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一片寂静。奥布林咬牙。怒气又在他心头升起，野蛮地抢夺走他的呼吸，压得他喘不过气。
微弱的光线不知何时已经被吞噬殆尽，黑暗中他那双宝石般的眼睛审视着牧师的脸庞，视线趋向于某种夜行的野兽。
他用厚重的鼻音宣判自己的原罪。“我是个黑暗精灵。”
牧师面无表情，至少在他看来如此，“对。但若是这个事实你们提前告知我，至少我不会……”
“我是个黑暗精灵，牧师。”他抬高了点音量，再次强调了一遍。
牧师为他刻意突出的语气呆愣了片刻，像是思路被打断，或是突然被提及了个奇怪的问题，她甚至微微抬起上嘴唇，这是很明显的疑惑表情，“这……怎么了么？”
奥布林感到好笑，但他只是扯动了下嘴角，这可不好笑，这有什么好笑的，他神色复杂地看着牧师，一只笼罩在神光下单纯的羔羊，失明让她失去了用眼辨别世间丑恶的第一道途径，在她的认知里黑暗精灵和光明精灵的区别也许就如同两只毛色不同的兔子。
被爱就代表被给予希望，而他从来只会带来失望。母亲冰冷的眼神无时无刻不在黑暗中注视着他。
他的脸色差到了极点，他不需要这种无用的关怀，“真奇怪，你们学院没教过你们远离黑暗生物吗？”
他不自觉地出言讥讽，“还是你自认为圣母，想要包容所有的生物？那你可错了，光明教廷的‘众生平等’里可不涵盖黑暗生物。”
他知道这样不对，把一切的不快发泄在牧师身上是不道德的，这样对她不公平，她对他如此温柔，他不明白为何她不远离他，即使他喜怒无常也未曾厌烦。
牧师抿着嘴，纤长的睫毛微微抬起，她不明白为何奥布林突然有如此大的恶意，她下意识地想要辩解，“可是，我并不觉得你是个……”
“你没发现吗，牧师”奥布林冷漠地打断了她的后话，“你很喜欢说‘我认为’‘我觉得’。”
“真是一位以自我为中心的大小姐呢。”一边这么说，他内心一遍唾弃自己，但求求你牧师，快点远离这个糟糕的家伙，把他远远地抛下，你应该和你的光明同类做伴，你值得阳光赞美和鲜花，而不是与一只恶劣的黑暗精灵为伍受人打量。
丑恶的黑暗生物不值得你付出真心。
牧师明显被这句话伤到了。她缓缓垂下头，后颈骨忽高忽低，奥布林都怀疑她是不是偷偷哭了。
“嗯，好吧。”一会后，牧师抬起头，眼角未曾湿润，但她还是维持着礼貌，“晚安。”
她离开了。
奥布林松了一口气。但他的心却并未逃脱被攥紧的压迫感。这样……以伤害她的方式推开她，是否是正确的选择呢？
愧疚感像一条潜藏的毒蛇，后知后觉地攀上他的脊椎。这不是一只黑暗精灵该有的感情，奥布林一把抓住柔软的枕头蒙住头，不想去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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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维娅走到半路，突然预感到了什么，改变了原定的路线，脚步不停地拐进了旁边的小巷子里。
“优秀的直觉。”对方轻飘飘地以一句赞扬当作开场白。
牧师就简单地点点头，“如何？席恩。”
“真的一点都不客套啊。”眯眯眼的净化骑士团团长席恩此刻却没有穿他那套显眼的白银盔甲，只是粗略地披上了粗布短衫，忽略他那双标志性的眯眯眼，确实像个路人甲。
“托你的福。”他挥了挥手，驱赶周身的飞蛾，“那位尤金我们会好好运回去审判的。”
他回过头，发现西维娅直勾勾地盯着他。啊，虽然他知道西维娅看不见，但还是吓了一跳，举手讨饶，“好吧好吧，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了。”
“那位尤金，他与他的猎魔团这次的任务并没有涉及到荒木之野一带。所以关于种子的来历有两种可能。”
他竖起两个手指，“一，和荒木之野的种子一样，从深渊裂缝中通过风和水流飘落出去，只是这次飘得更远，飘到战栗森林被尤金捡到了。”
西维娅不作响，心中默默把这个选项排除了。
“二，就有点麻烦了。”席恩也叹了口气，缓了缓挺立的身板，倚靠着墙，“荒木之野涉及深渊的检查很严格，比战栗森林这里检查得严格多了。”
“偷渡？”西维娅脑海中冒出一个词。
席恩点头表示肯定，“荒木之野太大了，如果有人有心将这么小一粒种子放在与战栗森林的边境上，那根本查不出来。之后只需要战栗森林中有人接应就行。如果按照这个猜想的话，战栗森林里深渊寄生的来历也可以解释清楚了，这是从种子的‘世界’里溢出的。”
“但是尤金的那颗种子是死的。”西维娅补充强调。“打开孕育巨龙的‘世界’的种子并非这一颗。”
