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常良宣在外游历,与江湖上一位高人结成忘年之交。这位高人临逝之际,便把自己多年来精心培养的秘密组织——赤襟卫交付给了他。由十一人组成,个个武功高强,擅长用毒用蛊,他们全由一支玉箫控制。听闻这箫中藏有蛊虫,而子虫自小被下在赤襟卫的身上,因此这些人只认玉箫不认主人。

    常良宣缓缓坐下身来,这赤襟卫一事过于特殊,他依靠着这些人连连立功,才坐上了如今的位置。因此他刻意隐匿着这些人的存在,只透露给了少许亲友。

    他打量了她几眼,“这…你是怎么知道赤襟卫的?”

    李瑾宛抬起头来,语气诚恳,“前一阵准备出嫁时,父亲对我很是不放心,说了好些话,不小心就透露了这消息,还说有什么困难表叔一定会帮我的。如今严白垚逃婚,听闻已出了京城,瑾宛打算跟随前去,找到他跟他好好谈。可瑾宛一个女子奔波在外,实属不便,听闻表叔有这么一批能人异士,打算借此一用,望表叔成全。”

    常良宣岔着腿俯下身,两只手不断揉搓着抽痛的额角。脑袋里开始思索起来,李府曾是京城中显赫的存在,可随着李太师的逝去开始呈现衰颓之势,他那表兄也就是李瑾宛的父亲,虽说是太师子女中官阶最高的一位,可这么多年来不过是个不受重用的侍读学士。就更不要说他子嗣稀薄,多年来连个男丁都没有,一嫡女两庶女,自然对李瑾宛格外上心。

    可再怎么说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李府这么多年来在京城积累的关系网不容忽视。他盘算了好一会儿,这才回道:“这样吧,我从赤襟卫里派几个人跟着你吧。”

    李瑾宛跟着他来到书房。她站在门外等候,瞧四周无人,这才悄悄戳破了窗户纸,朝那个小洞往里面窥探。

    她看见常良宣走到一面书架前,从左侧第三格的盒子里拿出一卷画纸,他将画纸摊开,里面放着一支食指般长的青碧色玉箫。她见他放在唇前吹奏,玉箫并未发出声音,而他的指法与前世严白垚唤这群人时相差无几。

    她根本不是通过她父亲得知赤襟卫一事的。而是上一世,她跟随瑞王弑君谋反,而表叔早已投奔宁平侯严白垚,献上了赤襟卫。

    在她被严白垚生擒时,她亲眼看见他仅凭着这十一个人便将瑞王残余党羽杀了个片甲不留。而在瑞王众多武力高强的护卫防守之下,只身一人取得瑞王首级者也是这赤襟卫中的人。

    这样强大的武器,李瑾宛这一世自然要捏在手里。

    “你在看什么呀?”

    如远处风铃摇曳,清脆般的嗓音从她身后传来。李瑾宛心下一惊,转身却见一脑袋正挂在空中。

    她吓得连连后退,左脚被嫁衣绊住,跌坐在了地上。她顾不上起身,抬头望去,原来是一穿着褚红色外衣的少年,正倒挂在房梁上,他双手抱于胸前,正学着李瑾宛的模样眯着眼睛朝那小洞窥去。

    让人发现了!李瑾宛气恼地朝着院子里的青媱瞪去,让她看紧周围的人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李瑾宛平稳心绪,正支吾着打算开口解释。那少年看向她,突然将食指放置唇边,一个嘘声的动作,咧起唇角朝她眨了眨眼。

    下一秒,如风刮一般的疾速,那少年破窗跳进屋中。李瑾宛没看清动作,再转头望去那窗户破烂不堪,残破的窗纸贴着断掉的木条在风中颤抖。

    青媱急忙走来扶起她,两人不敢在此多待,赶紧走到离门前不远的位置。

    不一会儿,房门打开,还是那少年。李瑾宛这才仔细瞧清楚了这人的相貌,与她差不多的个头,一根玄色发带束着一高马尾,额前留了两缕碎发,白瓷面孔上两颗眼珠聚了一汪碧泉,映射出清亮亮的波光。他咧着嘴角,明灿的笑容顿时让人感到亲近,李瑾宛估摸着他年岁不大,是个初出茅庐,单纯又调皮的少年。

    “那大叔让你进去。”少年开口,许是李瑾宛这一身大红嫁衣,那双清亮的眸子带着些好奇的意味一个劲的在她身上转悠。

    她走进书房,竟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里面聚集着好些个人。那些人或瘫坐在椅子上,或靠在墙边,衣着各异,有男有女,完全没有给表叔丝毫尊重,想必这就是赤襟卫了。

