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雷明没有艺术细胞,他不懂《断章》的美。

    他只会拿起粉笔头,对准沈胜砸过去。

    沈胜自小有被同龄人用小石子砸的经历,条件反射地就拿眼睛斜瞪上面那人。手里的动作倒是暂停了,手捏着橡皮擦塞进书包里不敢拿出来。

    沈雷明对沈胜的顺从表示了基本的满意,站起身来:“拿出你们的《课课过关》,看你们平时跟没跟上去做。”

    然后踩着人字拖,从第一组开始挨个检查。

    第一张桌。

    “什么名字?”沈雷明粗略翻看着练习册,明知故问。

    心情不好的人往往做出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情。

    “沈清璇。”

    “回答老师问题的时候,站起来!呵,我看这练习册没名字,还以为你爸妈没给你取名字呢。”沈雷明把练习册丢回给她,“后面的,我去检查的时候,自己说名字再拿给我。”

    沈清璇站在座位上,低着头,不敢坐下。

    沈雷明边说边伸向清璇的同桌:“沈小沣,你练习册呢?”

    沈小沣自动站起来:“我忘带了……我以为今天只上课。”

    沈雷明顺手拿起沈清璇的练习册,打在沈小沣脑袋上:“你怎么不把你脑子忘家里?站着!”

    开门红,就两个站着了。

    他继续往下走。

    “沈……沈逸濠。”……“沈琳。”

    “沈森淼”……“沈裕霞”

    “沈卉旎”……“沈海”

    第一组,除了沈琳,全军覆没——不写名字的,站;忘带练习册的,站;字迹潦草的,站;涂涂改改的、不用铅笔的、临了检查抄答案补进度的统统站,翻开答案方便同桌抄?那你也站着吧……

    “被老人带,一个个娇生惯养的,哭什么哭!”沈雷明不耐烦,“个别同学哈,课本知识你就学不会,打电话给家长告状倒是一套一套的!”

    沈雷明越说越气,“你家长这么厉害,怎么不把你带去大城市读?”

    他边检查第二组边含沙射影,第二组也因包括但不限于作业质量问题,祖国的花朵站立一大片。

    二三组第一排的专座上,沈晓泊、沈建、沈桉国和耿明这哥几个都不用老师上前,很自觉地就站着了。

    但这也没逃过被他扫射的命运。

    他特意走到沈建那里拿起他的练习册,随便翻翻然后举起来:“瞧瞧,没妈管了就是不一样,作业都几课不做了!”

    连先前站着两眼放空的同学,都闻言蹙眉,全班眼含责备与愤怒望向沈雷明。

    其实大家早几天就有听说沈建父母离婚了,他妈妈不要他,已经走了,他现在就和他爸两个人住。

    但班里人都默契地绝口不提、不过问沈建这件事,也没人教具体该怎么做,只能凭直觉用最简单的行动安慰他——去玩什么都叫上他,吃的零食也分享给他,连班里最吝啬的小朋友都对沈建格外大方。

