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玹匆匆扫视一圈不敢细看,江以北离开后他分明留了魔将护着,却还是遭此劫难。原来郝义那日竟一语成谶,早知道该撕了他的嘴。

    “小师弟你要去何处?”

    “我……”重玹深吸一口气,不知该如何答旻师兄的话。

    “小师弟自有自己该去的地方,你我就莫要多言。”程革冲着程旻道,继而转头忧心问道:“只是不知,小师弟要去之处,危否?”

    重玹舔了舔干涩的唇,漾起一抹笑意,“师兄不必担心,我的剑法虽不是翘楚,却足够护得自身。”

    程旻闻言抬眸,眸光晶莹,不知在想什么。

    程革按着重玹跪下,“既如此,师弟先别走了,随我二人一齐为同门诵经超度,可愿?”

    “自是愿意。”

    重玹学着两人的手势凝诀,经咒在灵力中凝聚成型,逐渐笼罩整个嘹古道。

    阵法结束已是半炷香之后了,旻师兄似是修为耗尽,剧烈的咳嗽起来。

    “师弟!”

    “师兄!”

    重玹忧心的急忙起身,他从来没有一刻这般慌神。

    旻师兄教他剑法,两人在落叶中舞剑的场景历历在目,可须臾几日,他便虚弱至此,他头先……也是一个翩翩少年郎啊。

    “咳咳……我没事的。”程旻笑着挣扎起身,“你们瞧,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一时没缓过来。”

    “师兄……”

    我们一起走吧。

    后半句重玹终究是没能说出口,他回去的地方危机四伏,魔气肆虐,凡人入内极易失了心智,被魔气侵蚀成为一个不老不死的怪物。

    “我真没事,我想好了。”他盯着程革的眼睛坚定道:“小师弟正值意气风发之时,壮志凌云他有他该走的路,他不该陪着我们两个困囿在此,所以师兄,我守着嘹古道,你去护着小师弟罢。”

    “不……师兄……”

    程革未发,程旻又笑道:“师兄忧心什么,虽然你是大师兄,可我的剑法术法可丝毫不比你差,你可认?”

    “自是认的,旻师弟剑法一绝,是弟子中的翘楚。”

    “那不就得了。”程旻重重的拍了程革的肩,“所以大师兄一定要护好小师弟,我在这里无碍。”

    重玹如鲠在喉,根本不知如何开口。他入魔后似乎连血都变得冰冷,连人基本的情感都一并消散,可如今那冰冷的血中似乎涌进了一丝暖流,在他体内肆意横行,撞的他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应声的,只消看到了旻师兄怅然的笑,冲着两人挥手告别。

    两人步入魔域时,重玹都还是呆滞的,他怎么就带着师兄一齐来了魔域……会害死他的,可来不及他后悔,程革便在他身后道:“崽崽……你堕魔了……”

    重玹薄唇抿成一条线,看不出喜悲,“师兄,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师兄其实不必与我来此,我一人可以应付。”

    他希望程革怒恨魔族,毅然决然的离开此地,随旻师兄一齐在人间,那样他可以护住他们。可是他又希望程革能不论黑白,义无反顾的站在他身边。

    在他矛盾时,程革如他所想的漾起一抹笑来,“师弟说的对,不过你既称我一声大师兄,那师兄便身先士卒,替师弟探探路。”

    诚如他所言,他果真走在重玹身前,替他探路。

    其实程革想退,可一想到身后的小师弟,他终归是不忍心他一人沦落魔域,于是毅然决然的与他踏上同一条路,只因他信他,他想护着他。

    两山之间,秃鹫旋飞,弥漫的腐臭腥气吸引着它们,在它们看来,这是一顿不可多得的美食。

    羡宁撑着虚弱的身子一具一具翻着尸体,她的灵力匮竭,为了破封印她差点祭出自己的内丹,好在还没有到那种破釜沉舟的时刻。

    她赶至虞山看到这幅惨状时她心一沉,她用灵力探寻殿下气息却意外找到了尚有一息天将,她护住他们心脉直至自己灵力匮竭,只能拖着伤体一具具的翻找。

    碎石将尸体掩埋,她十指被利石划伤却仍是一块一块的挪开巨石。

    不是……

    这具不是……

    这具也不是……

    羡宁找寻了半日之久,她近乎要崩溃在这一具具的尸体之中,秃鹫飞袭,利爪勾着血淋淋的肉块腾空而上,它们将将士的血肉生生扯了下来。

    一抹金橘色的身影踉跄在尸首之中,原本是充满希冀的颜色此时让人看了却充满落寞绝望。

    待羡宁觉得她要丧命在此时她看到了数道光芒,犹如濒死之人的甘霖,带来无限的希望。

    她拼力撑起身子,与将士们一齐寻找殿下,顺便为丧命的将士收尸。

    浓烈的血腥气让羡宁浑身发软,她精疲力竭,精力到了极限。那抹如同朝日的身影在残尸中摇摇欲坠,几近跌落。

    在她阖眼时,一双有力的大手将她抱了起来,她双眸浑浊,看不清楚,只余一股淡淡的松香灌入鼻腔,令她有一瞬间的安心。

    “你是本尊的战利品,你怎敢逃。”

