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懂事得叫人想哭,可是听着这样的话却实在叫人伤心。
苏展眉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袁羽书,她觉得作为一个妈妈,不能让女儿有这样的心理阴影,让她觉得自己没有爸爸的爱,可是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她却说不出口。
有些事,你可以说这是善意的谎言,可有些事,你根本没有办法欺骗自己,更何况欺骗别人呢?
仿佛意识到了妈妈在挣扎什么,袁羽书说:“妈妈,你不用想着法子来安慰我了,我心里都知道。”
“你知道什么?”苏展眉强忍着泪意,强笑着问道,心里却是惊讶的,原来孩子比他们大人想象的要聪明而且敏锐得多,他们会看会分辨,会知道谁对他们好,谁真的爱他们。
大人总说孩子什么都不懂,不过是自欺欺人。
“我知道爸爸不在乎我们。”小羽书小大人一样的开口:“不用安慰我,妈妈,我现在已经不会因为这个伤心了。”
“所以,还是伤心过的,对吗?”苏展眉轻声说,心里一顿一顿的疼:“其实……”她还是忍不住想说些什么。
她也好,罗宝扇也好,跟袁剑河有矛盾是不假,但是在孩子面前,她们母女都很克制,从来不会说袁剑河的坏话,甚至袁父袁母的不好的话也从不说一句。
可是孩子由他们自己的粪便能力,哪怕大人不说,袁羽书从小也和袁母不亲近,而袁剑河……
苏展眉叹了口气。
袁羽书的小脸垮了下来。
“我以前觉得爸爸很喜欢我的,我也喜欢爸爸。”袁羽书闷闷的开口:“我其实好想他好想他了,可是他这么久都不来看我,他一点都不想我,也不想妈妈。”
这话真如一记闷棍,既打了自己又打了苏展眉,苏展眉心里难受,却又觉得哭笑不得,她试着解释,可是袁羽书哪里给她机会,她小脸皱的跟个团子似的:“妈妈,好久了呢,我住院前,爸爸就很久没回家了;我生病以后又过了很长时间,可他也没来,别说没来,连打电话都没有,视频都没有,他要是想我的话,不会这样的。”
袁羽书的声音还是难过的:“我想爸爸,有几次我偷偷的拿了婆婆的手机和妈妈你的手机给爸爸打过电话,可是他都没有接。小舟前几天来看我,跟我说起她妈妈带她出门旅行的事,他们就出去玩了五天,她爸爸每天一有空就打电话,小舟说得对,如果一个人想你喜欢你,就算见不着面,也肯定会尽量多跟你联系的,不会让你觉得没人牵挂你的。爸爸不想我,也不牵挂我。”
“我有一段时间很伤心,也很生气,可我现在不生气了,也不伤心了。”袁羽书眨巴眨巴眼睛说:“我有妈妈,有婆婆,还有红姨,孟阿姨,姜叔叔,你们都对我好极了,我有你们,爸爸不要我就不要我了吧,没关系,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就行了。”
小孩子有小孩子的世界观,袁羽书从小脾气就温柔,但是性格却是隐藏着的倔强的一面,她是个外柔内刚的孩子。
苏展眉其实和袁羽书不一样,她要强、能干、聪明,但内心却是脆弱的,包括婚姻出这么大的状况,她强撑着不倒下来,但其实一直都是伤感、痛苦的。
可袁羽书呢,这孩子没有掩饰过她的难过和失望,很多次,她都很渴求的看着苏展眉、罗宝扇她们,用无辜的眼神询问着爸爸在哪儿。
但是慢慢的,她似乎就自己接受了现实,甚至像现在,苏展眉心里酸楚难当,可这孩子却能反过来安慰她,并且早早拿好了主意。
苏展眉终于忍不住了:“羽书……”
“妈妈,你别哭。”袁羽书懂事的搂着苏展眉的手臂:“我说的是真心话,这段时间我想明白了,没关系的,没有爸爸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他在不在也没什么两样。”袁羽书满不在乎的说。
“我们学校第一名的小哥哥就没有爸爸,他也过得很好!我们班小橘爸爸妈妈也离婚了,可是她也没什么不开心的,还跟我说她爸爸妈妈在一起的时候天天吵架,还不如离了婚,她妈妈现在天天都开开心心的,家里也和和气气的没有吵闹的声音了,她都觉得这样很好。”小羽书眨着眼睛看着苏展眉:“所以妈妈,我没事的,我觉得这样很好,反正他也不在乎我们,公平起见,我们也别在乎他不就完了吗?”
