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布林醒来时恍惚了一阵,视野中展现的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房间。
白顶白墙,浅色的纱帘在窗口被风轻轻推动,又被灵巧的风拉走,在墙面上投下柔和的阴影。旁边的木柜子上放着一束白花,没有一点枯萎的迹象,一看就是被人每天细心打理。他身下的床被贴心地安置在墙角阴影处,无论太阳怎么移动,日光都不会直照下来。
这么整洁的环境让奥布林心头涌上了不好的预感。他颤颤巍巍地抬起左手胳膊。果然,并不是他熟悉的廉价衬衫,而是蓝白条纹,崭新的病号服。
意识到这一点,他猛地从床上坐起,但立刻一阵头晕眼花眼冒金星,砰,继续被迫躺倒。
“你就好好躺着吧。”阿诺幽幽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奥布林转头,矮人穿戴整齐地坐在旁边的病床上,两只手托着脑袋瞧着他,小腿在床沿上一晃一晃。不知为何,奥布林在他眼睛里看到了幸灾乐祸。
他咬牙切齿地问矮人:“这是前哨基地的治疗房?这里住一天要多少钱?”
“哦呀。”阿诺装作惊讶地捂住了嘴,“我还以为你会先问问你怎么躺到这里的呢。”
此乃谎言。作为一起同过甘共过苦的损友,阿诺自然知道这只抠门的精灵现在在想什么,这太好猜了。他就是忍不住想看他难得的吃瘪。
“大概……这个数吧。”他朝精灵比了个手势。
奥布林诈尸般坐起。
“不过别急。”阿诺满意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这才慢悠悠地接上下一句,“某个好心的牧师把这一切费用都包了。”
然后他喜闻乐见得看着差点石化的精灵缓缓躺了回去。
解决了心头大患,奥布林明显轻松了许多,右手从旁边柜子的果篮里捞出一个苹果。不吃白不吃,每天一苹果医生远离我,嚼嚼嚼。
“大概猜到了点。”他大口嚼着果肉,口齿不算清晰,“我的斗篷在西维娅那里,她最后使用的法术让大量的光元素聚集,把我误伤了,对吧。”
然后他看见阿诺一脸同情地望着他。
“难道不是?”嚼苹果的口齿停了一刻。
“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阿诺叹了口气,“你躺在这里是因为强光造成的眩晕。”
“更通俗地说。”无视精灵便秘般的表情,矮人继续无情补刀,“你被亮瞎了狗眼。”
那确实不怎么光彩。黑暗精灵鼓着嘴,清甜的果汁充斥口腔,决定不把这个黑历史放心上,反正他少这一个也不少。朝着矮人扬了扬左手的绷带和夹板,“那这个呢?”
阿诺抽了抽嘴角,“这个啊,你直接在马上晕了过去,把西维娅和你的马都吓坏了,你的黑马一脚踩在了你左手上。”
“哦哦。”一旦没有经济压力,眩晕的后遗症就上来了,奥布林有些头疼。不过不伤及根本就行,反正治疗费不用他出。
“那不碍着你休息了。”阿诺收拾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伤势不重,就是左手要养上一段时间。皮肤有轻微的擦伤和灼伤,涂点药很快就能好。艾文和西维娅都被叫过去问话了,晚点估计也会来看你。”
奥布林没回应,他不争气的身体很快就适应了软绵绵的病床,陷入梦乡。
另一边的艾文和西维娅在谈话室里等待接受前哨基地的询问。
坐在对面的是一位资历很老的深渊调查员,一位女性矮人,脸上神情严肃到几近刻板。在他们之间的桌子上,大陆东部的地图已经摊开了,上面详细地注明了战栗森林和荒木之野的具体地标。
但谈话的正式开始还要等待光明教廷派遣的神职人员的到场。众所周知,矮人的脾气不太好,所以随着约定时间的接近,但神职人员还未到场,调查员的脸色越来越差。
踩着最后一秒进入谈话室的是一位眯眯眼的净化骑士,约二十七八岁,挂着一张笑脸,摸着头讨饶,“啊,抱歉抱歉,我没迟到吧。”
调查员强压怒火,“席恩,请你重视,这里是前哨基地,还不是你们教会的地盘!”
席恩却没在意,反而打起了招呼,“呀呀,西维娅小姐,好久不见,请替我向里奥大主教问好。”
西维娅只是礼貌性地微笑,点了点头,“可以开始了吗,还有同伴等着我们回去。”
“好呀,好呀。”席恩拉开椅子舒舒服服地坐下,细细的眼睛盯着他们,“听说你们碰到了龙?”
