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春天,新型冠状病毒疫情在全球范围内大爆发,韩之遥开始了断断续续的居家办公生活。第一周,睡到九点缺五分准时起来打卡,不洗脸、不梳头,穿着睡衣在家晃荡,吃香喝辣,不亦乐乎。时间久了,她自觉扰了退休赋闲在家的老韩和顾女士清净的二人世界,揣摩着爸妈对自己的容忍度下跌了几成。尝试过捡起小时候学过的乐器,就好像寒暑假信誓旦旦好好学习、结果连书都没打开,乐器不久就成了丢在角落蒙灰的摆设。也有想过利用空闲自学一门新的技艺,但刷遍小红书,并未提起任何学习的兴致。春去秋来,在度过了24小时乘180天的高级囚笼生活后,终于迎来了解放区的天,重返江湖。
在疫情的影响之下,房地产市场的热度大跳水。韩之遥盘算着工作几年来的积蓄,又巴结着顾女士软磨硬泡,提前挪用了一部分嫁妆钱,花了一个月左右的周末疯狂看房,终于捡漏某个新小区的一套尾单房,到公司单程地铁三十分钟,到娘家二十分钟。就算坐牢,也是单人牢房比较爽。
周围陆续出现了不少因不可抗力被裁员的熟人,一时间人人自危。在疫情横扫的大背景下,韩之遥的年终奖缩水了20。食品公司毕竟关系到基本民生和社会稳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基本生产维持80的水平下,个人损失没有预期那般惨烈。韩之遥也前所未有地珍惜手中的饭碗,怀着昂扬饱满的精气神回归了朝九晚六的办公现场。加上迈入了房奴大军的行列,她愈发精打细算起来,花钱收敛不少,致力于贯彻经济适用女的生活路线。每月初先定预算,刨掉一半作为房贷,剩下一半用作各样日常开销,从吃饭、穿衣到美容、休闲等等等等。上限先卡住,内部分配无法同时满足各样需求,排一下优先次序,非必要消费就往后靠一靠。
某个夏日午后,韩之遥四仰八叉地躺在一米八宽的大床上,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缓缓飘过,忽然想念起了儿时的小院儿。那时候住在外婆家,后院像个小型农场,小猫小狗追逐打闹。外婆会别人家送的老母鸡圈养起来,她负责每天捡蛋。学校门口卖的小鸡小鸭小兔子,别的孩子基本上带回家两三天就一命呜呼,她却有本事让小兔子繁衍到三代以上,四世同堂。至于平时吃的瓜皮果壳,她也喜欢没事儿挖个坑埋土里。种过草莓,个头有点小,不是很甜。撒过木瓜籽、芒果核,都发了芽,可惜没熬到开花结果就因为水土不服蔫了。
独居终究是少了些烟火气息,心里空落落的。
想到这儿,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没等太阳西沉,顶着暑气连逛三家宠物店,最后见到了一只瑟缩在角落里的柴犬,五个月大,一副慵懒的神情,软乎乎、毛茸茸、又萌又飒,完全就是梦中情狗,当机立断抱回了家。这就是和豆豆最初的相遇。
柴犬普遍不爱叫、很安静,是有名的“哑巴狗”。豆豆带回家的一个多月里,除了被关进狗笼时嘤嘤嘤撒娇外,没有吠过。它们的血液里流淌着山林猎犬放荡不羁爱自由的基因,不好驾驭。作为狗中之猫,柴犬也讨厌肢体接触,非常敏感、警惕心高。韩之遥抱不到豆豆,因为它会满屋子和韩之遥赛跑,以至于每次她在玄关处成功拦截、一把抱住挣扎的豆豆时,都觉得自己像是电视剧里一厢情愿、爱而不得的万年男二。出于无奈,豆豆会赏脸在她怀里待上几秒,然后使尽全身力气挣脱。作为“聋的传人”,喊是喊不来的。任她百转千回,变换着期待、失落、愤怒、哀怨、求告的声调,它自岿然不动,或远远地趴在地板上呼呼大睡。只有馋小肉干的时候,它才坚持不懈地扒拉韩之遥的手臂或大腿。
这并不妨碍韩之遥像舔狗一样无法自制地迷恋豆豆。只要一有机会,她就会把脸埋进她的脖颈处,深吸一口,堪比饕餮盛宴带来的满足。可是,她并不喜欢泰迪之类的西洋犬种,可爱是可爱,但太黏糊,走哪儿跟哪儿,屁颠儿屁颠儿,彼此都没有独立空间。将此日常经验投射到对于感情的态度上,韩之遥认为自己不仅是一个颜控,而且很有可能隐藏着抖性。也许就像歌词所唱,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
韩之遥眨了眨眼,现在面前坐着的老熟人陆以诺,是否怀着相似的心情呢?