小孩子的逻辑就是这么的公平。
苏展眉终于忍不住笑了,一边哭一边笑,虽然难看,却真实的窝心:“好,就这么办,我们也不在乎他,我们过我们自己的生活,过得精彩无比,气死他!”
这世界上,谁离了谁不行呢?
当初愿意放低身段,无非是为了爱;如今,也不过是君若无情我便休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要让伤口愈合,挖出腐肉、流出浊血,本就是应该的,该有的痛不经历,只会有更大的痛。
这一刻,因着袁羽书的话,苏展眉终于下定了决心。
袁羽书却笑了,仿佛一颗大石头落地,她笑得很开心,认真的看着苏展眉说:“那妈妈以后是不是也不会偷偷的抹眼泪了?等我们不要爸爸了,妈妈是不是也能开心起来?”
苏展眉的眼泪落得更凶了,原来她自己以为掩饰的很好,却没想到孩子什么都知道,她怎么会有这么一个董事贴心的好女儿啊!苏展眉搂紧了袁羽书,“是,妈妈不会再难过也不会再伤心了,也不会再偷偷地哭了,不要他了以后,我们都会开心的,一定会的。”
“那可就太好了,妈妈。”袁羽书安心的搂着苏展眉沉沉睡了过去,苏展眉看着女儿瘦弱的小脸,心里却越发难受。
连一个孩子都知道及时止损的道理,她又在纠结什么呢?
等袁羽书的病好了,她就跟袁剑河斩断一切关系,女儿是她的,反正他们家也不稀罕,至于这些年的婚姻,就当自己年少无知青春喂了狗,谁年纪轻轻的没遇到过几个渣男?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从头来过!
怀着这样的抽搐壮志,苏展眉和罗宝扇带着袁羽书顺利的漂洋过海来到苏笛这里,苏笛也早就把事情安排好了,由他的导师出面给袁羽书治疗。
而袁剑河这段时间再次销声匿迹不知道在忙什么,苏展眉也松了口气,只要此人不出现找事她就可以无视他的存在,井水不犯河水就很好,大家保持这种默契互不干涉很ok。
有了许戍提供的那笔钱,梅红薇还不放心的在她出国之前给她兑换了不少美金让她带着走,又有苏笛的安排,加上新药和疗法果然有效,袁羽书到了美国不久就接受了手术,治疗效果起到了作用,袁羽书的病得到了有效的控制,大约二十天左右,苏笛给了苏展眉一个肯定的结果:“再观察一个星期,保险起见继续用药,等回国之后进行保守治疗就可以,基本上有超过百分之八十的概率不会复发,但是新方法总归有风险,而且这些药现在国内带不回去也没法买到,所以接下来几年,可能每年都要抽出一段时间过来进行恢复治疗,并且查验一下会不会再次复发。”
苏笛对她姐说:“不过到时候,每年寒暑假抽出半个月左右时间来一次就好了。”
苏展眉点了点头,喜极而泣,她抱着苏笛不能自已。
苏笛知道姐姐的激动,他自己心情也很激动,袁羽书是他的小侄女,虽然从出生之后自己也没见过几次面,可是他对于和自己、姐姐血脉相连的亲人是很喜欢的,如今看到小姑娘能够健康的长大,心里也别提多高兴了。
“姐,这次治病花了不少钱吧,等……”苏笛要说什么,被苏展眉打住了,她摇摇头,把许戍那边的情况跟苏笛说了一遍:“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我知道你现在收入不错,可是你也大了,也需要攒钱准备成家立业,家里这边,你有能力就帮一把,没能力就先顾好自己,做好自己才能更好的帮助别人,不要本末倒置了。”
她看着苏笛,很是欣慰:“比如说现在,你帮我救了羽书,就是对我来说最了不起的帮助,我这辈子都会感激你的。”
苏笛失笑:“说什么呢,你是我姐,亲姐,羽书是我亲侄女,我能做的为什么不做?再说,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当初选择学医,不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救死扶伤吗?”
苏展眉笑笑不说话,亲人之间也要有边际感,正因为能够理智得保持适当的边际感,才能和睦相处。
不过,她也不想跟苏笛说这个,苏笛到现在依然保持着赤子之心,这是好事。
但是,苏笛却有话跟她说:“姐,你和姐夫……”
苏展眉的脸色顿时一顿,苏笛叹了口气:“你就别这样了,每次我提起你就是这个样子,是生怕我不知道你们出状况了吗?我就是想问问,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苏笛到现在也是个单身狗,一直忙于学业和工作,根本没空谈恋爱,所以对于爱情和婚姻这档子事,依然一头雾水,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当初苏展眉和袁剑河爱得深沉,可如今怎么说分就分?
