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声冲散了压抑的气氛,带来了课间的喧嚣,同时也引来其他班级玩伴的吵闹。
班门口游荡着看热闹的旁人,在场没有招供者,语文老师已提前带着试卷进门,沈雷明找不到谁浑水摸鱼给的他一击,只能在孟澜老师不满的目光中悻悻离开。
二年级全班气氛瞬时一松,大家活络活络筋骨,呼朋引伴里洋溢着劫后余生的欢喜。沈建伏在桌子上,周围陆陆续续围了几个人,同桌晓泊笨拙地拍拍他的背以示安慰,一扫往日的顽劣模样。
后排几个蹲着帮忙,捡起了沈胜心爱的橡皮擦与玻璃球,一人一小捧地放回他的书桌。
沈啟连忙跑过去:“别全给啊!帮我找找,还有我的一个呢!”
沈墨和沈澄宇趴着发呆,前桌陆桂柔不善言语,只是心疼地揉揉沈墨的头。
孟澜老师细声询问上节课大家做什么了,小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只能拼凑出老师突然检查作业后众人被罚站的简单经过。
课间时间终究太短不够诉说,孟澜老师也以为学生不愿与她分享太多,只能叮咛孩子们:如有委屈不要憋着,不想和老师讲,可以去跟家里人好好讲明经过。
这节语文课讲上次测验的试卷,语文老师见大家情绪不高,玩起了报喜不报忧的那一套,一上课就笑着恭喜道:“掌声鼓励,这次沈墨同学的分数还是最高!”
众人的欢喜溢于言表,瞬间把坏情绪统统扔掉。
清脆的掌声在整个教室响起,沈墨上台领回接近满分的试卷。
本就是该天真烂漫的年纪,观众们与有荣焉,磊落地为主角喝彩,主角也还没学会套上谦逊的外衣,虚伪地隐藏该有的骄傲。
沈啟像往常一样等着,截下了沈墨的试卷用于修改。刚刚老师也表扬了他,遣词造句依旧富有创造力,只要将来努努力我们班能出个发明家。
沈啟的造句向来惊天地泣鬼神,哪怕拿个“xx比xx多”的简单句式给他,独生子沈啟都会造出“我家父母比孩子多”的效果。
沈澄宇的基础还行,就是作文不佳。百无聊赖地等着沈啟他们还回试卷,对比沈墨的作文加以润色和修改。
老师讲基础讲完,讲到一条举例题。问你在生活中见过雷锋吗?他做了什么事?
孟澜老师停下来长叹一口气,敲敲讲台吸引各位同学们的注意:“这里的雷锋是指你们在生活中见过的“美好的人和事”,不要像某位同学一样字面意思理解成人家死没死。”
“我改试卷时,看到我们班一半以上的同学都在扶同一个“老奶奶”过马路,还有一个同学很厉害,写‘帮助小蜗牛上树’。”
在同学们你看我、我看你的哧哧笑中,孟澜老师继续道:“哪怕几个同学空着不写,老师都能理解。但、是!我们班为什么会有人答:‘没见过,听说他很早就死了。’还非得加一句,说‘这件事你不知道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谁啊谁啊……”
全班终于笑了起来。
孟澜老师也温柔地笑着,摇摇头继续讲最后一道题——看图说话。
乐于助人的主题:一位老奶奶的袋子破掉了,梨子撒了一地,小孩看到了帮她捡起来,并用自己的帽子装着梨子,老奶奶跟着小孩,一同把梨子送回家去。
爱老慈幼,其乐融融。
沈澄宇不理解为什么语文老师给自己的作文判了低分,在他看来,自己的作文异常写实,叙事经过有一说一,绝不赘述。
语文老师孟澜深知,讲解写作技巧这群人也听不进去,就拿沈澄宇这个典型,给大家示例:“两人无对话无细节,只陈述事实不讲述经过。比如澄宇这篇……
比如澄宇,你放学路上,看到老奶奶的梨子撒了一地,全程一句话也不和她说,拿帽子装起她的梨就走,关键最后老奶奶还在后面跟着你。”
语文老师脑补了一下,也被沈澄宇的叙事给雷笑了:“你觉得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对你说?啊?按你这个写法,这个老奶奶只会在后面边追边喊:小兔崽子给我放下我的梨——!”
