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雨幕把天空和城市融成一片, 云层像怎么拧也拧不干的抹布,揉搓成长条淋下一阵铁钉似的骤雨,舒展开来又是一阵绵针似的细雨。
我从劳动基准局离开时, 雨水驱赶般噼里啪啦浇在发动机盖上,像是在宣泄不满。
暴雨的天气持续了好几天,傍晚的光线本就昏暗,雨势又来得太急太密,几乎看不清路面。出于安全考虑, 我决定老实呆在车上, 等雨势平缓再开车回家。
按照港黑对东京王权者的回避态度,出差东京基本等同于带薪假。那咸鱼如我为何要在如此恶劣的天气跑外勤, 导致被暴雨困扰得回不了家呢?
——因为我不仅仅是个黑手党, 还是个公务员啊:)
不知是否因为对我心怀愧疚, 异能特务科待我的态度宛如生下孩子后、无暇抚养只能托付邻居的单身妈妈,可能不够亲近、不敢要求,但钱绝对得想办法给够。
我的工作重心主要集中在港黑行政科,除非逼不得已的特殊情况, 或者两边要进行短期合作或组织联合会议, 异能特务科一般不会给我什么工作。
偶尔发信息, 基本是提醒我抽空领补贴、领福利、领年终, 最多也就是提醒交季度工作汇报;又考虑到港黑对内部信息保密的要求,汇报也基本是几页套话。
真正意义上的钱多事少福利好,还有国家给养老。
然而,快乐的日子在异能特务科得知我出差东京的当天,便悲伤结束了。
横滨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件, 本就备受掣肘的异能特务科简直左支右绌, 得知我目前在东京出差, 立时欢天喜地把东京方面的事务转交到我手上。
一方面,港黑在东京的业务少到几乎没有,因而不会出现什么利益相关的矛盾;另一方面也是实在派不出人手,逮着一个能用的赶紧用起来。
作为临时征用的补偿,我的加班费和差旅费都是按照职级的最高规格给。
这几天见的机构官员加起来,比我前二十年加起来还要多。
接待人员温吞柔和到有些令人生厌的处事方式,与黑手党直率暴力的态度大相径庭,恍惚间竟然让我产生了岁月静好的错觉——
如果没被分配去当明牌二五仔,大概我也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吧。
千辛万苦赶回家时,夜幕已落下了大半。仅停车的片刻功夫,天空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黑色云层如浪翻涌,仿佛打喷嚏前的深呼吸,酝酿着一口气给我来个大的。
等我打着形同虚设的伞、顶着狂风走进道场,已经从腰部淋湿到了脚底。
“我回来了!”我狼狈地收起骨架变形的雨伞,大声喊道,“又要开始下大雨,估计外卖送不过来!冰箱里还有速冻饺子吗?杯面好像被吃完啦!”
“饺子也吃完了!”老父亲隔着中庭和我对喊,“只有荞麦面!”
我眼泪差点掉下来:“可是!昨天也是吃的荞麦面!”
社畜在外辛苦奔波一天,回家只能吃清水荞麦面吗?
缘一:“那吃凉拌荞麦面?”
我大声:“呜呜呜呜呜呜!”
哭归哭,闹归闹,晚饭还是得我来搞。
不讲道理的秋季暴雨在东京徘徊了四、五天之久,家里的食物储备根本经不起剑士老父亲的消耗,即将面临弹尽粮绝。
橱柜里还剩几袋荞麦面,大米和调料不缺,适合长期储存的土豆、洋葱也还有些,如果我们父女俩有存活线以上的厨艺,还能凑活着煮个量大管饱的咖喱。
奈何有米也难为无巧妇之炊,吃荞麦面总比进医院来得好。
烧水煮面的间隙,我突然想起储物室里应该还放了两罐肉酱,是科长从俄罗斯带来的特产。我去
年放假回家时顺手捎给缘一,因为口味太辣被闲置至今。
如今也容不得外卖依赖重症患者挑剔,反正没过期,兑点热水应该能吃吧?
缘一在道场勤勤恳恳擦地板,我随口喊了声,从他房间拿走储物室的钥匙。
道场的储物室位于门口附近,原本是战乱时期用于学徒轮班值夜的小房间;等到缘一手里,先是当了一段时间学生宿舍,奈何学生实在寥寥,就逐渐变成了储物室。
区别于后院用来存放闲置物品的大储物室,小储物室放了很多经常使用的东西,比如肉酱,比如缘一和他最爱的16把日本刀,以及一一匹配、纹样各异的48个定制刀鞘。
我曾经好奇地问老父亲,买那么多开刃刀放在家里,难道准备上台唱戏吗?
老父亲沉吟片刻,问我为什么要买八个不同形状的橡皮,却没一个能用完。
……我瞬间理解了。
储物室的门锁比较老旧,开门时需要一些时间和花里胡哨的技巧。我好不容易拧开颇具个性的门锁,推开一条门缝,陡然听见储物室内传出奇怪的滚动声。
耗子?还是小偷?我立刻关上房门,还快速转了两圈反锁。
老父亲就在不远处的到场内,喊一嗓子就能提刀上阵,这一事实给了我无限的底气。芥川那样的攻击系法师都得在缘一手下吃瘪,我坚信没人能在道场闹出风浪。
捡起支在门边的长柄雨伞做持剑状,我缓慢地、谨慎地再次拧开门锁——和躺在地上、狼狈不堪、熟悉无比的红发青年对上了视线。
我大惊:“织田作之助?!”