自由恋爱也这么不靠谱的吗?曾经说包办婚姻要不得,可自由恋爱似乎也没什么好?那什么样的爱情和婚姻才算稳固?
苏展眉苦笑,她还真回答不了苏笛这个问题,哪怕经历过一次失败,也不知道是否就算是懂得了什么才是真正合适的婚姻,不过她倒是能回答别的:“不怎么办,等羽书出院回国之后,安排好手头的工作,我打算跟他离婚。反正已经这样了,何必勉强在一起,分手了各自痛快更好。”
苏笛点头:“也是,你还年轻,没必要这样耗着,过不下去就不过了,反正连羽书都支持你,我们更支持你。”
苏展眉抿嘴一笑,自从羽书的病情有了起色,她的世界一下子又恢复了光彩,从无边无际的黑灰变回了如今的五彩缤纷,整个人也重新焕发了新的光彩,但是离婚了再婚?她其实还是排斥的。
在袁剑河身上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要说没有想法怎么可能呢?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现在可不想谈什么感情,只想带着羽书,和罗宝扇一家人快快乐乐的过日子。
比起自己来,她看着苏笛:“与其说我,不如说说你自己?你今年也不小了吧?怎么打算的?”
苏笛听了一笑,双手背在脑后,晃着脚:“我嘛,还是万年单身狗,不过我也没打算现在谈,姐,我想过两年回国。”
“真的?”苏展眉闻言心里也一阵高兴:“可是……”
“不用别人帮忙,这次,我自己会联系好。”苏笛知道苏展眉在想什么:“当初我资历不够,现在不一样了,是对方主动接触我,不过我这边还有合约在身,等合约期满再说。不过,基本上问题不大,对方很有诚意,我也觉得合适,所以现在谈恋爱恐怕分手的几率也高,就不祸祸人了。我这个年纪,要么不谈,要谈就奔着结婚去了,否则就是耽误别人耽误自己。”苏笛对于婚恋看得很清醒:“不过姐,我到时候可能就不会回楚门市了,去b市的可能性很高。”
苏展眉一愣,但随即释然,楚门市固然好,可b市是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作为全国的心脏城市,这里机会更多、发展前景更广阔的,苏笛有自己的事业心,去b市自然是好的。
她点点头:“有什么不行的,去b市也很好,既然这样,那就更应该努力赚钱了,b市的房价可比楚门市还高不少,你既然要在那边工作,总得在那里定下来,到时候买房是必须的。”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可是万万不能的啊。
“这倒不用担心,这些都会谈妥了再回去的,这些以后再说好了,我就是跟你先打个招呼。”苏笛说起回国的事也很高兴:“以后有什么事来往也就方便了。”
苏展眉点点头:“是啊。”否则,年年折腾签证也费事得很。
以后苏笛回国,袁羽书的后续治疗就可以由他接手,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这趟出来,苏展眉收获满满,出来的时候还怀揣着不安,如今回来则都是喜悦,袁羽书因为大病初愈,人还有些苍白瘦弱,但是精神却已经好了不少,知道自己的未来有了期待,小姑娘整个人也焕发了新生。
果然,对于每个人来说,希望才是最好的营养品。
可是,命运似乎永远看不得人一帆风顺,苏展眉这边还没来得及多舒畅一会儿,袁剑河又丧着一张脸回来了。
袁羽书看到久违的父亲本来是很惊喜的,她虽然是个聪明睿智的小姑娘,可到底今年也才8岁,就算已经认定了爸爸不喜欢她们,迟早会分开,可是看到爸爸她又怎么能不高兴?所以袁羽书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开心的笑了,超着袁剑河扑了过去:“爸爸,你来看我了吗?你想不想我?”
