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接下来是第五大题,阅读理解。”

    午后阳光充裕,头顶风扇飞转着,富有节律地传出铁皮轻轧声,坐在窗边角落的几个同学已经忍不住恍惚走神了。

    八零(2)班教室里,语文老师左手垫着右肘,右手捏着试卷,边讲题,慢慢地走回讲台前。

    语文老师姓安,叫安纯菡,已经有二十余年的教龄,是资深的尖子班“跟班升级”老师,这个班在七年级的时候,她就带大家的语文了。

    安老师写得一手好行楷,粉笔字还拿过市奖,登上报刊。沈墨这两年的笔迹在潜移默化之下居然也有相似神韵,安老师甚喜。

    安老师为人和蔼可亲,教学气氛融洽,大家和她相处起来轻松极了。

    沈墨记得安老师在教《爱莲说》的时候,有特意引申一下自己名字的含义。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菡萏(hàndàn),亦有荷花之意。我老父就说,哎~这二字极好,文雅~所以,老师的名字——‘安纯菡’的‘菡’,便是出自这里。”

    接着,安老师半是遗憾地继续道:“唉,原本我还有个双胞胎的妹妹呢,可惜当时医疗和生活水平太差,早夭了,只活了我一个。”

    听着年长的老师在忆苦思今,台下其他同学默契地配合着谈话气氛,拿捏着流露出了些许遗憾的神情。

    沈墨却因为脑子转得快,思绪飞得太超前,只能将右手握拳抵在唇间,极力克制着,纤巧的长睫毛轻颤,神情怪异地看向语文老师。

    果然,安老师话锋一转:“不过,我那个妹妹如果没有早夭,现在也不会太高兴。按这么排,她名字只能叫‘安纯萏’(鹌鹑蛋)了。哎~~”

    沈墨憋着笑,轻声模仿道:“文雅~~”

    “???”众人堪堪反应过来,“噗——”

    “大俗即大雅,大雅即大俗。”安老师撇撇嘴,竖起大拇指表示上道,毫不留情地吐槽自己的老父亲:“安纯萏(鹌鹑蛋),确实文雅~”

    ……

    有这么一位老师,让大家打起精神,使课堂气氛活跃起来总是简单的。

    安老师将试卷放在讲台桌面上,喝了一口瓷罐杯中的茶水,低头扫了一眼内容,带着明显的笑意接着讲道:“节选自课文《鲁提辖拳打镇关西》,知道文章讲什么就行了,先略过,不重要~直接来看下面题目哈~”

    台下的同学们听出了张老师异样的语气,纷纷好奇地抬头瞥了一眼,又立即将注意力移回试卷的题目上。

    “这题目问:作者从哪几个角度描写鲁提辖的三拳?大家看到,三条横线,三分,对应的是——?”

    “三个角度。”

    “没错,大家学这篇课文的时候,老师有着重强调过这部分打戏的描写场面。一拳打在?——鼻子上,便似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一拳打在眼眶上,也似开了个彩帛铺,红的、黑的、紫的都绽将出来;最后一拳是打在——?”

    课堂表现积极的几位抢答道:“太阳穴上!”

    沈墨小声补充道:“太阳上正着,却似做了一个全堂水陆的道场,磬儿钹儿铙儿一齐响。”

    安老师边对大家投以赞许,边忍不住笑出声来:“没错没错,唉!但就是这简单的三个角度,都有同学的理解方向出了大问题,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那个……3班的语文老师,跟我告状说,沈啟他啊”

    沈墨精神一震,眼睛亮亮的盯着安老师,眼神如有实质地催促她快点讲下去。

    自从升上初二再次分班后,沈啟和部分同学去了平行班,沈墨在2班的日常就极少再听到过他们的消息。

    部分刚升进2班的同学不知道沈啟是谁,周围人便小声地解释是我们原七零(2)班的同学,现在在八零(3)班。

    安老师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笑,摇着头叹服道:“沈啟啊!他大笔一挥,是这么答的:作者从左勾拳、右钩拳、直接爆头,三个角度描写了鲁提辖的三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绝了!”没等安老师讲完,2班全体已经笑开了。

    “哈哈哈哈咳、咳咳、左勾拳、右钩拳、直接爆头!”有些同学边笑边忍不住握拳比划起来。

    旁边人见状,不嫌事大地为沈啟伸冤道:“老师!我突然觉得,沈啟答得对呀!哈哈哈哈哈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不是‘味觉视觉和听觉’,而是‘鼻子眼眶太阳穴’这思路,分明是被澄宇带偏的!”

