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禁卫大军和各处的光禄司侍从都已经抵达。
隔着火墙能听到外间可怖的声响,这是来自死神的号角。
她应该走了,再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但双脚似是生了根。
不敢哭,不敢哭。
她努力压抑眼中烧炙的热意。
东内消息传到大将军府的时候,公孙瑾刚刚自那散神香的后劲中摆脱出来。
孙良娣逝去,太子生死未卜。夷掖国国之将倾,而带来这一切陨灭的人,是他。
他竟是那么相信她,信她的不得以信她的无奈。甚至还为了父亲那件事自己找词为她脱罪,只是没成想到头来这一切全都是他自作聪明。
她可能根本没有他想的这般纠结,毕竟她出自勾陈这样的地方,他蠢,他傻,竟还会信她人性尚存。
公孙瑾摸出了腰间的短剑,这是在监室内自己四肢麻痹时,上官莹物归原主的东西。
抽出那把短剑,锋利的剑身在烛火下泛着泠泠的寒光,他的眼映在那剑身上,只剩了肃然的杀气。
勾陈、九韶,这笔账谁都跑不了。
夷掖国后宫关于太子东内遭刺客偷袭的这场巨变传出来的时候,上官莹还被困在后宫之内。
因为迟疑,她失去了最后的机会。只来得及自着火的宫殿里逃离,就被人团团围住。
她百毒不侵,但却不是刀枪不入。在殿间大火中也被炙伤,新伤旧患,鲜血浸湿了大半身宫装。
一时间,围着她的禁军也没敢动弹,只保持这距离将她困在原地。
面对四下里的禁卫和抵到自己颈间的明晃晃利刃,上官莹自知这次便是无法再活着出去。
但是如果她不能活着回到勾陈,那么所有的交易都会作废,以命易命就不可能实现,公孙瑾还是要死。
电光火石间,她猛然悟出来,从自己回到勾陈要求交易,本身就已经踏入了宗主的陷阱。
这世间就不存在行刺储君还能全身而退的人,是她大意了,专注公孙瑾忽略了这最重要也是最可怕的一点。
原来背叛勾陈的人并没有被原谅的可能,即使她是唯一自百毒窟存活下来的人,也没有任何资格去谈判。
宗主要的,不仅是她的死,还有公孙瑾的性命,以及——百岁生。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甚至于勾陈派自己接近公孙瑾这桩事,也是阴谋中的组成部分。面对着直冲自己面门来的砍刀,上官莹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不知是谁的惊叫划过耳际,血色飞溅,沁染了大地,映着身后熊熊燃烧的大火犹似地狱……
……
天元十七年,六月初五。为护太子身死的良娣孙氏出殡,因暮成辉尚未登基也就还没有陵墓选址,孙氏梓宫便暂时停入了妃陵内。
孙氏的父亲工部孙尚书早前因为暮成朗一案受了牵连,但因为女儿这一死便又被起复了。跟着护送棺椁的车队嚎了一路,孙夫人自不必说,早是哭干了泪水。
除却这两个为人父母的,太子殿下也是一蹶不振,望着孙良娣的梓宫被抬入陵寝内,难抑痛楚的捂住了胸口。
虽然孙良娣以身阻挡,但上官莹那一手还是刺伤了他。只是被孙良娣的身体挡去了大半的力道,这伤口并未致命。
“殿下。”公孙瑾在旁出声示意。
暮成辉头都未抬,苍白着脸色不吱声。他的近身内侍过来俯身作揖,朝公孙瑾道:“殿下身子不适,世子还是晚些再来吧。”
这些时日,公孙瑾每每求见暮成辉便都是被这种回答打发。心下一横,他掀起袍角,对着暮成辉跪了下去,“下臣还请殿下治罪。”
公孙瑾算是在场除暮成辉外身份最高之人,众人虽是不明所以,但大大小小各级官员侍从见状都随着跪了下去。
听着山呼的“殿下治罪”暮成辉终于抬眸看了过来,缓缓摇了摇头,“治罪,良娣能回来吗?我一早说过,那个勾陈暗人留不得,留不得。”
听着暮成辉犹似梦呓之语,想到上官莹的欺骗,公孙瑾心下泛起绞痛。
他咬了牙道:“这全是下臣的错,阿瑾以生命起誓,此次定会让勾陈暗人以命抵命,以慰良娣在天之灵。”
听着他的誓言,太子殿下本来茫然的眼底起了微澜,“即使那暗人是九韶?”
