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平反之后,除却大批赏赐分封之外,帝君还另赐了府邸给公孙瑾,但他坚持只要回这大将军府。
之前公孙瑾被污通敌,公孙府遭至剧变,从上到下都受到了牵连。
公孙昀公孙冕这种公孙氏直系子嗣不必说,连同李氏、钱氏等女眷也都被投入了大牢。
公孙老夫人虽因年事已高免去了牢狱之灾,但还是因此受惊过度径自驾鹤西去了。
府内财物仆从也随之四散分流,现如今虽有帝君旨意返还,但到底经过连番的巨变,将军府内已是不同往日。
公孙俊山的生意此前受到的影响也是几无转圜,外间置下的田地房产姬妾也在这场震荡中冲没了。
如今虽是得了帝君赦免的君恩,却也是大受打击失了再战的心思,整日里的只闷在李氏院子里不见人。
李氏得了这遭之后也没了昔日那些争权夺利的心思,算是真的潜心向佛不问世事了。
永荣公主在公孙瑾事发后就被帝君派人接回宫中,现如今虽是回到府内但许是因为公孙老夫人的事,也是心境大不如前了。
府内终究是太平下来,只是这种太平总透着些许寂寥落寞之意。
直到这几日,公孙冕诞下的孩儿才算是为这府里添上了几许喜气。
现下一众亲族家人都聚在公孙冕那处院落,只公孙瑾独自一人到了这水榭内。
负手立于廊下,望着那翻涌的水面,公孙瑾眼底似是也沾上了水汽。
此次如果不是孙良娣以身去挡,那今日里那白幡飞扬的将是太子殿下。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拜勾陈暗人所赐,更是与自己脱不开干系。
如果……当初他能狠下心来杀了那人,今天的一切也便不会发生了。
惯是谨慎持重的公孙瑾世子这遭便是错的离谱,看错了人,看错了事。
她既是地狱而来便是无情无义之辈,且当是他这最后幼稚轻率的错误。
上官莹,他以为的那个人,其实从来都没有存在过。破庙之内那个脏兮兮的小叫花子原来与他,一直都只是个念想罢了。握掌成拳,公孙瑾闭了眼。
外间雨声滂沱,似是瓢泼之下,隆隆的雨声冲刷仿若要洗净这世间的一切迷茫。
……
大雨倾盆,街面上积攒的雨水顺着地缝渗入,地牢内的墙面就势泛起了水渍。累积渐多,沉积着滴落下来。
“噗嗤。”砸在上官莹耳际的这声轻响似是惊雷,将她自茫然中震醒过来。
此时,暮成辉一行早都不知去向,她怔怔的望了半晌,竟是想不起来他们是何时离开的,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方才是醒着还是昏睡。
此时,手腕脚踝处传来的剧痛伴着铁索拉动的刺耳声响侵入感知,她略略拧了眉,忍住了这火烧般的痛楚。
外间监室的牢门被人打开,她望向那弯腰进来的人。
他穿着光禄司侍从统一的赤色锦衣,腰间佩着制式的武器,发髻齐整,面容沉峻。一如这监室内其他的侍从,不苟言笑,武功高强。
他的眸光自上官莹脸上扫过,落到了她被铁链洞穿的手腕上。
此时那伤口处还在向外渗着新鲜的血色,一点点的滴落,开出片片赤色的血花。
大抵是她百毒不侵的缘故,这血色不若常人,不会因为时间稍长而变色晦暗,而是始终都殷红如初。
来人眸色忽闪,缓步走到了她跟前,抬了手。
此时,方才守在门前的光禄司侍从,见他这般有些担忧的启口想要阻止,“你不……”
话未说完,只觉得喉间一紧,似是被无形丝线勒住了自己的咽喉,喊不出声,吸不进气。
旁侧另一边的侍从见他面色赤红,眦目欲裂的不断抓挠自己颈部,忙不迭上去查看。结果刚刚触到他肩侧却也如他一般,伸手抓绕上了自己的脖颈处。
接着,似是诡异的传染病般,这地牢内剩下的数十看守都同那两人一般,抓挠着自己的喉颈部满地翻滚,最后这些人就这样接连的僵死了过去。
此时,那与上官莹面对面的光禄司侍从并未在意外间的巨变,手上寒光一闪利落割断了上官莹手腕脚踝处的铁链。
瞬时失去依仗,她整个人失力的扑倒在了地上。那光禄司侍从却并没有多少动容,只微微侧眸看了她一眼,“你还好吗,九韶?”