这不符合流程,旁边的调查员又开始眉头紧皱。艾文赶忙清了清嗓子,打圆场。
“是这样的。”他从头开始叙述小队这次的任务经历。
“在暗藏深渊寄生的藤蔓林你们遇见了一位受伤的牧师?”调查员在地图上画了个圈,“能详细描述下吗?”
对这个问题早有预料,艾文悄悄看向西维娅。
西维娅不慌不忙,“我们是在躲避深渊寄生的路上遇见尤金的,我用咒法帮他祛除了寄生在他身上的深渊寄生。当时我们急急忙忙逃跑,直到到达了休息的废弃神庙,帮他包扎伤口时,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衣角挂上了一颗‘种子’。”
“那‘种子’呢?”调查员笔尖顿了顿。
西维娅依旧从容应答,“在确认了那确实是深渊钥匙之后,‘种子’被我依照猎魔团的条例销毁了。并且,我能很确定,那颗放出古龙的种子并不是这一颗。”
“谈谈龙吧。”席恩仍对此念念不忘。调查员脸黑了一度,对他打断自己的问话感到不满。
艾文赶紧接上,“我曾经有幸见过古龙的骨架模型,这次的这条龙体型并不是十分巨大,只是条幼年期的龙,并且翅膀像是有所残缺,一直未能飞起。但是它喷射的龙焰确实含有雷电之力,那是真真正正的古龙之焰。”
谈话结束得不算很快,离开谈话室时艾文大大松了口气。
“你觉得她信了吗?”他小声在西维娅耳边说。
牧师的动作顿了下,又很快恢复如常,“她不得不信。这次参与谈话的是净化骑士团的团长席恩,这已经表明了教廷的态度。关于尤金的事情会轻轻揭过去,之后的调查重点都会放在关于古龙的来历和去向。”
艾文不太自在,总觉得自己做了亏心事,“这样让教会瞒过去,真的是正确的吗?”
他回头看向西维娅。西维娅略低着头,这次她没有扬起她标志性的轻柔的微笑。
“或许吧。”她捏紧了袖口,嗓口传出轻轻的叹息,像一缕一吹就散的青烟,“教会在数百年间已成为抵抗深渊的英雄和引领群众的耀阳,圣洁的形象容不得一丝的丑闻的玷污。”
“它应该是明灯。它只能是明灯。否则……”她的声音有些许冷淡,像是对自己重复念叨,这时艾文才发现牧师并没有她表现得那么平静,“否则,我们还能不心怀芥蒂地一同对抗深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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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傍晚的时候,奥布林醒来。睡眼朦胧之间猛地发现床旁边坐了个人,不可避免地被吓了一跳。
“啊啊,牧师,是你啊。怎么没穿牧师袍?”他一边随意地打了个哈欠,一边拍拍自己的心脏,觉得能活着真好。
西维娅少见地没有披自己的牧师袍,露出了里面的亚麻长裙,显得典雅而瘦削。她板正地坐在一旁的床边,黑发遮住了一点脸颊,眼下的小小红痣摇摇欲坠。她应该是正在想什么,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听见他的声音,才缓缓抬起头。
奥布林的哈欠打到一半,理智回笼,他突然发现一个一直被他忽略的事实,这让他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他被送进了治疗房,那意味着牧师必定知道了自己为何昏倒。
完蛋,黑暗精灵的身份藏不住了。
牧师显然被他的突然发问打断了思绪,短时间好像忘记了要说什么,只是呐呐地习惯性先回答他提出的问题。
“感觉基地里好多工作人员看我的眼神不是很友善。”她想拉一下袍子,却抓了个空,只能尴尬地放手,“我想是因为袍子的关系。”
哦,所谓“光明孤立”。奥布林表示有所预料。
西维娅终于想起来她要说什么了,她突然站直了身体,从上而下俯视着奥布林,表情异常肃穆。
“我不觉得我这次有错。”
奥布林:“???”
牧师没理会他的反应,捏着裙角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是你们先前没有告知我你情况的特殊性。在那个被深渊寄生包围的情况下,施放超量的光元素,撑破深渊寄生吞噬元素的容纳量以达到消灭效果是一个绝对没有问题的选择。”
“再来一遍我也会做同样的选择。”她低垂着眼,眼眶微微发红,却不显柔弱,双颊紧绷,嘴巴倔强地抿紧,“我承认在当时的危机下走神确实是我的失误,但是造成你的损伤,虽然是个乌龙,虽然很抱歉,但确确实实过错并非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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