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老师们聊至中午,一群人去校门口的饭馆聚餐。

    走出校门的时候他们遇到了林轶恒的高中同学,正是林姗姗在高考那天见过的其中一个。他热情地向实验中学的几个同学打招呼,见到林姗姗也是一愣。

    “你是林姗姗吧?”男生自来熟地介绍自己,“我叫蒋逍,跟林轶恒一个班的。我们应该还是一个小学的?早就听说过你了,没想到又见面了。”

    林姗姗局促地微笑:“你好。”

    蒋逍看看林轶恒又看看她:“你俩这是……终于在一起了?恭喜恭喜啊。”

    林姗姗正欲否认,被林轶恒抓住了手腕。他对蒋逍说:“我们现在要去聚餐,回头再跟你说吧。”

    蒋逍爽快地点头:“行。”

    吃饭的时候林姗姗果不其然被夏瑶和余晓悦围住八卦。她俩不是实验中学的,对林姗姗当年去凌阳的事情知之甚少,她们先噼里啪啦地问了一堆她在凌阳的学习生活,姗姗不厌其烦地耐心作答,然后话题又兜兜转转回到林轶恒身上。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呀?”夏瑶问姗姗。

    “我小学的时候就觉得他俩不对劲了。”余晓悦对夏瑶说,“你记不记得,那时候他俩在我们班成绩最好,小何老师老喜欢把他俩放一起给咱做榜样。”

    “对对对。”夏瑶兴奋地说,“还有军训的时候,林轶恒老帮姗姗一起干活点名什么的,还眉来眼去的。我小时候只觉得这男生挺热心的,现在一想才发现根本就只是在帮林姗姗嘛。”

    然后两人一起击掌兼感叹:“啊啊啊啊好甜啊!”

    不过她们很快又冷静下来,找到了继续八卦的重点:“所以这六年你们都不在一个地方,还一直有联系吗?”

    “那之后林轶恒出国,你去北京,会不会隔得也太远了?”

    林姗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些问题,也无意向这些年都没有交集的“小学同学”坦露她的内心想法。她正蹙眉思考,林轶恒从男生那桌走过来叫住了她。

    “姗姗。”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的,只是见林姗姗为难,他就下意识地觉得应该过来解围。

    林姗姗却并不领情。她向夏瑶和余晓悦说了声抱歉便起身离开,假意要去找正在和服务员核对菜单的陶佳,匆匆与他擦身而过。

    吃完饭走出饭馆的时候突然下起小雨来,男生们约好的篮球赛也只好转战城东小学的室内场馆。陶佳跟男生们一起打了一会儿已经汗流浃背,下场的时候忙跟林姗姗控诉陈屿在场上的恶劣行径。

    陈屿抓抓头发,也叫了个暂停下场,装着脚受伤的样子想让陶佳注意到他。随即被陶佳一阵暴打。

    “你当年就是因为脚伤才不练体育的,不要再拿这个开玩笑了行不行。”

    言辞里虽然尽是埋怨和嫌弃,语气却是满满的关心。

    林姗姗笑着看他俩打闹,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小学那几年。他俩因为桃子和橙子的外号闹了小别扭几天没说话,陶佳后来还是不计前嫌主动讲和;运动会跳远比赛的时候陶佳在场边大声呐喊给陈屿加油,陈屿也回身笑意吟吟地看向她;每天傍晚,总是他在操场上体训等她下奥数课,或者陶佳下了课就去盯着他跑步。

    那时候,陶佳身边还有一个心思不明的曹健,参与着这所有的一切。

    只是此时,他仍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甚至没有往这个方向多看一眼。

    陶佳和陈屿下场后,林姗姗便有些意兴阑珊。她是下午六点的航班回凌阳,也是时候动身去机场了。

    于是她远远地和曹健说了声就打算离开。曹健从场上跑下来,说八月底开学前会提前来凌阳,到时候再去找她。陶佳依依不舍地拉着她的手,想到自己也即将去北京上大学不由又开心起来,说就算隔着一个半小时的地铁,也要经常见面。

    陶佳在姗姗耳边与她低语:“你今天有听到小何老师说吗?世界那么大,能遇到的人还有很多很多。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要开开心心的。”

    林轶恒回了一趟家,拿了两把伞过来,说送她去机场。

    林姗姗想推辞,他却抢先一步把伞塞到她手里,拎走了她的包:“外面雨大,还是一起走吧。我在门口等你。”