    不知道是谁提了一嘴,热闹间,不断有人开始推测,沈澄宇要是做这道题,该从什么角度写起。

    沈墨也为沈啟的答题思路所绝倒,笑着抬头下意识找沈澄宇,想看他的又会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答案。

    “啊……”沈墨慢慢回神,收回笑容,在心底轻叹:“差点忘了。”

    沈澄宇已经转学离开好几个月了。

    其实,刚开始听到梁颜说沈澄宇转学,她们这些周围人都提前知道的时候,沈墨只是表现的有点意外。

    饶是她话里话外都透露着‘沈澄宇拿你当外人’的心思,沈墨也并没有如梁颜所料想的一样,表现得多受伤。

    可能是离别来得太仓促,在突如其来的现实面前,人是情绪感知往往变得迟钝。

    沈墨对于沈澄宇转学这件事,是先全盘接受了,才慢慢开始消化。

    没有不可置信,没有歇斯底里,甚至内心带着‘果真终有这一天’的平静。

    2班其他同学和沈澄宇才认识一年,即使事先知晓,但未有定论,不多加以过问和声张,也情有可原。

    趁着没上课,沈墨先去问了几个老友,结果情况也差不多,就算听说了,也对此事知之甚少。

    于是沈墨去到3班门口,叫出了沈啟。

    沈啟压根不愿意相信如此离谱的“升学大礼包”,当即跑回2班,寻人无果后,不死心地还要拉着沈墨挨个班去找:“不可能啊!怎么可能呢?明明应该是你们两个和我告别才对啊!

    不对……万一,万一阿宇也考砸了,和我一样,被踢下平行班去了呢!他之前不是脑子摔了嘛……阿墨,啟哥带你去找他!现在就去!我对每个班都可熟悉了……”

    沈墨被沈啟催促着,鼻子泛酸,突然心底好生羡慕沈啟。

    其他班的门口走廊边,男男女女扎堆逗留,在几根柱子后,还有几个偷学着抽烟的“骚年”,用人群打掩护。

    虽然周围人都极力掩饰着亢奋与好奇,但沈墨还是被一束束不断扫来探究的眼神弄得浑身不适。

    在人心浮躁的开学之初,诸多禁忌笼罩在青春蓬勃荷尔蒙的晦涩之下,尖子班学霸和跌入平行班的竹马好友之间,太多可以引人遐想的空间。

    沈啟在一层没找到沈澄宇后,还要拉着沈墨继续上楼。

    在犹豫间,沈墨余光瞟到在不远处,一位男老师手拿教案,就这样停驻着,蹙眉面色不虞地望向这边,走廊里各班的学生们互相使眼色,陆续准备回班。

    “阿啟,没必要再找了。要上课了,回班去吧。”

    沈墨后退一步,放弃了……本来就没什么可能找到。

    如果说有些人的存在,注定是人间的一束光,那他的突然离开,在冥冥中就像一个转折点,如同福尔图娜收回了眷顾,任由冰冷阴雨撒落,淹没荒芜的生活,无路可逃。

    沈墨刚回到班里坐好,方才那位男老师便踏着铃声进了八零(2)班的教室。

    男老师进门时冷冷地朝沈墨这个方向巡了一眼,沈墨被针对地莫名其妙。

    周围个别同学则是疑惑地看了原班长沈墨一眼。

    小学至升初后的多年来,沈墨在老师那都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已经很久没有老师让沈墨这般不自在了,那个眼神交接的瞬间,让沈墨想起了二年级的数学老师沈雷明。

    沈墨下意识地想寻找沈澄宇的身影。

    ‘不会有人出现了。’不安感兀自于心底深处滋生,‘接下来的日子,无论发生什么,沈澄宇都不会出来了。’

    男老师姓梁,是初二这学年,2班的班主任兼政治老师。他身材粗壮,说话也是粗声粗气的,一头有地中海趋势的卷毛,不修边幅,沈墨对比印象中的沈雷明,梁老师可能就上课穿了凉鞋,而不是拖鞋这一点胜过了他。

    梁老师直接拿了第一排同学的圆珠笔,趴在讲台上,大剌剌地朝带来的纸张一划,涂改着什么。

    写完将笔一扔,丢回了第一排同学打开的书本上。

    “装什么样子,书合上。”班主任梁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梁柏”二字。

    “鄙人姓梁,当你们一年班主任。课下叫老师也行,叫梁伯也好,反正我和你们爹妈差不多大,不算占你们便宜。好,先定一下班干部。”

    “班长,梁颜吧。”梁老师把班干职位表拎起放旁边,看着沈墨说,“来,你把它贴公告栏去。”

    周围人都一脸意外,明明上学年期末考年级第一还是沈墨啊!

    连突然被提名为班长的梁颜,都很是吃惊地望向沈墨。

    沈墨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大有宠辱不惊的自在。

    沈墨拿起讲台上的胶水和职位表,不动声色地涂好,在所有人的注视礼下,将其张贴在了公告栏墙上。

    ‘我靠!’沈墨边贴边在心底疯狂吐槽,沈澄宇你不在真是可惜了!看看这奇葩!!

