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白日里人头攒动,到了夜里一片安宁。前厅传来僧侣梵唱,其后的灵堂处阴风习习,白幡阵阵飞扬。

    李瑾宛来到灵堂,层层摆列的白蜡火舌窜动,银盆里的纸钱余烬还留有红光。在这儿守夜的丫鬟仆役已被她派人支走,白日里人多事杂,他们夫妻二人根本来不及说上几句知心话。

    李瑾宛抚上棺木,眉眼间尽是抑制不了的笑意,“夫妻一场,我总该来送你一程。如果不是你薄情寡义、肆意妄为,又怎会沦落至这种下场。我曾经是对你一往情深,但左右不过是因为这场定下来的婚约和你宁平侯的身份。一个张倾辞,一个平民女子,你要是喜欢不过是纳为侍妾,一开始我还真没将她放在眼里。”

    她的话语一顿,整个身子缓缓伏在棺板上,脸上的笑意也凝固起来,“一个多年来目光始终追随着你的女人,可远比你想象中的还要了解你。你对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我全看在眼里。呵,你竟然会那般含情脉脉的对待一个女人,你真的在张倾辞的身上做了太多我意想不到的事情。若继续放纵下去,凭你那执拗的性子,张倾辞迟早会成为一个祸害!”

    她脸上的笑意加深,手也不停的拍打着棺板,“果然,你瞧瞧她,不就把你给害死了吗?不过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你!我对你步步忍让,不奢求得到你的心,也不强求你放弃张倾辞,只要你遵守婚约,只要你让我成为宁平侯夫人,我又怎么会对你痛下杀手!都因为你太固执!太贪心!你活该有这样的下场!你放心,我绝不会停手的,你一个人在地底下很孤单吧,很快你们一家三口就会团聚了!啊,还有张倾辞,你说她那能撑几天呢?哈哈哈哈哈——”

    她的一只手不停的重重拍打着棺板,可突然间棺板竟朝右稍稍移动。李瑾宛动作一滞,锐利的目光牢牢盯着手下的这块棺板。明明今日已经盖棺封钉,这棺材板又怎么可能是松动的呢?

    李瑾宛试着朝右边推了推,果然这棺板又移动了不少。内心涌起一阵不安,她咬紧了双唇,鼓足全力,用双手将这棺板使劲一推。棺板被挪开一道缝隙,她朝里面望去,陡然发现这朱红棺材里竟一片空当,没有严白垚的尸体!

    “啊~看来他还真的跑了啊。”

    一道清脆嗓音不知从何处传来,李瑾宛站直了身子,环顾四周厉声问道:“是谁!?”

    一道红袍身影从空中忽然掠下,荧奚手握一橙红泥碗,里面装了只乳白蠕虫。他伸长了脖子,直瞧着棺材内部那暗红色的点点血迹,低笑一声,只听见他道:“看来是动用了内力才掀开这棺材板,旧伤都裂开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阴沉着脸的女人站在他的一侧,黑幽幽的眸子像一坑深井,牢牢地死瞪着他。荧奚扭过头正视她凶恶的目光,他一脸无暇笑意,偏着脑袋想了想,“因为……我想来见见小主人。”

    李瑾宛朝他走近一步,她指着空荡荡的棺材,语气中满是愠怒,“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会逃走?”

    “对呀,我根本就没有杀死他。”荧奚笑意不减,轻晃着手中泥碗,“在水下我给他喂了安息丹,那药丸能让人气息全无,脉搏停滞,像个死人一般昏睡过去,估摸着也就这几日会醒来吧。”

    李瑾宛扬起手,一巴掌落在了他的脸上。荧奚连头都没偏,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一举动。他含笑着,语气天真,

    “小主人,打人可须得用些力。需要我教你吗?”

    话音刚落,一阵劲风突然落至她的脸庞,而那只手却贴近她的脸,停了下来。李瑾宛浑身一颤,还是傲气的抬眼死瞪向他,

    “为什么不杀死他?!”

    荧奚抽回了手,“这可是你表叔的吩咐,让我们替你做事都留个心眼。那大叔动不动就惩罚人,我可不能不听。”

    李瑾宛恼怒,看来她这位表叔从一开始就不信任她!不过表叔既然能中了她的道,想必这群赤襟卫也没那么听话,并没有把严白垚之事主动透露给他。

    “不过,我刚才差点打到你。你为什么不拿出玉箫阻止我呢?”