如果不是?那就无所谓了,当个普通朋友吧。如果答案是肯定的,也许就该和从前一样划出一道界限。
餐厅的灯光略显昏暗。韩之遥的眼睛散光,即使戴着隐形眼镜,光线不足的情况下总有重影,一桌之隔的陆以诺仿佛也笼上了一层滤镜。
“干杯。”对面的酒杯靠近,盛的是气泡水。
清脆的碰杯声。
“本来我是打算回家追剧的。”韩之遥想起了最初的计划,“不过既然你请客,那我还是不客气了。”
“我俩谁跟谁啊,不用客气。”
“你还觉得我俩是朋友吗?”
“难道不是吗?”陆以诺轻轻晃了晃手中的杯盏。
“你不是好久都没我讲话吗?”
“我们一路上不是有的没的聊了挺多嘛嘛。”
“现在不尴尬了?”
“可能是时间久了,我反而觉得有意避开才尴尬。”
“我现在也觉得当年好幼稚,才多大点儿事呀。”韩之遥轻笑。谁的稚嫩青春里没有傻乎乎的过往呢?
“我还以为你已经结婚了。”
“为什么?年纪到了吗?”
陆以诺老老实实地点了头。
“男人至死是少年,女人过了三十就成了豆腐渣。这都是些什么封建思想?”
“我可没这么说。”对面摇了摇头。
“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吧。再说了,结没结婚,问一下你爸妈不就知道了?”韩之遥憋着一股劲儿切开了五分熟的牛排。
“我当时也是有女朋友的人。怎么好随便打听别人的八卦?不过,我又想着,虽然年龄到了,不过如果你真的结婚了,你爸妈应该会喊我爸妈去喝喜酒。那样的话,他们应该会提起。”
“逻辑推理不错。”韩之遥拨了一小碟沙拉,反手递到了陆以诺面前,“我终归还是没嫁出去。”
他从旁拿起干净的叉子,把沾着牛油果的虾仁匀到了韩之遥的盘子里。
“我看你也没有很着急的样子。”
“急有什么用?天上能掉馅饼儿?”
“能啊。我算吗?”陆以诺还是往日里的嘻嘻哈哈。
“小心变中年油腻大叔。”韩之遥不知其真意,顺嘴说道,“我爸妈还让我和你相亲呢。”
“不满意吗?”
“对熟人下不去手。万一谈崩了,我俩不是又得绕道走了吗?”这倒是韩之遥的真心话,“毕竟你曾经是我唯一的男生朋友,我也得珍惜一下革命友情,你说是不是?”
“你觉得男女之间有纯友谊吗?”陆以诺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落在了不远处坐在三角钢琴前的驻场乐手身上。
“有的人可能有,但在我这里没有。”
“但你以前也没有喜欢我呀。”
“对朋友的喜欢还是有的,我觉得对异性的喜欢还是和闺蜜不一样。我大概对你也是有依赖的吧。只是我怕到头来搞砸了,朋友都做不成。”
“风险意识很强嘛。”
“所以我还是挺适合法律工作的。”
“按照理性来分析,我们还是有可能的吧?”
“现在不可能。我有喜欢的人。”
“有男朋友了呀。”
“单恋。”
“你怎么还是老样子?”陆以诺没有掩饰惊讶。
“我也不想的。”韩之遥的眼眶里出现了微弱的反光。
“好啦好啦,那就不问了。”
女人心海底针,自己的心思同样捉摸不透。几个星期前刚遇到原斐然的时候,她以为心里最温存的那个角落里始终有他的一席之位。但是强扭的瓜不甜,感情的事还不是图个你情我愿嘛。她已经在这棵树上挂死过一次了,残留的究竟几分深情、几分不甘,已经看不分明。落花虽有意,流水却无情,天涯何处无芳草?从理性和经济的角度来分析,及时止损才是上乘之策。
望着对面朱唇轻启、欲言又止的韩之遥,陆以诺连忙摆了摆手,“我不会当备胎的!”
“谁要让你当备胎啊?!”恼羞成怒的韩之遥微微起身,一巴掌狠狠拍在对方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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