“不。”他冷声道:“是包括她在内的所有勾陈暗人。但是,这次行动需要殿下有足够的耐心,因为我们暂时难以知道勾陈总部具体位置。”
虽说是直属朔漠帝君的特务机构,但这地方的总部位置却是他都不清楚的秘密。
“你若真想如此,这地方,我会帮你弄明白。”暮成辉点了头。
……
地牢内,火光飘忽。内里就不见光的臭气混着血腥的异味在鼻端萦绕,这是上官莹习惯的日常,所以并未有过多反应。
直到听见牢门上铁链被拖动打卡的声响,她才睁开了沉重的眼皮,望着面前一脸漠然的太子殿下。
“说吧,勾陈的地址。”
她抿了抿干涸龟裂的唇,轻道:“在我弄不明白殿下的意思之前,恐怕想不出来。”
暮成辉在内侍拉来的凳子上坐下,微微抬了下颌,道:“你想明白什么,尽可以问。”
“不知殿下为何要留下我这条贱命?”
“哦,你家宗主说过你是百毒不侵之人,你的血能解奇毒。我想,留着你总可以备不时之需。”暮成辉的答案残酷也现实。
他和勾陈的交易,是在意识到暮成朗是幕后黑手要对自己不利之后,公孙瑾为了上官莹与他生嫌隙之前。
“反正世人都知道定王要反我,那么不如把这做的绝一点。这出苦情戏自然可以让那些心存侥幸之人彻底死心……”
“另外,阿瑾和公孙大将军一样精通兵法,将来我继位之后,帝国的安宁平和系数都在他肩头。你说这样的帝国战神怎么能因为你的关系而陨落?”
“解决这个隐患最好的方法,自然是釜底抽薪,让他彻底对你失望。”暮成辉接过了侍从手中的清茶,揭开茶盖轻轻的拂开面上的茶叶沫子,轻啜了几口。
听着暮成辉的讲述,上官莹直觉的心寒,“所以连同孙良娣的死,也是你计划中的一部分?”
“你住口。”听到上官莹的质疑,暮成辉突然就爆发了,茶盏被他狠狠朝她面颊处掷来。她不偏不倚,茶盏碎片自她面门前划过。
尝到了唇角的血腥味,上官莹径自冷笑,“殿下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她做梦都想不到,与宗主策划这所有一切的人会是暮成辉,这出苦肉计倒真是叫人措手不及。逼的她进退维谷,毫无生还之机。
此时,暮成辉不顾旁人的阻拦走进了狱中,一把扼住了上官莹的脖颈,往后抵在木制的栏架上,“别太自作聪明,我没有想过她会死。”
不过,也正是因为孙良娣意外的逝去,他才萌生了要将整个勾陈剿灭陪葬的想法。
当然即使孙良娣不死,勾陈于他而言也是个心头刺。他总要想办法拔出,但决计不会这么快。这么的,不计代价。
“我留你狗命不为别的,就是要知道勾陈地址。九韶,只要你告诉我勾陈的地址内里结构,我会给你个痛快。”
“如果,我说不呢?”上官莹的眼神让暮成辉悚然一惊。
想到惨死的孙良娣,他挑起了阴测测的笑容,“你拒绝的话,不知道由公孙瑾亲自来审问你会不会好些?”
……
“你拒绝的话,不知道由公孙瑾亲自来审问你会不会好些?”
地牢内火光飘忽,映在上官莹惨白憔悴的脸上,更显鬼魅。
听着暮成辉那一字一顿的威胁之后,原本淡漠的神色略略有了松动,她轻笑出声,“太子殿下此言可是互相矛盾了。”
暮成辉看出她笑意之下的讽刺,也后知后觉自己那番威胁的自相矛盾之处。如她所言,他根本不可能会让公孙瑾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情之一事便是这世间最不易控制之事,他如此反应不过是方才被上官莹说到痛失孙良娣之后的失态罢了。
暮成辉虽是被踩了痛脚,但这次却并没有对上官莹再做出什么来。
望着她的神色从震怒羞愤慢慢的转变为了自嘲和奚落,“是啊,你说对了。还真是互相矛盾。”
他和勾陈做下了约定,虽然是将暮成朗这个眼中钉彻底除去了,但没想到却落到这个田地。
所有的约定到头来不过都是水中花镜中月,勾陈组织一直是鉴廷国朔漠的特殊机构,而他们的主旨也一直是要夷掖国大乱。
从始至终,双方都是处在一个彼此欺骗却又彼此依存的环境中。
而此刻,这两方的交集点就在公孙瑾身上。
此时,那焦点就落座于水榭亭内。
一袭雅青色大氅,斜靠在石桌边。
四周春雨霏霏,雨滴接连破开平静的水面,漾出片片涟漪。
满池芙蕖虽未开花,但荷叶已经泛绿。随着水势起伏,摇摆。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