    那人嘴唇翕动,可羡宁根本听不清他说了什么,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打击令她昏了过去。

    仙鹤啼鸣,雾气退散。

    天庭所有仙君满脸心事重重的聚集在朝会殿,今日是魔尊曾说的商榷之日,他们一早便候着,愁容满面。

    不一会儿,他们远远望见有人踏着拱形的卵石步道缓步走了过来,便都起身探脖望着。

    头先他们只能看到高束的乌发,渐渐看到清冷的面庞,宽肩,窄腰直至来人登上拱桥的中心,众仙这才看清。

    微风和畅,少年的袍尾随风扬起,透出阵阵恣意之感。

    重玹一袭宽袖黑袍,乌发用墨冠束了起来,银色面具在旭日下似有光辉流转,身后还跟着同样一袭黑袍的景涔。

    重玹踏进殿内,探手缓缓揭下寒光熠熠的面具,抬头望着天帝抿唇一笑。

    今日摘下后,大约日后也不需要再戴了。

    先前重玹带着面具只是为了防止天帝寻到诛杀,现如今他已经不惧了。

    仙君们皆探头张望着,想要一睹这新魔尊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只见他笑意吟吟,眉目深邃,那双眼睛笑起来真是极致温柔与无辜,长而密的睫毛随着他眨眼而一开一合的拍打在眼下的卧蚕上。

    若在外头碰见,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么一个温文儒雅的玉面郎君竟然是那威名赫赫的魔尊,今日才叫他们真切的知晓了什么叫绵里藏针。

    天帝看清来人时,讶异的忙站了起来,“是你?”

    不消辨认就认得出来他,果然是,天帝。

    重玹随意的走向一把椅子坐下,对着天帝道:“天帝,别来无恙啊。”

    然后环顾四周又继续道:“这儿倒是大体没变啊,不过,这刺眼的金色倒真真符合您的脾气秉性啊。”

    重玹笑了笑,“是不是很后悔,当初没能杀了本尊,斩草得除根哪,否则你怎么能保证不会春风吹又生。”

    天帝厉声道:“是你害了启儿!”

    重玹眯了眯眼,无辜与温柔尽数褪去,“这是给你一个小小的惩罚,你该还的,还多着呢。”

    “你……”

    天帝瞬间来到了重玹旁边,长剑抵住了重玹的脖子,“本帝今日便拿你的命来祭奠死去天兵天将的英魂……”

    霎时,一柄剑也直勾勾的抵在了天帝肩上。

    景涔看到天帝有所动作时,脚下上前一步,阻在了两人之中。天帝剑一出,景涔不过思考便拔剑相向。

    他才不管对方是何人,总之护着他的尊上,是他毕生之责,即便丢了性命也不为过。

    而重玹依旧无动于衷的坐在椅子上,仿佛这一切同他无关。

    重玹缓缓抬头,嘴角勾起,“好啊,反正千年前本尊就该死了。”

    重玹冷冷的望着天帝,可天帝不知为何却下不了手。

    “动手啊。”重玹缓缓说道。

    天帝持剑的手微微抖了起来,面目狰狞的瞪着重玹,而景涔手中的剑也直勾勾的指着天帝。

    “我奉劝天帝一句,倘若你现在杀了尊上,那么守在天机门的百万魔兵便会席卷而来,以天界现如今的境况,能抵御的了吗?”

    是啊,文权带着多数武将前往平息混沌之乱未归,天界如今大半人去虞山寻找天启,且不说所有人都未曾离去,就算天兵天将皆在,那重伤者也不计其数,如何抵御魔族百万魔兵。

    此行是他大意了,下一次,他一定捏死他。

    想到这里,天帝收回了剑,“你想要什么。”

    重玹站起身来,盯着天帝,缓缓吐出,“本尊给过你机会了,那么现在该本尊了……”

    倏地重玹一掌击中天帝胸口,天帝直直的摔到了座位上。

    “唰”的一声,在场仅余武将皆凝出武器指着殿中两人,文职则纷纷退避。

    “魔尊重玹,你不要太嚣张了。”

    重玹循声看去,是一名藏在后的老者,不屑一顾的瞥了一眼,又望向天帝。

    但那老者讶异不已,哆哆嗦嗦的指着重玹说道:“我认出来了,他是应玄之子。”

    众人唏嘘。

    “原是千年前的叛离天界的叛徒,天界宽厚,只将你同族剔除仙根,贬于无尽海底,希望你们由此悔过。可你竟逃离万劫陵,堕了魔,你可还对得起你应龙一族。”

    “宽厚?呵,是吗天帝。”

    他宽厚,重玹仿佛听到了极大的笑话,嘴角冷冷的笑着,在众人炯炯目光中望向天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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