织田:“……唔唔,唔唔。”
……
“——他鬼鬼祟祟地站在门口,不敲门也不打电话。”缘一跪坐在矮桌旁,努力为自己辩解,“我还没拔出刀,他就提前开始躲闪,还掏出枪格挡,这不是为非作歹之徒是什么?”
“他刚到东京被大雨淋了一头,手机泡水坏了。”我面无表情,“所以看到陌生人先拔刀是什么新型社交礼仪吗?没错,他确实掏枪了,不然呢?用手挡你的刀吗?”
缘一不服气:“刀还没开刃,不会伤人!”
我冷冷:“你猜他的枪里,有没有子弹?”
“其实应该怪我,”苦主顶着一头湿漉漉的红毛,宽松的剑道袴让他更显颓废,“没想到你的父亲竟然如此年轻,还以为是什么东京风味的歹徒……你家真的好大啊……”
“现在会说话了?”我冷嘲,“打架的时候怎么不会说?‘我是羽二重鹤音的朋友’这句话有什么困难的词句或者语法吗?出差不看天气预报的人,活该被绑了扔进储物室!”
缘一赞同地点点头:“我经常看天气预报。”
我:“绑了人就忘记的笨蛋别凑上来挨骂。”
两个加起来年过半百的人被训得抬不起头——多离谱啊!暴雨天回家想吃口热饭,打开储物室却发现远在横滨的友人被绑着扔在地上!还是老朋友龟甲缚!
继国缘一!难道要养女去查你床底有没有小黄书吗!
“他的能力和安德烈·纪德很像,”缘一老实坦白,“我以为是他的下属来寻仇。”
“……”我说不出话,“异能又不是剑术流派,一个人学会了就能教给其他人。退一万步说,哪怕它是剑术流派,莫非这世上出现第三个使用日呼的剑士了?”
继国·后继无人·缘一委委屈屈地闭嘴了。
“我的异能名为「天衣无缝」,和纪德的异能很相似。”织田作之助把毛巾搭在脖子上,解释道,“效果大概是预知五秒左右的未来……所以才会下意识格挡,抱歉。”
老父亲了然:“原来如此。”
“不过,和继国先
生接手后,才真正了解到为什么您能独自斩杀纪德。”织田作之助挠了挠下巴,语气诚恳,“继国先生真的很强,福泽社长的水平才有希望与您一较高下。”
老父亲:“你说的这位福泽社长,他想不想——唔!”
“福泽先生已经年过四十,”我收回拍脑门的手,“没办法来东京当学徒。”
织田作之助愣了愣,忍俊不禁。
“那么,继国先生觉得我如何?”红发青年半是促狭地指指自己,“我今年23岁,可以当道场的学徒、继承您的流派吗?”
“你很厉害。”缘一耿直道,“但是,好像没有剑术天分。”
织田作之助:“……哈哈哈。”倒也不用如此耿直。
“你来东京是有什么任务吗?”我给他倒了杯热水,好奇道,“港黑一直都有意识地回避和东京的异能者组织接触,武侦的方针应该差不多吧?”
“医疗保险的问题。”织田神情苦恼,“横滨的异能者体系主要是特务科在管理,但医疗保险之类的,还免不了要走厚劳省一类的普通渠道……”
巧了。我最近风里来雨里去的,就是在帮异能特务科搞这个。
我:“那你跟我走吧,我有个关系亲近的叔叔在户籍科工作。”
红发青年松了口气:“感激不尽。”
“最近横滨的局势怎么样?”我托着下巴看他,“到底哪两个组织打起来了?连异能特务科都被惊动了。”安吾前辈估计加班加到不成人形。
“你不知道吗?”织田作之助神色诧异,“据说是港黑内乱。”
我震惊:“啊?等等,你确定是港黑?港口黑手党?port fia?”
我只是出差,没被开除吧?部门群风平浪静,还有空聊下午茶啊?
“也不确定。”红发青年斟酌道,“你们内部管控得很严格,几乎没有多少消息流出,但是对外的态度相较之前强硬了很多……
“社长说,港黑现任首领处事非常稳重,若非内部的危机紧迫到一定程度,不会采取这种强硬过头的手段来保证对外的威慑。”
我:“……”怎么感觉我们在两个世界打工。
不过,据科长说,当年森先生成为港黑首领,好像也没经历多少波澜壮阔——仅仅是在前首领去世确定后,由在任的五位干部联合发布了一个平淡的继任通知。
罢了。应该也不会影响到我一个底层二五仔。
我:“先想想今天的晚饭吧。荞麦面可不够三个人吃。”
“嗯?我路过厨房的时候,有看到胡萝卜、土豆还有洋葱之类的,调料也是很充足。”织田支起一只腿,姿态闲散,“可以煮咖喱啊,大米应该还有?”
话音一落,我和缘一同时安静了下来。
两双瞳色相似的眼睛期待地看向青年。
织田:“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可能,我的定位应该是‘客人’?”
“这位客人,”我恭敬地奉上茶水,“你也不想和我们一起饿死在这个雨夜,对吧?”
织田:“……行吧,也别抱太大期待。”
让上门做客的朋友做饭这件事,听起来很离谱,但它确实发生了。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