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门。”
这是景涔随着重玹回了长明宫后听到的第一句话。他连忙将殿门紧闭,殿中的光芒在羡宁的面上越来越窄直至不见。
他方才还轻松欢快的冲自己讨赏,如今却背对着众人不见一面,连她也驱之门外。
那么一场鏖战,想必他伤的极重。
羡宁半敛着眸子,漆黑的眸底灿若星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众魔窃窃私语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她回过身子,魔君各自调息后已然散开,只是在夜色之中仍能感受到他们的愤怒和不甘。
她腾身一跃,拦住了众君的去路。
“诸位要去哪儿?”
她语气轻飘,似是在与熟识之人攀谈。
他们定睛一看这一抹光亮,眸子森寒起来,将方才所有的憋屈怨气尽数发泄。
“与你何干?”灭魔君将左手攥的发痛,眼底满是猩红的怒火,“本君何去何从由得到你一个小妖置喙?”
誉老魔君面色缓和的拢了拢衣袖,笑的慈祥,“夜里湿气重,常有鬼雾吃人,尊主还是尽早回去,莫再多管闲事。”
羡宁轻笑一声,灿若明霞,“我倒是极想见识见识这吃人的鬼雾。”
少女含笑的眸子划过众人,“诸位在魔域时间不短,主上惨死,诸君不想着如何报仇雪恨反倒将那怨气恶气尽数发泄在我身上,不免可笑。”
灭魔君挤上前来,恶狠狠的盯着羡宁的眸子,“重玹他自然会死,你也一样逃不过。”
羡宁弯弯的眉眼扫了一眼,丝毫不将灭鹄的威胁放在眼里,“诸位怕不是即刻便要回宫整兵吧。”
她说的不紧不慢,却一字一顿的敲中了他们内心所想,冀魔君缓缓收紧了手,颇有些意外的欣赏着这个他们从来没放在眼里的小妖。
灭鹄到底年轻气盛,在其他魔君思忖羡宁言外之意时,他早已按捺不住满腔怒火,出拳迅疾。
羡宁向后掠飞数步,掌心月白的灵流在天际中划出残霞。她熟视无睹灭鹄的攻击手中画诀,圆形的灵流从她掌心砸入地面。以她为圆心迸发出强烈的灵力将众魔波及。
魔君勉强顿足,那些魔兵却根本避之不及的被灵力掠飞。
灭鹄离的最近,被那月白的灵流卷起重重摔下。羡宁缓缓抬眼,方才弯弯的眉眼中此时藏着狠厉,“一群残兵败将,竟敢如此狂妄?”
冀魔君眼底划过一抹讶异,灭鹄怒火中烧的将这两个字在口中糅杂,“羡宁!!!”
羡宁缓缓起身,“在这魔域待的久了,诸位莫不是也不知尊卑这一说了?”
“尊……尊主,我……我们没那个胆子,夜深了,我只想回宫睡会儿……”
庚爻颤颤巍巍在人群中率先出声,羡宁自知庚爻的懦弱无能,也没指望他能入局。她摆了摆手,庚爻看懂她言下之意后连忙点头哈腰的溜走,边走边道:“多谢尊主……多谢尊主……”
庚爻一溜烟跑的无影无踪,魔君们各个不明所以不敢擅开口,羡宁也没打算他们能一吐为快,于是缓步走着说道:“若是诸位此时回去纠兵,再赶来偷袭或是暗杀……”
她边说边注意些魔君的神色,在看到他们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讶时顿然明了,“这等拙劣的法子怕是一来便会落了重玹的圈套之中。”
“方才一场鏖战诸位看在眼里,即便是神也不可能全身而退,诸位仅凭他最后的姿态便笃定他缓伤不敢动手,畏首畏尾如何成大事?”
誉老魔君适时开口,“那尊主的意下?”
“我也曾听闻多年前诸位合纵连横逼宫之事,曾经敢,如今为何不敢?难道一次输,便百次不敢战?”