    而沈雷明的做法无异于让大家的心照不宣变成了一场笑话。

    沈墨内心出奇的愤怒,却不知该如何阻止沈雷明,是不是应该站起来?然后说些什么?到底应该怎么做?沈墨感到无措,只能攥紧拳头忍下喉中苦涩。

    沈墨下意识去看沈澄宇,发现沈澄宇也同样看向自己,彼此视线交错,都从对方眼里看到对这番言论的反感。

    沈澄宇悄悄拍了拍沈墨的手背,以示安抚。

    很明显,这次沈雷明心情不好拿全班开刀,和个别学生及家长有关。至于是谁,其实每个人心里都在打鼓。

    不过有一件事可以确定,他破坏了大家的约定,在座的,有仇没仇,今天以后都会对他都有意见。

    当然,或许也除了沈胜。

    已经过了大半节课了,沈雷明略过已经站着的第一排,开始找第三组的茬。

    第三组第二排,耿明他们后面是沈啟和陆桂柔。

    陆桂柔是来外公这边借读,平时温温吞吞的,也就打趣同桌时和后桌沈墨会多说几句。

    她的作业规规矩矩,完全按老师东一课西一课的节奏写,稀稀疏疏每隔几页就是空白,甚至题和题之间都断断续续的。

    知识点的编排都是有关联的,一些沈雷明没讲的课,或者说,忘讲的课,导致大家练习册里有一些题只会做一半。

    但显然,顺从与守规矩取悦了沈雷明。

    陆桂柔战战兢兢地被允许坐下去。

    “沈啟。”沈啟短暂地闭了一下眼,才站起来把练习册给他看。

    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趁着闭眼时对沈雷明翻了个白眼。

    这次沈雷明站的比较久,看完练习册又看沈啟:“呵,作业全优,考试光头。”

    沈啟站得一脸无所谓:“哦,是我。”

    沈雷明把练习册甩回桌面:“平时作业就没少抄沈澄宇的吧?”

    沈啟讶异,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沈澄宇:他怎么知道的?

    沈墨也被吓一跳,眼神慌乱示意沈澄宇:他不会把你名字也抄上去了吧?

    沈澄宇对沈墨以否定的眼神:绝不可能!阿啟不至于这么傻!

    沈墨自责一秒:惭愧,作为朋友,不该怀疑阿啟的智商。

    沈雷明看沈啟还是一脸疑惑,简直要气笑……

    “最新一课,你抄作业把人家和同桌写的悄悄话都抄进去了!”

    把人家和同桌写的悄悄话都抄进去了!

    都抄进去了!

    进去了!

    了!

    ……班里空气颤抖了一下,大概是大家先前同仇敌忾,很给面子地把笑给憋回去了。

    好家伙,沈啟这完蛋玩意儿,拖人下水就算了,还一带二。

    沈澄宇不可置信地身体向前微倾,慌张且迷茫地与回过头来的沈啟对视,一时之间不知是该先怀疑好兄弟沈啟的智商,还是先和大家解释根本没有什么和沈墨一起的悄悄话……

    沈墨耳朵都是烫的,迷迷糊糊回忆起——应该是昨天上着课突然想问沈澄宇什么问题或者公式,就拿铅笔往他书上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简短地在空白处写了答案和一些对话。

    沈墨以为沈澄宇会及时擦掉的。

    “沈啟你确确实实是摔傻了吧?!”沈啟从后桌两人生无可恋的眼神里,一致解读出这句话。

    沈墨和沈澄宇平时就怀疑过沈啟被脑震荡影响了智商。

    “沈墨。”把练习册拿给沈雷明后,沈墨就没打算坐下。

    果不其然,沈雷明翻了几页,看到中间全做满的练习册,开始阴阳怪气:“沈、墨。问你个事儿。”

    “嗯。”沈墨皱眉,开始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老师您问。”

    “这些,之前我没教的,是谁教你做的?”

    “我爸爸妈妈。”

    “你父母是老师吗?”

    “不是。”

    沈雷明得到答案后,以鼻嗤气冷笑一下,接着大声质问沈墨:“既然你父母不是老师,凭什么教你做这些?我说这些可以做了吗?我不教你能做得对吗?一个个的!自以为是!”

    沈墨被吼地眼泪瞬间蓄满眼眶,死死忍住才没掉下来,咬牙回问一句:“我爸爸读过大学,我妈妈读过高中,教我做的作业,应该不会错的……”

    天知道,沈墨当时只是想佐以父母学历证明答案的准确性,却不知踩到了沈雷明什么痛点。

    沈雷明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当即炸了起来:“上过大学又怎么样?做对了又怎么样?我就问你父母是老师吗?”

    沈墨只是个刚上二年级的小学生,当即被吓得站着不敢再吭声了。

    沈雷明想继续骂,沈澄宇便直接站起来了打断了。

    “沈澄宇。”沈澄宇站起来,把满满一本已经全部做完的练习册递给沈雷明,接着道,“老师,我是假期提前学的。我妈妈刚刚好是老师。”

    “我知道。”沈雷明不知道沈澄宇突然自报家门干嘛,但碍于同事的面子,沈雷明没直接发火,

    沈澄宇看到沈啟和沈墨都站着,大概也不打算活了,接着说:“我妈妈觉得这套太简单了,另外买了《x冈密卷》,我就把这一整本练习册都先做完了。”

    “你什么意思,是说你全会了?不用学了?”沈雷明对上几乎唯一的数学尖子生,微妙地感觉到自己的教学能力遭到质疑,“你全会了怎么没考过一次一百?”