    常良宣指了指五个人,命令他们听从李瑾宛的吩咐。李瑾宛一一看去,正好那少年也指派给了她,他正好歪着头朝她打量,见目光相撞,那少年笑眼弯弯,似无害孩童般漾起了笑容。

    常良宣敲了敲桌子,语气威严,“瑾宛,他们几个要敢不听话,你写信给我,哪怕远在天边,我也能用这玉箫治他!你先别忙着动身,这几日啊就先住我府里,表兄那边我帮你告知一声。”

    李瑾宛柔声答应,瞟了一眼他手中的玉箫,心下有了自己的谋算。

    夜幕沉沉,万籁俱静。浓墨天幕中没有半颗星辰,晚风习习吹拂,漾起湖中一道道黑波,湖中小亭上李瑾宛换了身黛紫衣衫,披着藏青色斗篷,独自一人站在亭子里。石桌上的雕花铜质提灯在夜风中明明灭灭,终于,她听到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李瑾宛转身,只见一黑影徐徐朝她走来。等他停在石桌前,借着微光,她看清楚了严白垚神情中的厌恶。

    “解药给我。”他甚至不愿与她多说什么,直接开门见山让她拿出解药。

    李瑾宛坐下身,目光中有火光闪烁,她望向了他,“侯爷不如与我坐下一叙,咱们认识多年,至今都未能好好聊聊。”

    严白垚冷哼一声,指着她道:“本侯确有一事要问你,你给倾辞下毒,在她身上留下书信,让本侯今夜孤身来这荒郊野外之处见你,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若不出此下策,想必难见侯爷一面。当初说好只要与我成婚,我自会放过张倾辞,可侯爷倒好派人救下她后当众逃婚,可真是毁掉了李家所有脸面!”

    “是你这女人不择手段,拿倾辞作为要挟,你以为本侯会乖乖顺你的意,像三岁孩童一般,被你玩弄于掌心里吗?!”

    李瑾宛捏紧了拳头,是她愚笨,过于得意。现在想来,之所以被严白垚的手下发现张倾辞囚禁的地方,纯粹是因为自己派人将婚服送到她那,逼着她绣好那一角鸳鸯花纹。

    她轻叹一声,语气也愈发舒缓柔和,“想起那年冬日,瑾宛被赐婚于侯爷。那时侯爷年仅十四,已是京中美名远扬的世族公子。一接过旨意,娘亲哭着笑着拉着我的手说了好些话,可惜年纪尚轻,听过也就忘了。那时虽还未见过侯爷,但也自那时起瑾宛将侯爷放在了心中。”

    一阵寒风袭来,桌上提灯忽地熄灭,李瑾宛眸中的那抹光亮也瞬间陨灭。

    “后来与侯爷每每相见,彼此相敬,客气又疏离,想着做一对举案齐眉的夫妇也是瑾宛之幸。可不知从哪个山野里走出来的张倾辞,将我用了五年时间辛苦筹备的未来全部打碎。侯爷在宴席上与张倾辞举止亲昵,在猎场上当众跪求陛下退婚,此类种种可曾考虑过瑾宛的一分薄面,一个谨守本分的女子为何要无端受这种侮辱?”

    严白垚背着手走至亭边,冷风吹翻他的袍角,他望着清冷的湖面,语气不似先前那般冷漠,“我对你从来没有过一丝情谊,不过是听命皇恩才接下旨意。之后遇见倾辞,才明白情深二字,又怎可抛弃她去娶一个根本不爱的人。只要你交出解药,过往你对倾辞的所作所为,本侯可不再计较。”

    李瑾宛起身,她缓步向后退去,带着一贯端庄的笑意,轻声诉道:“瑾宛此生与侯爷无缘,还望来世……也不要再有纠葛。”

    她退至狭长廊道,湖中亭子里仅有严白垚背对着她,孤身一人站立于此。墨黑镶金边长袍在疾风摇曳中猎猎飞扬,长发如瀑,由金冠束固。

    她定定望着他挺拔的身影,最后还是开口道:“留全尸。”

    此言一出,山风哗啦一阵摇过,林中落叶扬扬飘落,扫过地面沙沙作响。凝滞的空气中,隐隐起伏着汹涌的暗流。一双双恶狼般凶狠的眼睛,正朝着严白垚整个躯体不断打量。

    严白垚觉察到了逼视着自己的一道道目光,他略微偏了偏头,右手缓缓伸进左袖中,他指尖触碰至短刀的那一刹那,一群黑影唰地从林中蹿出,一把飞镖直直朝着他的眼睛迅即刺来。

    李瑾宛一直朝着岸边走去。她才没有那个时间去给张倾辞找什么毒药,不过是灌了她一副使人高烧昏厥的汤药,故意在她身上留下字条,说是下了奇毒,十二个时辰内毒发身亡。她可比严白垚想象中的要了解他,她前世一直费尽心力搓磨着张倾辞,却从未向他下过手。像他那般不可一世的自大之人,只会轻视她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又痴心于他的弱女子。

    果然,李瑾宛环顾四周,他还真是只身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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