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很能活。
他已经活了很久很久,以后,也能活很久很久。
给她些寿命,对他而言,无伤大雅。
更何况,一个人活得太久了,对这世间,其实也就没有那么多的留恋了。
可是,咒术可以缓解,她却依旧很痛苦。
她太年幼,身体根本承受不住咒术的反噬,就算是缓解了,每晚也依旧会被咒术疼醒。
但她从不说。
只将身子缩成一团,一声不吭,窝在他脚边。
他知道她疼,却也从来不问。
这日,入夜了,她疼得厉害,眼眶都红彤彤的,却依旧一声不吭,只趴在他脚边,虚弱得像条濒死的狗。
“你在看什么?”
他看着天边:“听风。”
“听风?”小姑娘惨白着一张脸笑了,“风也有声音吗?”
“嗯,用心听就能听见。”
小姑娘抬头看着他:“可我听不见。”
她的心不够静,因为她太疼了。
疼得无法专注。
她甚至,连看着他都觉得很费力。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想了想,伸手勾住旁边的竹叶,食指一捏,竹叶便落入了他的手中。
“喜欢听什么曲子?”
她想了许久:“不知道,但以前在茶馆外面,听人拉小曲,觉得都好听。”
不知道曲子叫什么,只知道拉曲的人,拉得很好。
她就喜欢窝在茶馆外听曲子。
但他们不喜欢她,说她是乞丐,说她晦气,总赶她走。
他淡淡笑了笑:“那我随便吹一首曲子给你听,可好?”
她也笑:“好。”
他将竹叶贴在唇边,吹了一首曲子。
他知道她疼,所以将曲子换了个调子,这种调子可以缓解她的疼痛。
她果然不那么疼了。
“这是我听过,最好听的曲子。”
比茶馆的人,吹得还要好听!
于是从那以后,他常给她吹曲子。
他依旧教她习武。
她也不问为什么要习武,只要他教,她就学。
“不问问我为什么吗?”
她摇头。
“不怕我害你?”
她笑:“不怕,阿蜉说过,你不是坏人。”
她信阿蜉。
阿蜉说过的话,那就都是对的。
他看了她良久,终于还是说道:“等到你修炼到一定程度后,就可以承受这些痛苦。”
也就不用像现在这样,忍得这般艰难了。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我知道你疼。”
她红了眼眶,看他的眼神,宛若看神明一般。
或许,在她眼里,他就是神明。
因着有他的眼睛,她修炼得很快。
身上的疼痛感真的在逐渐消失,她的隐忍能力也飞速提升。
大约是知道他不会抛弃她了,她的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本来只敢窝在他脚边,后来渐渐敢牵他的手了。
“我还从未问过,你叫什么?”她问道。
他牵着她,慢慢往前走:“菩提。”
太久没人问过他的名字,他都几乎快要忘却了。
“菩提?”见到前面有小河,她松开他的手,蹦蹦跳跳往前走去,“真好听的名字,阿蜉以前在桃花庵种了一棵菩提树,不若以后,我就叫你阿树吧?”
她脱下鞋子,脚踩在水里,回头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倒是无所谓:“都随你。”
从那以后,她开始叽叽喳喳说过没完。
“阿树,入冬了,好冷啊……”
“阿树,快看,下雪了!”
“阿树,花开了,这样冷的天,居然开花了,今年的花,开得可真早,我们去山上赏花吧?”
他看了她一眼:“那是梅花,在冬日盛开。”
她哈着热气,笑得眉眼弯弯的:“真好,竟有这般不畏严寒的花,我喜欢。”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用次年的棉花,给她做了件冬衣。
“阿树,你怎么什么都会呢?”
又一年,他做了一架琴。
他总在夜里弹琴给她听,缓解她的疼痛。
她明白他的心,所以只要他弹琴,她就坐在一旁,眉眼带笑地看着她。
“阿树,你弹得真好,怎么会弹得这样好呢?”
他笑:“想学吗?”
“想!”
他便教她弹。
调子,用的依旧与世间的不一样。
这样的调子,能缓解她的疼痛。
而这样的调子,也只有他能弹得出来。
后来,她勉强领略其中奥妙,也能弹得出来了。
因为他总在夜里弹,吸引了许多精灵来听,慢慢的,有一精灵留在了琴中,做了琴魂。
“阿树,给这琴取个名字吧?”她说道,“我看别的好琴,都有名字。”
那他的琴也得有。
他摇摇头:“不了,不需要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她执拗的想要取,却觉得取什么名字都不好,最后便在琴上刻了‘菩提’两个字。
“这样,别人就能知道,这琴是你的,而不是旁人的,旁人抢都抢不走。”
他笑:“都好。”
之后,他依旧漫无目的地走,她也漫无目的地跟。
这一跟,就是几十年。
这一年,刚好是他历劫的日子。
为了不让她受到牵连,他同她说明缘由,然后才离开。
走前,她拉着他的衣角:“你会回来吧,对吧?”
她满脸希冀。
他本不想回来,也没什么理由必须得回来。
人终有一别,总归,得有分开的一日。
但她看他的眼神,过于希冀,像是蓄满了星辰大海一般。
他沉默良久,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嗯,会。”
而后,他便离开了。
但整整一年,应有的劫数却并没有来,他很疑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却又说不出不对劲儿。
他与她约定一年之期,想了想,还是打算先回去见她。
他没想到,再见到她时,她已经是一具躯体了。
心脏被人挖了出来,骨头也给人刨走,就剩下一具皮肉,因着没有用处,被随意扔在了一边。
她的身上,满是伤痕,一处好肉都没有。
他抱起她,打算将她埋了。
他觉得有些难过,却没想过要救她。
总归,死了,对她来说并非坏事。
“你是她什么人?”一个过路的砍柴翁问道,“这丫头,听说是在等什么人,那些人一个接着一个想要她的命,她都不愿离开,看来,应该是在等你。”
砍柴翁说起她遭遇的那些事情啊,都感慨不已:“这小丫头,是真执拗,也是真能忍啊,骨头都被挖了,还死不吭声。”
“她就只求他们,留她一条命。”
“她说,她还在等一个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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