“那也许是他们有多手准备。运送种子的不止尤金一个，只是他运气不好被你们发现了。”对于这一点席恩有所猜测，“一般来说打开同一个‘世界’的种子不会只有一颗，三颗到四颗不等，但一旦一颗种子作为钥匙打开了‘世界’，其他的种子都会自动死亡。”
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最后还是西维娅先开的口，“他们这么做就不怕种子在城市中打开‘世界’吗。那些早已不存在于现世的生物……”
席恩惊异地看了西维娅一眼，“你懂得挺多的嘛。”
“但是，”净化骑士团团长扬起一个皱巴巴的苦笑，“几百年的太平生活把某些高层的脑子吃掉了，以为光明就是无敌的，净化就能解决一切，自顾自地以为深渊寄生不过如此，以傲慢的姿态立于深渊裂缝之上。”
他抬起手，捂住自己的眼睛，骄傲的骑士团长在黑夜下身形疲惫，“却未想到，这几百年深渊未曾扩散，靠的不仅是我们用人命填进去关闭‘世界’，深渊本身也比百年前更稳定。甚至，可悲的事实，后者的作用还大一点。”
“但龙来了。”西维娅轻声说。她并没有想打击他，她只是在陈述事实。
说到这一点，席恩打起了精神，“前方刚刚传来的消息，龙消失了。”
这个消息超出预料，连西维娅都面露疑色，“这是第一例？之前从未有过深渊生物消失的案例吧？”
“我们怀疑龙回到了种子里。”席恩摸了摸口袋，掏出一个烟斗，顾及到西维娅并未添加烟草，单纯地就含着，声音含含糊糊，“真是的，我宁愿面对一只巨龙，也不愿意面对未知。”
“你有什么想法吗？你的直觉？”他瞥了西维娅一眼。
未想到西维娅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先带着笑意地哼了一声。“今天还有人说我自我意识过剩呢。”随即她想了想，“铃铛。巨龙出现前，我听见了模糊的铃铛声。”
席恩认认真真地记了下来，“我有时感觉你的直觉简直是超能力。”
西维娅却并没有为被夸赞感到开心，“也许……这只是命运呢。”
她掏出一封盖上火漆的信件，“作为回报，帮我给老师带封信吧。我知道你们骑士团里面有专门的传信通道。”
这只是小事，席恩收下了，放在口袋里，但还是不住疑惑，“你和里奥大神官之间没有专用的信鸽吗？”
月亮升起来了，夜晚像一滩深沉的流水，世界在此之间影影绰绰。牧师站立在黑暗之中，她稍抬头，月光点亮了上半张脸，空洞的眼睛如能洞察微幽，“我这次是离家出走。”
她勾起唇角，一个轻微弧度的怪异的、邪气的笑，像是小孩子恶作剧的得逞。
“正如某人所说，我确实是个任性的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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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布林做了个噩梦。
牧师贴了过来，双手环上他的脖子，属于女性的那具躯体紧贴着他，毫无缝隙。柔软、纠缠、强势，像一条攀缘的蛇，紧紧要把他绞杀。
他被吓醒了，一身冷汗。想到梦里的场景，狠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哟。早。”未想到一大早，阿诺就已经来到了病房，心情不错，还哼着小曲。
还未来得及问候下矮人的脑袋是否正常，阿诺救已经勾起了一个邪魅的笑容，并且嘴角越拉越大。
“奥布林。”矮人站上了黑暗精灵的病床，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气沉丹田，大声喊道，“三日之期已到，穷神——归位！”
啥？
奥布林敲了敲自己摔晕后不太灵光的脑袋，后知后觉地想到，他好像和阿诺有个赌约——
关于牧师能在小队里呆几天。
而赌注是——
他一星期的晚饭钱！！！
奥布林大脑缺氧心肌梗塞心脏骤停右眼跳灾，总之哪哪都不好了。
别慌，别慌，奥布林。他对自己说。我还没完全输掉这个赌约。
只要七天后牧师没离开这个小队，那他饭钱还是稳稳的。
随即他又忍不住撞墙，先不说牧师已经知道了他黑暗精灵的身份，昨天晚上他还狠狠怼了她一顿。
不行，不能慌！这是他仅有的身家性命！
奥布林，快用你那无敌的脑子和厚脸皮想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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