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都是些畜生!”砍柴翁怒骂道,“满口道义为天下人,实则连个小姑娘都不放过。”
“还说什么,她一个小姑娘的命,能救天下无数人,所以她的死,是值得的。”
“我呸!”
“他们这群混蛋,究竟都救了谁?”
“这天下人,谁又因为他们脱离苦海了?”
砍柴翁本来与她不相识的,但她为了等他回来,在此处修了一座茅草屋,平日里她上山打猎,有时候遇到砍柴翁,便会分他些猎物。
一来二去的,两人就熟识了。
砍柴翁是看着她死的。
他深知救不了她,深知都不敢上前慰问一句,所以在心底,总有些过意不去。
“他们说,她身上的东西都是宝贝,所以把她囚禁起来,一点一点掰断了她的骨头,然后又用一些什么奇怪的东西填上,还真叫她活了半年左右。”
“谁知后来,她实在是活不了了,他们便将她心脏挖去……”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
“我本想替她收尸的,但那些人不让我靠近这里,这才……”
她身上咒术的气息很重,之前是因为跟着他,气息才稍微被压制了些许。
他离开后,那些人自然就像狗闻得肉一样,屁颠屁颠就跟上来了。
砍柴翁拉紧了背上的柴:“你若早些回来就好了,但凡早回来十天,她就能见到你了。”
说罢,叹了口气,往山下走了。
他愤怒了。
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愤怒。
大约是,他从未与人接触得这样久过。
就算是有人在艰难困苦之时,求助于他,也曾跟过他许久,发现他身无分文,没权没势,也没什么可图。
跟着他,得不到世间繁华。
反而风餐露宿,疲惫不堪。
就连寺庙,都还能吃斋饭,还有功德箱。
可他没有。
他遇见什么,便吃什么。
中毒于他而言,并非什么大事,可对其他人,就并非如此了。
所以,最后所有人都离开了。
就算是最虔诚的信徒,最后也只能心怀感恩的离开。
他的身边,是活不了人的。
但,这小姑娘不一样。
她本来就一无所求,世间一切于她而言,都如过眼云烟,加上她一身咒术,不论吃下什么毒果子,顶多只是更痛苦一些,又死不了。
所以,她便一直跟在他身边。
阿猫阿狗陪着久了,也会有感情,更何况,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抱着她,看着她伤痕累累的脸,就那样站了一天。
他没有埋她,而是将她放在屋里,用油灯蓄着她的魂。
而后,他下山,开了杀戒。
他很少杀人。
平日里杀的,都是些天性残暴,无法无天的人。
那些人该死。
但这一次不一样。
这一次,他杀的那些术士,很多身上都是善恶两全的人。
正如他们自己所说,他们为的是天下人,造那些法器,也是为了天下人。
所以,他们顶多是虚伪,背地里敛财,外强中干而已,但,也确实救了些人。
就算那些人都是富贵之人,那也是救了。
是功德一件。
这种人,不应该杀。
可他杀了。
因为他们手上,都沾满了她身上的血。
那几日,哀嚎遍野,他却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一刻,他大约也明白,为什么江蓁蓁为何那样执拗为蜉蝣报仇。
因为心里的愤怒和痛苦,必须找一个方式发泄。
即使这种方式残忍无道,即使这样排解不了痛苦,即使这样做会背负一生的罪孽,也依旧会选择这样的方式。
宁可背负罪孽,也得叫这些人付出代价。
仅此而已。
下山的时候,老道长看着他,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呢?修炼这些许年,一功德全散尽,值得吗?”
修心修心,心乱了,一切便都乱了。
老道长以前见过菩提,那时的他,没有人性,却胜在自然,胜在有道。
而现在,他有了人性,其他的,却全没。
“值得。”他淡淡说道。
老道长又叹了口气,却没拦着他,只是侧过身,让他离开了。
他想过要将她的骨头和心脏都带回去,奈何心脏和骨头都被炼化,脏了,不能用了。
他只能将自己的心脏和骨头给了她。
再用引魂之术,将她的魂魄勾回体内。
他用最后的力气,替她守了整整半月的魂,终于是叫她活了过来。
“阿树!”
“嗯,我回来了。”他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温柔。
他以前,也没想过,自己会这样在乎另外一个人。
在乎到,甚至在挖出心脏的那一刻,都毫不犹豫。
他只想她活。
要问原因的话,大约就是,他觉得她活着,很好。
他喜欢看她蹦蹦跳跳的模样。
喜欢她像只小鸟儿一样叽叽喳喳的说话。
也喜欢她眼底只看得见他一个人的澄澈。
以往,他觉得这世间一切都很好。
山山水水,鸟语花香,什么都好。
可现在,他觉得她比一切都好。
只要她活着,怎么样都行。
他强撑着,陪她过了最后一天。
她比以往还要欢喜。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幸好我一直没离开。”
“阿树,这一年,我好想你……”
他笑,为她弹了最后一支曲子。
弹完后,他低头看着她,伸手抚过她依偎在他腿边的小脑袋。
“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而后,他身体开始消失。
魂飞魄散。
“怎么回事?”她瞪大了通红的眼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的身体怎么……”
她极力地想要抓住他,却什么都抓不住。
她向来不哭的。
因为他说过,哭也没用。
可此刻,即使她再怎么咬紧牙关,眼泪还是不停地往下掉。
“别哭。”
她泣不成声,痛苦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原本,就活得太久了。”
“现在,你替我活吧。”
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遭遇一场劫数。
劫数总不一样。
他本来,劫数或许已经过了,又或许,没有劫数。
可他现在才明白,这一次的劫数,是她。
渡劫渡劫。
这一次,他没能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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