的,一层一层是为千层底,为人母的心意都在其中。张雪的裙摆太大,一时间让秦望舒没发现被她护住的秦苏,她的眼力其实没有那么好,顶多比普通人敏锐些,但在此时,她好似看见了秦苏焦急的模样。
她被护得很好,所以她能安然无恙的爬起来。而张雪,承担了大部分伤害的张雪,那双时髦的高跟皮鞋到现在仍未动过,像是穿在了死人脚上。
“姐——”秦苏的声音划破了古怪的气氛,停滞的时间和气流在这一刻又开始流动。“姐,姐,你没事吧?”
人群中一阵骚动,密密实实的人墙开始松动。夏波刚抬脚,又被秦望舒拽住,她没回头,轻轻道:“还不是时候。”
“张雪身体不好。”
村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主事的秦老爷子一直还未出现,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不合常理,所以他们都没动。但局势的突破需要有人牺牲,不是他们,只能是张雪。
“忍着。”秦望舒薄凉道。
秦老爷子没现身,她不可能对上村民。王见王,这是规矩,也是主权。只是——她撇下眼,余光中见到夏波捏紧的拳头,觉得夏波倒也没他自己说得那般心硬,一来二去联想了许多,之前的隔阂竟也去了七七八八。
短暂的骚动过后,人群中分出一人可过得道,秦老爷子从最里边走出。他个头不高,精短的身材在里边遮得正好,若不是他主动现身,秦望舒也没想到他竟在现场。
都说山里人淳朴,眉眼都会带着股钝气,可秦老爷子不同。他眉梢鼻尖皆是凌厉的锐角,黝黑的肌肤遮掩了大半,横生了一股子蛮横的匪气,与身后助纣为虐的村民揭竿撑旗,没准能有滋有味地当个山大王。
“女娃子。”秦老爷子开口了,他从裤腰带上抽出烟斗,拿在手里并未吞云吐雾。“你们是客人来到秦家村,我们欢迎,但你朋友——那个女娃子犯了事。”
“我知道她的,”秦望舒勾起嘴角,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枪杆。“我们张雪性子最是绵软柔弱,从来不会和别人红脸,不可能犯事。就算是犯事,也是心地善良包庇他人。”
“这其中的误会,秦老爷子不妨再好好查查?”秦望舒死咬误会两字不放,不肯让步半分。她承认张雪是根搅屎棍,还一般聪明的那种,但她更相信张雪的惜命程度。
“女娃子不死心哟。”秦老爷子似乎有铁证,他舒展的姿态与秦望舒截然不同。他敲了敲旱烟,指向背后道:“火熄了。”
他话一落音,身后的村民犹如潮水退至两边,露出面目狰狞的铜牛。腹下的火堆不知何时熄灭了,阴灭的烟袅袅升起,看得秦望舒差点忍不住握枪。
“铜牛大仙是村子里供奉的,肚子下烧火也是从祖辈传下的规矩。既然是规矩,那就大过天!”他忍不住抽了一口旱烟,烟雾从嘴里和烟斗里飘出,他神情缓和道:“那女娃子,当时就在火堆边。”
或许是怕秦望舒不信,他又拿着烟斗点了一下蔡明,道:“当时他也在场。”
秦望舒眼皮子狂跳,本该气急的事就这么卡在心里不上不下,复杂的情绪酿成一滩,一时间竟不知该夸张雪勇气可嘉,还是骂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至少有一点,她现在可以肯定,山里确实有秘密。
她和夏波上山时特意遮掩过,但若要算起来,秦家村整个村子都是眼线,他们怎么躲都没可能彻底隐了踪迹。她做好了事发东窗的准备,却没想到来得如此快。
张雪是无辜的。秦老爷子大张旗鼓地一闹,不管是否是他本意还是被有心人利用了,这事都明摆着是冲她和夏波来的,张雪不过是被强行扣了屎盆子而已。
“是吗?”秦望舒眸光闪了闪,她没有顺着秦老爷子的思路去问蔡明,反而道:“张雪有病,她身子骨弱,曾被人批命活不过十八。”
她每说一句,秦老爷子面上就难看一分,到最后连旱烟也不抽,彻底黑了脸。他被秦望舒在众目睽睽之下落了面子,自然态度不好道:“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秦望舒悄悄转了转脚后跟,长时间站立让她有些脚酸,但气势不能输。“我就是提醒老爷子一声,张雪今年十八。”
秦老爷子瞪大了眼,握着烟斗的手突然收紧,粗糙的老茧泛着白,像是沙硕。他气急败坏,可村长的架势不能少,只能大口喘气,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音道:“你威胁我?”
“哪敢呢。”秦望舒把主权抢了回来,两边局势瞬间掉了个头。她面上带着笑,看上去心情颇好,但她的心却不断下沉,张雪到现在还没动静。
“我只是好心提醒一句罢了,就像秦老爷子提醒我那样。”
她虽和秦老爷子对峙着,但始终留了几分注意在张雪身上。没有了人群的遮挡,她看得清楚,张雪从摔倒后就再也没动过,像是死了一般,旁边的秦苏干着急,想要求助身边的人,却又不敢,到最后只能抱着张雪哭。
秦望舒突然想起秦苏那一声姐,是叫张雪。再看两人的样子哪还有之前吵架冷战的模样,她突然觉得自己之前胡扯的话,或许还真让她蒙对了几分。
“她躺了很久。”
秦老爷子脸色一变,有了退缩的意图,但咬牙不放。秦望舒觉得顽固不化,顶了顶后槽牙,再接再厉道:“想必秦老爷子不会吝啬一卷草席。”
秦老爷子拔腿就去看张雪。秦望舒看着他的背影,还不等蔡明恭维就道:“如果张雪死了,怎么算?”
蔡明吓了一跳,他捂着嘴看了看夏波。见对方要开口,立马又抱起了耳朵,闭上眼。只可惜肥头大耳的,遮了左边漏右边,反复折腾了几次,干脆直接转过身,以示清白。
夏波见了觉得脚痒,若不是有人看着,他抬脚就要踹过去。但就算这样,他也坏心眼道:“这不还有一个?肥头肥脑,满肚肥肠,看着就是见色起意之人。”
蔡明耳朵捂得不紧,夏波的话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往他耳朵里钻。他听得心惊胆跳,急忙忙转过身才发现他们已经走了。他张了张嘴,觉得叫也不是,跟也不是,最后一拍大腿,挺着肚子追了上去。
夏军官是吓他的,他肯定。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