袁剑河猝不及防让袁羽书扑进了怀里,下意识地把人抱了起来,下意识地微笑着打量自己的女儿,他真的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袁羽书了,看到孩子的笑容,他心里的愤怒稍微少了一点,但是到底压着事情,没心思跟孩子寒暄,只是很敷衍的把人抱了抱就放了下来:“羽书先和奶奶一起回房吧,爸爸和妈妈有正事要说。”
袁羽书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歪着头看着袁剑河,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袁剑河已经完全顾不上他,走到了苏展眉的面前,而且那气氛,可不像是久别重逢的夫妻要叙叙情谊,而像是随时要喷发的火山一样,袁羽书抿了抿嘴,这时候,罗宝扇走过来挽住了她的手,微笑着对她摇了摇头,安抚着小孩子敏感的情绪:“宝贝乖,婆婆陪你回房间休息,你也累了吧,先躺会儿,婆婆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婆婆跟我一起躺一会儿,别忙活了,坐了一天飞机你也累啦,红姨说知道我们都很累,而且飞机上的东西也不好吃,一会儿就让曹叔叔给我们送好吃的过来,让我们都休息休息。”袁羽书懂事的拉住罗宝扇的手,看了一眼完全没再看自己的爸爸,目光里有些失落。
罗宝扇心疼孩子,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然后带着她回了房间。
袁羽书还是担心的看着苏展眉,罗宝扇心里叹气:“别担心,大人的事情,就让他们大人自己去处理吧。”
“可是我不明白,爸爸为什么总是这样。”袁羽书躺在床上,靠在罗宝扇怀里:“妈妈看起来那么累,他为什么就看不出来呢?我们都很想他,为什么他就只知道生气呢?虽然我跟妈妈说过,他不喜欢我们,我们也就不喜欢他得了,这没什么关系,可是我知道,看到爸爸这样,妈妈还是会伤心的,因为我也会伤心。”
袁羽书说:“我以后不要为爸爸伤心了,他根本就不关心我。”
罗宝扇搂着袁羽书点了点头:“对,不为他伤心,为一个不在乎自己的人伤心不值得,小羽书很聪明,说的很对,你妈妈也是个聪明人,她也会知道这一点的,你别担心。”
“不是累了吗?乖,跟婆婆一起躺着睡会儿,醒来就有香喷喷的饭吃啦~~”罗宝扇安抚着袁羽书,自己也闭上了眼睛。
不放心苏展眉那是肯定的,可是,罗宝扇知道,苏展眉不会愿意让他们看到那些难堪的场面,而且她也相信自己的女儿,一定会把事情处理好。
“要说什么出去找个地方说,我们刚下飞机,羽书和我妈都需要休息,走吧。”苏展眉不知道袁剑河又抽什么疯,他的出现让她一下子从理想回到现实,苏展眉整个人绷紧了,她也一样疲倦,在国际航班上呆了十几个钟头,没有人能舒服,可是显然,袁剑河压根不在乎,他只在乎他自己的事情。
苏展眉在心里冷笑,到如今,袁剑河真的是连装一下都不愿意了,也不知道之前那个体贴的丈夫和父亲,到底是演出来的,还是如今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但总之,也无关紧要了。
把原件和当成一个陌生人之后,苏展眉就不会在面对他的时候感到如此受伤。
只不过没想到,刚走出家门,就看到匆匆赶来的满头大汗的许戍,人刚出现就在说话,声音里不乏恼怒:“袁剑河,我都说了不是那么一回事,你能不能讲点道理有点理智,用用你的脑子想问题?你这么想我和展眉,你还是人吗?展眉?你回来了?你……”
“你怎么来了?”苏展眉听到了他的话,眉头一蹙,不过更觉得疑惑的是许戍这突然出现……苏展眉顿时灵光一闪,所以,是股份的事情让袁剑河知道了?
许戍和苏展眉也算有几分老同学的默契,他看到苏展眉的脸色,就点了点头。
苏展眉了然,难怪袁剑河再次这么气势汹汹的杀上门来。
不过,也好。
苏展眉心里有了计较,转头去看一脸便秘样的袁剑河,淡淡的说了声:“就为了这?”
袁剑河要脸,这里是学校的家属楼,老房子了,隔音效果不咋的,在楼梯上咋咋呼呼,回头就会传的人尽皆知,而他可丢不起这个人,当下垮着一张脸:“找个地方说话。”
苏展眉摇了摇头,也懒得去理会袁剑河难看的脸色,知道他的来意之后她就镇定了下来,倒是许戍,有心想说几句,但被苏展眉一个眼神制止也就闭嘴了,于是换了话题问道:“刚下飞机?累不累?”
“怎么可能不累?全身都要酸痛死了。”苏展眉说,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袁剑河听见。
袁剑河绷着脸看着前面并肩而走的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妻子,一个是他的老同学老朋友,可这两人如今走在一起,看着却跟一对璧人似的,他觉得刺眼,有心想讽刺几句,可又觉得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直到听到这句话,他才愣了愣,想起了什么,终于注意到了苏展眉脸上掩饰不住的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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