    他伫立在体育馆门口,身形挺拔,一如去年戏剧之夜时风尘仆仆的模样,周身却显得落寞。姗姗一怔,和大家告别后加快脚步走向他。林轶恒却提前转身,撑着伞大步离开。

    她只能跟在他身后,低着头慢慢走。

    林轶恒的伞和她平时用的一模一样。

    姗姗心里酸涩,想到曾经他们还有过一模一样的钥匙圈。

    那时候她把这当作浪漫的巧合,现在想来都不过是假象。

    走去搭机场巴士的路上,雨下得越来越大。林轶恒回头看她,终于还是放缓了脚步与她并肩。

    一路沉默地到达机场。

    林姗姗把雨伞还给他:“谢谢你送我。”

    林轶恒不说话,只是接过雨伞仔细收好。

    姗姗突然心里烦闷:“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蒋逍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否认?高二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来凌阳找我?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你要出国?”

    姗姗垂下眼帘:“我一直在努力说服自己,只当你是多年不见的小学同学就好了,不要有什么期待。也许某一天再见的时候我也还能像今天和其他同学这样,天南地北地聊聊天。我明明可以……不这么狼狈的。”

    只要再果断一点点,或者再努力一点点,结果都不会是像现在这样的。

    林姗姗抬起头看他,眼眸清澈明亮:“林轶恒,你喜欢过我吗?”

    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让我好过一点,或者让我死心吧。

    他只是叹气,然后伸手抱紧了她。

    他甚至有一瞬间的冲动,想告诉她,自己不去美国了。随便什么学校吧,只要能和她一起去北京。

    早知道她会这么难过的话。

    可是他不能。

    那些你去哪我就去哪的豪言壮志只属于早已过时的青春偶像剧。人总要做出更现实和理智的决定。

    林轶恒在这一刻想着,如果时间能倒转,能不能停留在物理竞赛决赛,或者高考第一天的最后的那几分钟。

    他能顺利做对那道大题,顺利去往北京,在高考结束的时候主动问她,林姗姗,我们要不要在一起。

    他比谁都清楚,不会有什么如果。他曾在戏剧之夜的台下想着,如果他们从未分离该有多好。但他也曾跟她说,再不甘心,也没有办法重新来过。

    生命里多少阴差阳错,如同玩笑捉弄着。

    姗姗到底没有控制住自己,放肆地靠在他怀里流泪。

    就这样跟漫长的喜欢告别吧。

    再见了,林轶恒。

    如果还会再见,我希望那时的自己已经不再觉得孤单,不再把你当作依赖。能若无其事地,在茫茫人海中寻着自己的理想,坚定地成长。

    八月,正是凌阳最热的时候。

    林姗姗又重新回到自己的忙碌中,每天在图书馆和少年宫之间来回,累得回家倒头就睡。夏令营开营的时候韩彦见到她不禁皱眉,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林姗姗你会不会瘦太多了?脸上没肉,手感都变差了。”

    姗姗笑:“我发现失恋还是有好处的,吃得少运动多,确实容易减肥。”

    韩彦无语:“……那还是不要失恋了。”

    “你之前去迎海开同学会,又见到林轶恒了?”韩彦小心翼翼地问她。

    林姗姗点头:“嗯,算是……告别吧。如果他以后留在美国,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我还是觉得很可惜。”韩彦说,“我一直觉得,你们一定会在一起。”

    “好像所有人都觉得我们理所当然会在一起。”姗姗黯然,“连我自己都曾这么觉得。”

    但就是没有。

    所以连说结束都显得荒唐。

    姗姗说:“我现在想来,与其说是希望他能考上最好的大学,不如说是相信吧。我交付了我所有的信任,所以才会在落空的那一刻觉得那么挫败。”

    “那你之后也不打算再跟他联系了么?”韩彦问。

    “我不知道。”姗姗思索道,“我暂时可能还没办法做到,当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或者马上就删掉忘掉联系方式什么的。你记不记得高三的时候我说,我应该要接受‘需要熬过的时间’。但是当所谓的‘这段时间’无限延长,我还是很难勇敢地拥抱最孤独的日子。甚至觉得就算再过几年,这种难过也不会因为时间而消退。”

    “我没有经历过这些,所以可能也没法用感同身受来安慰你。”韩彦想了想,又说道,“但是姗姗,你还记得我在毕业典礼的演讲中说的吗?缘分如同正余弦,有时相会,有时相离。可能我们总是需要在某个阶段和一些人告别,但也要相信,下一个π就在不远处。”

    而那些我们觉得孤单的日子,也一样绚烂无比。

    结束开营仪式正要和韩彦一起回家时,林姗姗被飞奔而来的小学妹截住。

    钱欣向她挥挥手:“学姐,有你的信!”