    李瑾宛愣怔,抬眼正对他莹亮双眸,探究的目光正朝着她打量。他的语气是那般温柔,似在关切着她,可李瑾宛心口却猛地一跳,隐在衣袖中的右手早就握紧了那只玉箫,可她根本就不知道怎么用来惩罚他。

    荧奚步步逼近,脸上的笑意也随着李瑾宛的步步后退而逐渐肆意张扬。他歪着头,大睁着一双乌黑眼睛,黑潭般的瞳孔隐去光彩,诡异弯曲着的唇角似一把带血镰刀,正朝着她的头颅靠近。

    “你不会——根本就不知道怎么用它来惩罚人吧?”少年凑近她的耳边,语气怜惜中带着几分同情,却还是听得出那满满的恶意。

    瞧见被他猜中,李瑾宛惊慌的一把推开了他,自己却失重摔在了地上。玉箫从衣袖中滚落而出,她慌张的扑在身下,整个身子都在微微发抖。

    正当她以为荧奚会趁机朝她下手之时,那少年却站立不动突然大笑起来,阴恻恻的笑声让她不寒而栗。如今在她眼里,荧奚就如同嗜血的顽劣恶童,她根本猜不透他下一秒的举动。

    荧奚蹲下身来,并没有朝她伸手。他语气淡淡,却说出令人心惊胆战的言语,“小主人,你可要小心点啊。要是被修明、令紫发现,怕是你那可怜的脖子会直接被他们扳断。”

    只见他悠悠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玩味的目光还在不停地朝她看来。泥碗中的蠕虫已被他捏在手中,轻轻一用力,那蠕虫汁水崩裂,没了生息。

    一夜之间,物事巨变。她拖着疲累的身子一步步回房,青媱见她回来,马上端来盛满温水的银盆正要为她梳洗。李瑾宛满腔怒气正无处宣泄,她一手掀翻银盆,温水哗啦一声泼溅在地,屋内三四个丫鬟立即伏身跪地,不明缘由的承受着主子的怒火。

    李瑾宛揉了揉额角,太阳穴突突直跳,一片怒火在她胸腔蔓延,烧的她心窝子疼。她捏紧拳头狠狠捶向桌子,本该死之人没死!本能听从自己的暗卫却要万分忌惮!

    她重重吐出一口气,如今局势更改,一旦严白垚重现人间,她的一切全都完了!而她手上现在只有老夫人和张倾辞两枚棋子。李瑾宛幽深的目光看向了跪在地上的碧云,她冷冷开口,

    “赶在头七之前,让他们母子二人早日相见。”

    翌日正午,侯府院内,梁二婶正擦着汗匆匆进屋,一口凉茶下肚,她抢过丫鬟手里的团扇,嘴里止不住抱怨这场丧事起来。这秋日虽说凉爽,但一上午的忙碌还是让她湿了一身汗。

    一岁的幼子严皓思正被奶妈抱来,一见着她,那孩子吱呀呀的说些含糊话,梁二婶一把将他抱在怀里,生了两个女儿才迎来了这个心肝宝贝,对她而言可是一生的指望。

    祝嬷嬷这时也趁着梁二婶闲歇下来,打发了几个小丫鬟下去,压低声音说道:“夫人呐,那位李小姐啊,怕是要多注意注意。”

    “这是怎么了?”梁二婶抱着孩子,身子也往倾着,对这话题颇有兴趣。

    “听府里丫鬟说啊,那位李小姐昨晚大半夜的,带了自己手下的几个仆人去了灵堂,手里拿着钉锤,偷偷摸摸的不知在搞些什么。”

    梁二婶一听,抱着孩子的手不停的颠动,她眼珠子骨碌一转,对着祝嬷嬷吩咐道:“你呀,这些日子把她给我盯着紧了。小孩子一个,哪里会打理府中的事啊,我帮着她也是为她好,瞧瞧她昨日当着那么多人,逼着我放权呢!”

    祝嬷嬷也接过话来,“好歹是高门大户家的闺女,心里头多的是弯弯绕绕。夫人别气,老奴啊帮你盯着!”

    从灵堂回来,李瑾宛面色不豫,一进屋就见青媱跪在身前,“小姐,已经派人把侯府上下搜罗了一遍,没有见着侯爷的身影。”

    李瑾宛目光一凛,“你叫我什么?我现在是侯夫人!”

    青媱战战兢兢,头也瞬间低了下来。李瑾宛没好气的冷哼了一声,又继续问道:“搜寻之事,没被府里其他人发现吧?”

    “回夫人,今日大家都忙着葬礼仪式,府里人来人往不会有人注意。”

    她本想着,严白垚带着旧伤怕是根本跑不远,于是派人在府内搜寻,可结果还是没能寻见他的踪影。看来他已经逃去了府外,光靠她一个人怕是没办法解决此事了。

    李瑾宛咬了咬牙,此事必须得让瑞王尽快帮忙,可那男人向来奸诈,要是知晓此事,指不定会有其他算计,搞不好会乘机抽身,让她一个人收拾这烂摊子。

    可是,除了指望他还能指望谁,李瑾宛握紧了玉箫,咽下了这口恶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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