    沈澄宇无甚所谓:“家里人知道我能考一百就行了呗。”

    沈雷明听出来了这小崽子的潜台词:能考一百的偏不考一百,怕考了一百,别人还以为是老师教的好呢~

    也就是说,沈澄宇在暗示自己数学成绩再好是父母的成果,和他这个数学老师无甚关系。

    其余人的数学成绩才是他沈雷明真正的教学成果——也不一定,还有像沈墨一样,老师不讲的内容就由父母辅导的……

    那他到底教了什么惨不忍睹的成绩出来?

    沈雷明不知道作为教职工子女的沈澄宇,为何突然如此偏激,选择把‘父母’和‘老师’割裂,置于绝对的对立面……

    沈澄宇终于得偿所愿,跟沈啟、沈墨一起站着受罚。

    第三组只剩最后一张桌了,而第四组人,除了最后角落里单人单桌的沈胜,看到班长也罚站,课代表也罚站,连第一名也站着呢,还玩啥呀,全组先站着就对了。

    沈雷明去到第三组末端,左前方斜对过去就是沈胜。

    沈胜一根筋,从他扔粉笔头起,已经斜着眼睛把他从第一组首端瞪到第三组尾端,可算是把他瞪到跟前来了。

    沈雷明今天就没顺心过,如今还被一个傻子瞪了快一节课,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仗着沈胜半聋全哑不会还嘴,站在第三组尾端继续缺德:“全身零部件就眼睛能用了你瞪个什么?”

    沈胜听不见,继续瞪。

    于是沈雷明就站定不走了,打算一口气撒这傻子身上。

    先骂学校不该收这种人进来拉低全班平均分,后骂这种人小时候只会拖累父母,长大了拖累兄弟姊妹,老了还得让国家倒贴……

    沈墨在刺耳的谩骂声里转过身去,看着沈雷明的背影想:也许,这个老师打心里认为,我们这些人是不是好孩子,该怎么样长大,都不关他的事。

    沈墨豁得出去就人畜不分,沈澄宇对老师身份免疫,沈啟等人更是一早就转过来观战。

    沈墨想:既然我们这些人是不是好孩子,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孩子,对他来说都不重要,那这个老师怎么样看我们,他以后是什么样,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沈墨麻木地观战,像是做陈述似的,低头说了一句:“我好想打他。”

    ……

    沈澄宇认命似的摇摇头,一边劝着沈墨要“铭记历史以和为贵”,一边毫不迟疑地把平时玩的木弹弓从裤袋里掏出来塞给了沈墨。

    沈啟早已准备好,几乎是雀跃地把一颗带着体温的玻璃球也递了过去。

    沈墨在这些人中,算是个小小神射手。

    沈胜显然不知道这个大人在干嘛,但能简单地判断一个人的喜怒。他书包里除了咸菜干一样的课本,剩下的全是沈澄宇几人给他的橡皮擦和玻璃球,用了也没扔,小半年下来,足足有半袋。

    无端承受谩骂的沈胜几乎是不耐烦地,抓出一把就朝沈雷明脸上砸,然后扑上前去推他。

    沈雷明光顾着打嘴炮,哪里能想到这傻子有攻击性,啊的一声连忙用手去挡。

    沈墨忍无可忍,一息之间趁乱瞄准他屁股也狠狠给了他一弹。

    闹剧发生至结束也就短短几秒钟,大大小小的橡皮擦和蹦蹦跳跳的玻璃球天女散花似的炸开。

    按理来说砸的是前身,但后方部位也被打的生疼就离谱。沈雷明是气急败坏转身想找出罪魁祸首:谁打的?给我站起来!

    回首望去,全班林立,皆是祸首。

    下课铃声倏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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