上官莹额际泛起了细密的汗珠,她的手筋脚筋都被挑断,现下里便是个废人,如果没有人帮忙她就是连爬都爬不动。
忍着剧痛她抬起了那张过分苍白的脸庞,望向那个居高临下俯视她的光禄司侍从,她一字一顿,“封玄奕。”
半个时辰后,暮成辉得到了密报,地牢内的要犯失踪,而负责守卫的光禄司侍从及其他狱卒都被毒杀身亡。
迎着太子殿下变幻莫测的眼神,通报的侍从禁不住微微有些胆寒。低了头,匍匐在地连呼,“殿下恕罪,殿下息怒。”
暮成辉沉着脸色并不应声也无动作,只望着跪在跟前那个连连叩头认罚的侍从,像是石化一般。
……
天际有展翅高飞的鸟雀尖鸣着掠过。
朱红听着那尖利的嘶鸣,心下一紧脚步微滞。
下意识的抬头望去,刚刚经大雨冲刷过的天空澄澈如洗,蓝的耀眼。
是近期来难得的好天气,可是……心头却是莫名的心绪不宁起来。
“朱红姐姐。”身后传来陌生的少女声音。
朱红扭头望去,看到了新近入府的侍女。
桃杏事情发生之后,现在永荣公主身边已经没有趁手顺心的侍女了。
虽然朱红已经被调回去了,但说不清是什么缘故,她与永荣公主之间总有些隔阂之意。公主自己也发现了这点,于是就有了这新晋的小侍女。
十四五岁的年龄,与端午一般,是内侍省分来的。随后就被调到了永荣公主手边,由朱红带着。
朱红本就不是多苛刻的人,那小侍女便是颇多依赖。此番见朱红回应她,四顾之下也没旁人便疾走两步小跑了过来,“朱红姐姐。”
朱红望着她的神色,微微有些晃神。
那一年,似乎也是类似这般节气。跟着失踪世子回府的蓬头垢面的叫花子,被所有人看不起,作弄之下不慎滑入芙蕖池内的少女。
那谨慎怯懦的神色,与眼前这小侍女如出一辙。
那是,上官莹,她的少夫人。
竟不知,除了自己以外的旁人,是否也会偶尔念起她。
朱红疏忽有些失措,和失落。
……
上官莹,你不要骗我。
浓的化不开的墨色里,她耳边有哽咽的男声响起。
看不见,触不到。但是她记得,她知道,那是谁。
更清楚的明白,这是梦境是虚幻,可是却无法挣脱开那份压抑的沉重。
不敢哭,不敢哭。
这梦境沉重的没有出口,依然是沉闷的墨色。
但是她耳边的声音换过了。那是沉闷的,低落的悲戚女声。
上官莹,上官莹,上官莹……
随着那悲戚女声慢慢远去,上官莹觉得自己终于触底了。
虽然还是墨色一般的周遭,但身体感知正在恢复,四肢全身泛起剧痛,意识慢慢回笼,痛的她再也静不下去,不得不睁开了双眼。
瞬间的失焦之后,上官莹终于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空间。看不出颜色的残垣断壁,穹顶破败的瓦片,以及瓦片外璀璨的星辰微光。
她忽然有冲动,想要向那片星海伸手,心动之后才挫败的意识到,自己四肢的手脚筋尽断,现下就是废人一个。
“醒了?”身边有人声适时响起。
上官莹不用回头就知道,那是何人。
顿了顿,她翕动干涸的唇瓣再次嚅嗫了两个字,“谢谢。”
她深以为然自己眼下早就是勾陈的弃子,宗主也断不会让人救自己。
所以,封玄奕这遭便是自作主张。而这自作主张的背后就代表着对勾陈的背叛,上官莹心下生寒。
扭头望向坐在不远处的封玄奕,看着他身上尚未换下的光禄司侍从的制服,那上头染上了暗色的血痕。
注意到上官莹的视线,他扭头顺势看了下,轻扯出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啊,受伤了。果然,劫大狱还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上官莹望着他的神色,踌躇了半晌终于还是用沙哑的声音问出了疑惑之意,“你为什么……”
封玄奕似是有预知之力,抢白道:“救你,是因为我想救。”
他本不是百岁生,也不是上官莹,没有认命不认命的想法,平素言行只是奉命而为。
只不过在知悉百岁生的死讯之后,他突然就茫然了。
这世间之大,却似是没有自己存在的意义了。
他是如此孤寂,再没有能与他相伴的人。
于是,他自作主张救出了上官莹。
因为这是同类,他想她应该也是如此孤寂。
只要想到这世上还有人如他这般,自然的就能好受许多。
当然,他自己也知道这样的行为意味这什么。
但这样周而复始没有尽头的日子,他是真的累了。
若是这行为能助他解脱,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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