“哈哈哈哈!”当晚沈墨在饭桌上给家里人复述今天在语文课上的趣事,把全家都逗笑了。
正笑的欢时,墨爸接了一个电话,是桂柔同学的外公打来的,说特意找你家墨墨小朋友问个事儿。
电话那边,桂柔外公的语气很和缓温柔,听起来像个温吞的老爷爷。他询问了一下沈墨今天在数学课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沈墨语文成绩好离不开绝佳的记忆力和叙事能力,如果时间足够,她可以将沈雷明从沈清璇骂到沈胜的话都复述地一字不漏。
但显然电话两头的大人并没有这么耐心,沈墨才讲不到一半,墨爸已经拿过电话,表情凝重地与桂柔外公说些什么。
墨妈则把沈墨拉到一边,要求她一五一十的,尤其是沈雷明对沈墨自己说的话都复述出来。
墨爸挂完电话,只是笑着对沈墨介绍了一下桂柔外公,说他和你爷爷是战友,桂柔的舅舅和爸爸也是兄弟相称,我们两家几代人已经结交几十余年了。
又叮嘱沈墨与桂柔在学校也要相互关照,等过年一起去她家拜访。
然后眼神示意墨妈,自己出门打电话去了。
第二天,沈墨高高兴兴地去到学校和桂柔谈论这件事,两个人对两家交好的渊源甚为高兴,感觉比起旁人都亲厚了许多。班里好一些人在谈论,都说昨晚家里长辈在互相讲电话。
沈雷明一整天都没来上课,数学课改成自习。
班里大多数还是对沈雷明古怪多变的性情有心理阴影,担心他突然出现,故而老老实实呆坐。
而一弹之役后,沈雷明作为老师的神圣形象在沈墨等人内心幻灭,几个人肆无忌惮地在飞速传阅的小纸条上,疯狂猜想沈雷明的去向。
有怀疑他被气病了,有怀疑他被橡皮弹珠砸伤了,还有的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来的路上,被家中那二三十岁的热血堂兄父辈们拦住,挨揍了……
过了两天沈雷明终于来上课了,没鼻青没脸肿,没阴阳怪气更没出口伤人,若无其事地照常上课,像极了一个讲文明的正常人。
半节课上得大家战战兢兢,怪不习惯的。
突然一位打扮时髦的女士敲门,看也没看沈雷明这个老师一眼,径直走了进来。她染了一头咖啡色的长卷发,穿着在零几年乡镇里还很难见到的高跟鞋。
全班都静下来了,连沈雷明都可能是被吓到了,竟没出声质问她是谁。
高跟鞋噔噔噔地回响,走到第一组中间停住。
沈森淼一边惊讶一边快速收拾好课本,又拿出了平时最珍视的紫光灯玩具笔,递给了还在发愣的同桌沈裕霞。
那位女士直接拉起了沈森淼,转过身对其他小朋友说:“我回来带森淼去s市了,森淼,和你的同学们说再见。”
沈森淼雀跃地还想和大家介绍:“这是我妈妈哦!我要去大城市上学了,以后再回来找大家玩……”
还没等他演讲完就被拉走直接出了教室,只听到森淼不死心地边走边回头喊:“等我回来再一起玩哦~”
这是全班对沈森淼最后的印象。
他再也没有回来。
直到小学毕业,所有人都离开。那个时候,大部分人只是依稀记得有‘沈森淼’这个人了。
等那位‘时尚妈妈’带着沈森淼走出好远,沈雷明才当着大家伙儿的面骂出今天的第一句脏话:“我呸,直接进门带人就走,看也不看老师,真t素质!”
大家伙长舒一口气:终于骂出来了,这才符合他的人设嘛。
“呵,摊上这么个没素质的家长,去再大的城市读也不会有出息。”沈雷明恨恨地继续骂,“你们家长要都像她这样,你们也好不了!”
隔天,沈雷明在某暗馆里打麻将,他放外面的破摩托就被有素质的路人给砸了。
天知地知,没普及监控,也有人知。
沈雷明本来骂骂咧咧,打算找来目击者去算账的,不知道从哪里突然放出消息说砸个破车而已,再嘴上没把门就找人半路蹲他。
沈雷明后知后觉,知道自己近期可能因为破嘴得罪人了,走在半路都害怕有人逮他。
那段时间,连不同年级的学生之间都在议论这件事,听说都惊动校长出面安抚。
当然,安抚的是来电话或直接来学校,想问候沈雷明双亲是否健在的,三十来岁血气方刚的家长们。
如若不是师资短缺,老校长都想打个报告让这闹心玩意儿快点走人!
沈雷明后半学期上课没怎么发脾气,直到快期末了发现缺课不少,才又开始骂骂咧咧——他已经忘了哪些讲过哪些没讲了。
而班里同学显然并不想认真配合他。
别问,问就是没讲过。
第二学期,沈雷明开始学着好好做人,从校长室听完训喝完茶,出来时还顺走了所有的牙签充当木棒,亡羊补牢认真教起了加减乘除……
老校长:我上辈子欠你的?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