    只见班干职位表上,原本写着“班长:沈墨”的地方先是被大力地划掉,然后被圆珠笔圈起,画了个箭头,跟“学习委员:梁颜”互相调换了个。

    新任‘学习委员’的沈墨,迎着众人的目光回座位坐好,恍然如无冕之王。

    梁老师面色稍缓,继续道:“我按第一天观察到的情况,定几个注意事项。第一,严禁走班串班,跟那些人走那么近干嘛?想自甘堕落的话,当我没说。”

    “第二,不要让我搜到你课桌里面藏了手机,包括言情还是志怪小说。”梁老师转身拿起挡门的石头往讲台上一掷,“知道这石头干嘛用的了吧?跟我谈价钱,让你父母亲自打电话跟我,几个手机,你梁伯我还是赔得起。”

    “第三,要是被我发现有人敢去厕所偷抽烟、同校外人士持械打架,飙车,课间赌博打牌、谈恋爱……”老梁环顾了全体,又加了一句,“特别是敢和平行班的人谈恋爱的话,呵呵。”

    不只是沈墨,全班听到“呵呵”,脸上或多或少都难掩无语。

    “暂时没了。”老梁背过手出了教室,留下一班人面面相觑……

    “他不只是自己转学,他把他爷爷都给带走了。”

    第二天,沈啟又来到八零(2)班门口,把沈墨叫出来,闷声闷气地说,“他家附近的人说,可能被接去市里定居了。”

    沈墨点了点头,没多大反应:“好。”

    “其他办法我也试了,什么方式都联系不上他。不过不要怕!等他回来了,我一定和你一起,骂死他!”

    “你还记得森淼吗?”沈墨突然打断了他,“沈森淼。”

    “……嗯?谁啊??”沈啟满脸疑惑,不似作伪。

    是第一个当着我们的面转学离开,还说会回来的同学。沈墨低头,在心底暗想,所以沈澄宇也一样,他不会再回来了。

    才是分别的第二天,在心底念起他的名字,酸涩不适感已经变得清晰了。

    “想不起来就算了。”沈墨抬起头,故作轻松地冲着沈啟笑了笑:“不管离开的是谁,选择离开总有他的理由。再说了,提前说了又怎样,会改变结果?还是徒增伤悲?总不用弄个长亭外古道边,我们挨个排队给沈澄宇折柳吟诗依依惜别吧!”

    “阿墨……”沈啟看着语气愈冷的沈墨,欲言又止。

    沈墨却是会错了意,立刻将语气放软下来:“抱歉阿啟,我忘了,说太复杂你可能听不懂。”

    “……嗯。”

    “我的意思是,我们。”沈墨伸手指了指彼此,“别找了,到此为止吧。”

    只要他还记得当初的约定,等我考上市重点,见面的契机总会大一些。

    “那好吧。”

    沈啟接受了现实,看着沈墨闷闷不乐的样子,忍不住耍宝逗她开心,“阿墨,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又遇上一见钟情的对象了!嘿嘿~我恋爱了!”

    “什、什么?!”沈墨来不及从低迷的情绪里走出来,就听到这惊天大雷。

    现在才初二开学第二天吧沈啟同学?!

    沈墨仍不死心:“你确定不是游戏?不开玩笑?”

    沈啟认真地点点头:“以前串班就认识了的,现在同班。昨天我急着找沈澄宇,她下课还问我在找什么要不要帮忙,她人好好啊,我昨天放学送她回家,路上她就说愿意做我女朋友了。”

    沈墨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现在只想听听沈澄宇会怎么说,值不值得一顿混合双打。

    如果他在的话。

    沈啟自顾自地继续道:“不过她中午不让我去网吧,让我陪她待在教室里搞学习。唉,啟哥和她在一起以后,每天放学要送她先回家,就不能和你一起了。”

    沈墨知道他特意提起,是担心沈澄宇走了,他也走了,以后放学没人陪自己一起回家了。

    沈墨摆摆手表示没事:“陪她好好搞学习吧,我还能说什么呢,祝你们幸福。”

    沈啟刚想接腔,突然望向沈墨身后,撒腿就跑。

    人高马大的2班班主任——梁伯叉着腰,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狠狠剐了沈墨一眼,气呼呼地赶跑沈啟,指指点点:“禁止串班!禁止早恋!还是和平行班的人早恋!你别再来祸害我的班了!”

    回过头,又冲着趁机跑回教室里,被好一些同学护着的‘老班长’沈墨,一通狂吠:“他都选择和别人在一起了,不要你了,你还祝他们幸福!青春期一群小屁孩!不靠谱!全他娘的给我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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