誉老魔君有些窘态的搓了搓手,外面的传言终归是浅显了些,彼时重玹的手段,又岂止是枭首示众这一遭,那重临渊深潭之下生生折辱而死的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那会是一辈子的噩梦。
他曾将人倒吊在重临渊,滚水淹没双足,仅只一瞬,再出来时那人的双足红的发绀,似是滚熟了。
他尖锐痛苦的哀嚎声声不停,再度质问没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后,他复将人浸没,霎时一个褐红色的人便被拉了出来,他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原本七尺的男儿此时看上去也就三四尺。
这幅残状令誉老魔君不忍再看,随后,他的耳中便传来了重玹轻飘飘的嗓音。
“嘘,太吵了。”
他此行意在恫吓,复在将人倒掉淹没口鼻,拉上来时,那人已然气若游丝,偏他还恶意的留下那人的一口气,不能给予一个痛快。
彼时誉老魔君都看不得这残忍的景象,每每午夜梦回,总会想起重玹那张犹如鬼魅的脸。
他们是魔,而重玹便是集世间万恶于一体的地狱恶鬼。
那人被拉上来时,眼窝凹陷,血肉干皱,半个脑袋呈现诡异的深褐色,喘息未定见,那人的双瞳突然爆开,腥味弥漫。
重玹白皙的面孔蓦地露出一丝不悦,“血溅到本尊身上了,怎么办呢。”
两声惨叫,那两个负责行刑的魔已然被倒吊在重临渊。众魔都面露不忍,唯独重玹不咸不淡,连看也未看回身离开。
在将人捞上来时,众魔一拥而上的担忧,甚至都来不及开口,两人的脑袋轰然炸开,血沫飞溅,甚至残肉都挂在了他们头上。
这么久远的事,单是回想,誉老魔君都生了一身冷汗。
见他们未答,羡宁继续道:“我知道重玹刚入魔域时,你们奉前魔尊的命曾虐伤他,这么多年来,前魔尊死了,连带着曾经叫嚣呐喊的五个魔君也死了。”
羡宁望着众魔君的眼,“诸位这数年来过得大抵食不甘味寝不安席罢。”
“他韬光养晦的数年难道是放过诸位了吗?如今屠长老也死了,魔域再无制衡,诸位可以算算,他还能留你们几时?”
羡宁适时顿语,给予他们思考的时间。静默的风卷过众人,羡宁继续抛出橄榄枝,“我与诸位是同等想法,亦是希望重玹死。”
“我居于九天,本有无量前途,甚至可以位列仙班,可重玹毁我前途,伤吾殿下,盗之魔剑,桩桩件件,都合该让他以命相偿。”
“此等勾结天界之人,诸位还要奉之为主,在他手下苟且偷安吗?难道诸位不想换一个魔尊吗?”
众魔被她说的有些动容,灭鹄原本的敌意也在此刻消失殆尽,“你也看到重玹手中的那魔物,我们与他相抗不过以卵击石。”
“那不是什么魔物,是曾经吸纳蚩邪魔气的青玉环残骸。彼时魔神蚩邪的魔气都可尽数吞噬吸纳,遑论如今?不瞒诸位,长老手中的青玉环便是由我相赠,可惜,都落在了重玹手中。”
“可他如今重伤未愈,正是千载难逢的雪耻之时,夺了青玉环残骸,重玹又有何惧,甚至连九天都如囊中之物。”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偏在夜风中精确的灌入众魔耳畔,屠长老手下的暗卫自知羡宁与屠长老的干系,甘愿做马前卒。
他们屈膝喝着“听命”,见此番景象,魔君们也犹豫不决,不知是该听还是不该听。
“水满则溢,月盈则缺,重玹如今做到这个份上早为六界所不容,难道你们愿意随着他一起覆灭。今日你们杀了他,提着他的头颅向天界示好也罢,示威也罢,终归比惶惶度日安然,不是吗。”
秋风萧瑟,卷着无边的寒意侵袭而来,即便拢着大氅还是感到彻骨的寒意。
他们去集结兵力,羡宁回宫,明明是两条截然相反的道路却偏偏一路同行。
少女雪白的身姿如月下银辉,灿若繁星却踽踽独行。看着他们的背影羡宁的眼里是忍不住的失望。在塞北时候,她试探过重玹的意思,可他总是婉言相拒。
这是两世以来她头一次这么迫切的想带着重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离开这个流血漂橹,浴血搏杀的地方。
远处残叶被秋风卷的簌簌作响,她回眸看去,明眸澄清的目光投向漆黑中的一抹明亮的长明宫。
长明宫离的丈远,夜幕深沉羡宁眼中的长明宫渐渐变得虚幻,升腾的雾气遮了她的双眼,以至于让她再也窥不见那明亮。
“嗖”的一阵破风声响,羡宁旋身躲避,一支墨紫的长箭从耳畔划过,刺入墙壁。羡宁也在瞬间擎出了长弓。她圆圆的鹿眼与长箭保持一条直线,警惕的盯着夜色。
身后蓦地一阵巨大的力道将她甩在硬邦邦的墙壁上,手指因为脱力长箭未射出便已化为金光散去。
后背被撞的发痛,羡宁紧了紧眉头,目光便落在了面前之人幽深的眸中。
她劲装的袖口抵着羡宁脆弱的脖子,她一袭墨色劲装,墨发用一条绯带高束,长眉英挺,目光如炬,面上不施任何粉黛,却带着一种英气之美。
可是如今,她的眉眼添着几许愁绪。
羡宁仰了仰脖子,“这应当是我们第二次见面。”她语气淡然坚定,“对吗,落尘公主。”
“彼时公主的箭不敌我,如今莫非是想再度比试比试?”
誉落尘松开掣肘羡宁的手,“我知道你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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