    “我去传达室,老师刚好在整理你们上一届没拿走的信件。我现在在高三七班,看到有你的信就先拿了回来。看邮戳好像已经放了好几个月。”

    林姗姗在保送后就没有怎么回过学校,自然也不知道传达室还会有她的信件。她从钱欣手中接过厚厚的两封信,寄信人是林轶恒,时间分别是二月底和六月底。

    “谢谢你呀。”姗姗对她说。

    “不客气。”钱欣开朗地笑,“祝学姐大学生活愉快!”

    “嗯。也祝你的高三一切顺利。”姗姗说,“不管是保送还是高考,都能去到理想的学校。”

    回到家,姗姗拆封启信,缓缓把信纸在桌上摊平。

    一共是满满的九页纸。印象中,林轶恒从来没有写过这么长的信。

    他的语气仍然像之前的那些信件一般亲密靠近,林姗姗几乎能想象得到他说这些话时候的神态和表情。

    姗姗:

    上一次给你写信还是去年夏天。我有时候会觉得写信挺麻烦的,毕竟打电话能收到的回复更简单快速。但我现在又发现,用纸笔记录下来的东西,才能保存得更久一些。

    不知道什么时候你才能看到这封信,但我还是想第一个告诉你,我今天收到了的录取。我好像应该要觉得开心的,但总是犹豫不决,也想在最后的三个多月里,再为高考努力一把。姗姗,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择呢?

    接下来,林轶恒仔仔细细地跟她分析了各所学校和各个专业的利弊,学校排名、专业优势、地理位置、就业前景……他几乎是列了一张表,在诚恳地询问她的建议。

    最后他写道:

    有些时候,我自己也会动摇,会想如果我最终没有去美国,这几个月申请花费的时间是不是值得。但转念一想,我明明已经花了更长的时间来准备高考和与你重逢。

    姗姗,如果我足够幸运,希望九月份我们能如愿在北京再见。

    第二封信,写在高考出成绩之后。写信的人在下笔时好像犹豫斟酌了很久,不再像之前那样自信。每段话之间断断续续的,偶有墨水晕染开的痕迹。

    姗姗:

    我好像总是只差一道大题。

    但就像乒乓球最后只差两分也是输掉了这场比赛一样,输赢之间,还是有无法忽视的差距。

    我决定去了。

    虽然现在才这么跟你说,但可能我心里的天平很早就偏向它了。

    之前我还想着,希望高考之后,你不要再像小学毕业那样逃跑了。可是到最后,先逃跑的却是我自己。

    ……

    那天你问我,要不要在一起。

    我似乎是答非所问了。

    我其实从来没有把“和你一起”当作什么是非题。

    中考结束后我去希腊待了一个月,跟我爸到处跑,也学了点一直觉得很难的希腊语。希腊的风景真的很美,刚下过雨出彩虹的时候,我想起很久之前你说过要来希腊找我玩。如果还有机会去希腊,我希望一定是带着相机,跟你一起。

    高二结束的时候竞赛老师说省大还会开暑期竞赛班,我就想着不能再像高一那样错过了,明明你就在凌阳,我们却只短短地见了一面而已。所以后来那些在省大隔天就可以和你见面的日子,竟然成为了我最快乐的时光。

    还有跟你一起逛校园、乘公交,骑着自行车带你路过我的日常。

    我真的在很多很多时候都想过,要和你一起。

    我把已经实现的想法视作我的幸运,但也没法定量那些尚未实现的算不算是遗憾。

    最后,他写道:

    姗姗,未来还有很长很长,我没办法特别自信地跟你说,我们之后的人生一定会再相交。我也一直相信,你的未来一定会有更好的机遇。

    如果不能一直在一起,我宁可从来没有开始过。

    姗姗把两封信翻了个面拍在桌上。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要直接撕掉这些纸张。最后却还是把它们和其他的信件一起收在抽屉里,锁上。

    她瘫坐在窗台上,看着远处繁华的高楼间,有孩童在嬉闹玩耍。她抱着腿,把头埋在膝盖间,闭上眼睛。

    她想,如果我们的结局就是这样,那我宁可我们从未相识。想回到最初无忧无虑的时光。不用去想未来,仿佛未来永远不会到来。

    这一年,我们十八,在最勇敢也最落魄的青春里踽踽独行,也像是在生命中的茫茫华年里亦步亦趋。

    但只要生活还在向前,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吧。

    姗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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